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畅忍不住又说:“周姐,这可是你不对了,那串小叶紫檀有些历史,仅在白塔寺的方丈手里就拿了二十多年。恭慈方丈本来不肯轻易割爱,是李总亲自开口向他要的,我跟了李总这么多年,还是第一回看到李总欠人人情。”他调了调后视镜,从镜里看着周语,“李总对你呀,我们是看在眼里的,周姐你不在这段时间……”
李季从不冷不热的出声打断他,“杜畅。”
“哎,李总!”
他食指在茶桌上点了点,“你今天很活泼啊。”
杜畅清了清嗓子,“对对,开车不说话。”
……
车驶出小镇,奔上乡村公路。两边的稻田已割,剩下枯黄的干草。小河,石桥,在淡黄的车灯下,泛着一股清冷。
周语盯着外面出神,左手在右手中指上轻轻的揉搓,那儿一圈肤色相较周围,要白一些。
李季拿过她的手看了看,声音平淡:“晒黑了。”
周语猛的缩回手,看他一眼,只见他面带微笑,眼睛隐在夜色中,深不见底。
周语干咳了一声,敲了敲前排靠背,“放首歌来听。”
杜畅一手掌方向盘,一手在一堆佛教音乐CD里翻找。
周语说:“放点别的。”
“周姐想听什么歌?”
“随便,”想了想,“别放那些软趴趴的佛教音乐,来点有活力的!”
杜畅瞥了李季一眼,问她:“老歌还是新歌?”
“老歌吧,”想了想问,“有星星点灯吗?”
李季哼笑,“去了趟乡下,品味都变了。”
周语翘了个二郎腿,她穿着廉价的白色塑料凉鞋,鞋背上有一朵栩栩如生的蝴蝶扣,她低头去拨了拨,说:“我品味本来就低级。”
李季笑容不变,瞥她一眼。
杜畅也笑起来,“周姐怀旧啊!CD里没有,我用手机蓝牙,”他递来一个手机,“周姐,我开车不方便,麻烦你搜索一下。”
过会儿,车内飘起歌声。
……
抬头的一片天
是男儿的一片天
曾经在满天的星光下做梦的少年
不知道天多高
不知道海多远
却发誓要带着你远走
到海角天边
……
周语不知在想什么,望着窗外浓浓的暮色,一言不发。车内逐渐安静,只有郑智化沧桑而略带苦涩的声音在唱。
千篇一律的景,深浓粘稠的夜。两排洋槐之外的平原尽头,是巍峨山群的轮廓。翻过这几座山,背后有一个偌大的水库。
到后来,再没人说话。
从街头到街尾,再从街尾到街头。杂货店,服装店,超市,裁缝店……每一个还未打烊的门面顾来都进去转一圈;对老板娘的热情充耳不闻,连录像厅也进去找;甚至路边一个电线桩子他都跑过去看一看。
鑫鑫烧烤他前后跑三趟,每次就看一下,然后转身就走。大伟在身后叫他,他也听不见。
晚上十点。
镇上的店铺一家家关门,卷帘门发出巨大的声响,在空旷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顾来的脚步渐渐慢下来,最后停了下来。
他站在街中心的三岔路口,轻轻喘着气。
头顶是银河横空,耳旁有电视机传出的歌声,和那些人家的欢声笑语。
他感到眼角发涩,他抬手抹一把,一手的汗。
这时裤兜一阵震动,他心一折,摸出手机来……是大伟。
“你他妈一晚上都在折腾什么?你人呢?躲酒也不是你这个躲法!”
