城市如此之大,偶遇不易。
下一个不期而遇的场景,周语不是没设想过。
无外乎街角的擦肩而过;或者他在人行道上奔跑,她从饭店橱窗里看到一片转瞬即逝的背影。
这座天桥是去公司的必经之路,由于车流量大,常年堵车。她几乎每天都从这座天桥下过,有时一天辗转好几趟。
她每天坐在车里,堵在桥下,或心不在焉的应付前来推销车枕的妇人,或百无聊赖的翻一翻手机新闻。
若不是阴差阳错的机会,她永远不会知道,那人就在桥上,就在她抬头可见的地方。
周语隐在人群里,顾来专心致志的编织手上的竹篾,没有发现她。
有人问价,他便推一推帽檐,露出那对能储春雨的大双眼皮。
光阴的变迁和命运的碾压并没在他脸上驻留下痕迹,而是一丝不剩的凝滞在他的眼睛里。
他目光呆滞,时而长久的望着天桥下的川流。
周语没有上前叫他,她纹丝不动的站在角落,静静的看了一下午。
有电话来催,她关机。
其实这两年来她也会想他,有关他的记忆,她统统藏心底最深处,加了封,上了锁。
但记忆并没因为她的埋藏而光华暗淡,而发霉长藓。
当她不小心重新捡起来,只需轻轻抖落抖落。回忆便能像画一样舒展开来,依然鲜亮如炽。
想念前人,是不能抑制的事。
就像曾经在汗如雨下的时候得到一罐可乐,灌一大口下去,酣畅淋漓。但你也知道碳酸饮料不好,告诉自己别再喝了。
只是从今往后再喝凉白开时,都不能避免的都会想念可乐的刺激。
也就想想罢了,无关离得了离不了。
顾来在夜里九点的时候收了摊,周语估摸着,这个下午他赚了六十块。
连她自己都觉得这样的行为莫名其妙,她像个跟踪癖患者,悄悄的尾随他,直到他进了一个废旧的仓库。
重庆的几座钢铁厂的繁荣昌盛,在七八十年代是空前绝后的。
如今落后了,衰败了,凋零了。
厂子和退休职工的心一样,残兵败将,落满灰尘。
成吨的废钢和笨重的器材,只派个人在夜间象征性的看守。
尽管不甘,咱们工人有力量的时代确已在历史的洪流中远去,当年的辉煌只能挂在墙上。
仓库旁边有个防空洞,铁门紧锁,油漆剥落。
顾来开门进去,有光晕从门缝延出。
外面是破旧的老城,黄葛参天叶茂。
进城务工人员的子女在附近花坛里玩耍,穿开裆裤的小孩,在树下一边吃糖一边拉.屎。
周语找了处地方坐下,静静的理清一些事情。
白天虽然出了太阳,夜里风仍是凌厉,她将自己入定成雕,反而忘了冷。
途中那男人一手电.棍一手电筒出来巡视过两回。
下半夜,防空洞内彻底熄灯,一片洞黑。
第二天是个阴天,黑云紧实,天随时会变。
昨天在树下拉屎的小孩,今天又在那儿玩耍,他头发花白的奶奶端着碗在后头追。
周语上前询问,那老人稍作回忆便说:“哦!你说守仓库那个大个子啊……没有没有……没见他带过女人……不清楚……不知道……他从不和我们说话……对,一直都是一个人。”
要问的问完,周语拿了个小玩意打发孩子,小孩高兴得忘乎所以,抢了便跑。
老人撩开嗓门大骂“砍脑壳的”便去追。
跑了几步回头,对周语说:“哦对了,听房东老板说起过,那大个子在等他堂客。”
周语舔了舔后牙槽,胸口一阵阵发紧。
老人嘴里嘀咕:“也不晓得他堂客是死了还是跟野男人跑了,哪个清楚他要等好久咧?背时娃儿,站到!你看老子今天打不打你!”后一句话是喊她孙子。
老人小孩很快跑远,四下无人。
废弃的钢铁厂远离闹市,很安静。
唰唰唰。
雨说来就来。
菜贩子捂着脑袋四处逃窜,去屋檐下躲雨。
早上八点,顾来开门探出头看,下雨了,做不成生意。
对面有卖菜声。
顾来出门,随便买点小菜,准备今天就这么应付着过去。他从水淋淋的箩筐里选了三根丝瓜,两个萝卜。
他拎着菜,目不斜视的走路。
摸钥匙开铁门时,一股劲儿在他小腿肚上杵一下,身后有女人说话。
“你在等我?”
顾来手一抖,萝卜丝瓜滚落一地。一颗滚女人脚下,黑色恨天高轻轻踩住。
他回过头,怔怔看着靠在门口废弃沙发上的女人。
她白皙细长的指尖夹着一根女式香烟,枣色皮衣敞着,围巾裹着颈上的黑发,翘着个二郎腿,坐在弹簧外露的沙发上,眉目格外精致。
慵懒自在得主客倒置。
仿佛他是客,而主人等久了。
她带着美丽女人特有的气焰,跟当年初次见时一模一样。
她说:“哎,不认识了?”捡起脚下的萝卜,递还给他。还往口袋里瞥一眼,蹙眉嫌弃,“没买葱哎?萝卜汤没有葱怎么吃!
檐下阴暗,女人神情不明,只看到洁白的牙齿,依稀又是那似笑非笑的揶揄。
那初次相见便惊为天人的音容笑貌,曾蛮横的霸占着他每一个梦境,使他想入菲菲,魂不守舍。
周语站起身,那男人没动,怔怔将她看着。
周语自来熟,笑着:“他们说你在等我,是不是真的啊?”
没人说话。
下一刻,她被扯入一个快要忘记滋味的怀抱。
他紧紧将她按在怀里,差点挤死她。
在那之前,顾来没想过还有今天,他早放弃了。
他的踌躇壮志,还有雄心万丈,日益消磨,流逝在三年来每一个孤寂的朝暮之中。
希望不易,等待只是习惯。
没有周语,活着的每一天都千篇一律。一个人或是一群人;山里或是城里,都毫无区别。
真的,他没想过还有这样一个时刻,在这样一个普通的早上,她坐在他门口说,听说你在等我,我就来了。
钥匙插了几次才打开,开了门。
里面没窗,采光不好。
周语眼睛不能立即适应黑暗,从她视线看去,那屋子像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前方道路未知,说不好哪一步走错,就是永劫不复。
周语掐了烟站起身,拍两下屁股上的灰,高跟鞋清脆,她义无反顾的踏进去。
顾来开灯,应了那句话,别有洞天。
内部干爽宽敞,没有她以为的憋屈。
水开到最大,他将萝卜和丝瓜倒进盆里,哆哆嗦嗦的清洗。
周语靠在门上问他:“等了三年,就为了洗菜给我看?”
他动作停下,盯着盆里沉沉浮浮的萝卜,水声仍旧喧哗,他撑在水槽边,双颊颤抖。
周语取下围巾,脱了大衣,抱住他的脖子亲上去。
谁都没言语,要说的林林总总,都托付在缠绵疯狂的热吻里,恋恋不舍的触摸里。
两人胸腔相贴,里面各有活物怦怦重锤。
他前面26年的天地,古旧狭窄。
他是可怜的野兽,还未驯化,凭借一腔热血为她闯入陌生的世界。
光怪陆离,绮丽流金,他看不懂。
茫然失措的日子,等待是他最后的依附。
卑微而虔诚。
他太高,她仰着难受。
顾来在她腋托一把,周语坐上水槽,至始至终,两人唇齿不离。
他扣住她的脖子,几乎是死死的咬着她,庞大的身躯不留缝隙的逼迫。
她被压得很痛,她没有抵御也没有吭声。温顺的承受他憋了三年的粗暴和委屈。她俯首称臣。
前后三年的隐忍,在她胸腔涨得要炸开。
他井喷的热情和愤怒,她来不及回应。努力踮着脚环着他的脖子,迎合,奉承,讨好,安抚。
唇舌相碰,先干戈,后互.慰。
顾来推开她,他眼睛深得像古潭。
两人辗转战场,一路互扒衣衫,他将她推到床上,毛衣胸罩统统推高,粗粝的手掌一刻不停,抓上去。
周语心尖儿发颤,抖着下颌唤他:“顾来!”
身上的男人顿一下,周语一睁眼便看见那双带雾的眼睛,隐忍的看着她。
她将那颗头颅抱在胸前,他刚理过发,后脑勺像一颗饱满的麦穗,手感就跟当年在水库乘凉的夜里,她摸到的那样。
他继续,牛仔裤褪到臀下就等不及。
前戏不够,男人心急火燎的冲进去,疯狂得像受到惊吓而彻底暴怒的公狮。
一开始周语还死咬着唇一声不吭,后来实在受不住,喊出声:“慢点……好痛。”
顾来如梦初醒,撑在她上方,艰难的停下。
他俯身爱怜的吻她的胸,以最亲密无间的姿势,贪婪的吸取着她身上温热的香气。
热汗一滴滴往下,落在她小腹和腿.根上,落在她腿.根处的纹身字母上。
毫不起眼的单词,Lucky,字母y上是一颗小小的桃心。
顾来去摸,她伸手阻止。
顾来问:“痛不痛?”
“什么?”
“纹身,痛不痛?”
她认认真真的想了想,老实说:“痛死了。”
顾来弯身去吻那片肌肤。
汗液浸进她心里,连心也黏黏搭搭。
越发润了。
上面的人又开始□□,逐渐加快。
周语喘着气问:“我一直不来怎么办?”
他说:“不知道。”
“还等?”
“嗯。”
相比周语的激动,他在说起等待这件事,平静而理所当然。
人们对等待这个词,往往有误解。
等待并不是你我想象的那样,大开大阖的撕心裂肺,直捣黄龙的痛入骨髓。
等待是一项体力活,是一种漫长的,渺茫的,等到最后连自己都会模糊初衷的无期徒刑。
他以年少轻狂的年纪,默默等她三个春秋,在她每日的必经之路上。
那时,尽管她被他折腾得大汗淋漓,心里却通爽无比,仿佛那些罪孽和债,因为有人担负而轻了大半。
“顾来,”周语说,她突然抵着他的胸口,柔声说,“让我来吧。”
顾来愣,随即抱着周语转了个身。
周语像只贪婪的猫,一遍遍摸着他精壮的肌肉,“养眼是养眼,”并不老实,手指以几不可察的速度慢慢滑下去,握住了,上下套了套,睨着他,俏俏的,“不知道受不受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