顾来说:“躲你妈。”
那头卡一下,下一刻一跳而起,“顾来你他妈有病是不是?老子这不是……”
顾来挂断。
电视里的人咆哮起来:“一个破碎的我,如何拯救一个破碎的尔康-----”
他往那窗口望一眼,刚才在宾馆里周语也看的《还珠格格》,顾来想,此刻周语会不会坐在里面。
他走过去往里看,里面坐着老少三个男人,蓝色电视光在人脸上变幻,人显得淡漠而无神。
他又往前走,这回是真不知该去哪里了。
有人在逆光处喊他,“阿来。”
是大伟。
顾来回过头,大伟上下打量他一眼,叹口气说:“回去吧,兄弟陪你喝几杯。”
顾来声音很干:“他们走了?”他指其余几个人。
“走了。”
“哦。”
大伟拍拍他的肩。
鑫鑫烧烤的坝子里另外还坐着三桌客人。
大伟给顾来倒上,两人干一杯。
冰凉的液体顺着咽喉流到肚腹,沁凉入骨。大伟啊一声,闭着眼缓了缓酒劲,劝说:“兄弟,你这人就是太一根筋!等你以后和女人打交道多了,你就知道,女人这玩意,还真他妈就当件衣服,穿穿脱脱,丢了咱买件新的!”
顾来再喝了一杯。
大伟想了想说:“不过你家花了钱,人跑了有点亏,那周语城府够深啊,我反正是一点没看出来!对了,你家到底花了多少钱?”
顾来又喝了一杯,塑料杯往桌上一杵,盯着桌面说了句:“酒没了。”
大伟看他一眼,叹口气,直着脖子喊:“婆娘,再拿点酒过来,”想了想,“肉串烤快点!”
桌面的空瓶子快速增加,大伟拍着桌子喊:“他妈的这不是骗婚是什么?兄弟你再好好想想,你家丢没丢什么东西!”
那几何时,她站在歪脖柳树下半开玩笑:“放心,我走前把戒指还你。”
这次出门,戒指她没戴,放在家里。
顾来狠狠的抹了把脸,指了指酒。
大伟打着酒嗝说:“你行不行啊?五六瓶了啊!吃点肉,来!”说话间,给顾来碗里夹一块鸡腿。
顾来倾身拿过酒瓶,咬开瓶盖,正要倒酒,发现那塑料杯以一种残废的姿势瘪进去大半。他就着酒瓶子,仰头就是一大口。
“哥们,你悠着点,钱财丢了就丢了,咱慢慢挣!”
顾来喝干那瓶酒,将酒瓶子往桌面一杵,低声说一句:“我去一趟白塔寺。”人站起来就往屋里走。
大伟拦住他:“你他妈说去哪?”
“白塔寺。”
“现在去?”
“嗯。”
“她在白塔寺?”
“不知道。”
他推着摩托车往外走,人有些飘。走到路边跨上车,长腿踩在地上,闷头解着头盔上的锁扣。
戴的时候动作顿一下,头盔里依稀还有她头发的味道。
大伟追上来:“你他妈不要命啦?这么晚了你还喝了酒!”
车发动,大伟拽着手柄使劲一拉,两人连车带人倒在路边。
大伟痛得龇牙咧嘴:“你去白塔寺顶个屁用,那女的存心要走,你还能把她找出来?”
“……”摩托倒下时,压到顾来的脚,痛得钻心。他抿着唇忍了会儿,缓过那劲儿,起身又去扶摩托。
大伟拉着他,“顾来!你少他妈给老子折腾!你去了白塔寺就能找到人?”
“……”
“人家要走,你还死乞白赖了不成?”
“……”
他拽着摩托车手柄,一声不吭,唇抿成线,面上没有明显表情,手握着车柄,指骨青白,微微发抖。
周围有了围观者和议论声,大伟喝一声:“看什么看,该干嘛干嘛去!”
身后一小青年怪腔怪调的“哟嗬”一声,“这不就是那滩牛粪吗?”朝身后的人问一句,“老子说过啥?老子早说牛粪配不上人家靓妞!”又对着顾来,“怎么着,被甩了吧?”他穿着破了洞的喇叭牛仔裤,荡着裤腿走上去,嘿嘿笑一声,“老子看你还怎么得意!”
顾来没作声,脸隐在暗处,看不清。
大伟念及那些人是鑫鑫烧烤店的常客,压着火,笑道:“这位小哥,怎么说话这样难听呢,都是一个镇上的,抬头不见低头见,都是自家兄弟!小兄弟,今天的串还合口味吧?”
那人喝了酒,当着底下兄弟的面,气势汹汹的叫嚣:“自家你老母!谁他妈跟你是兄弟!”
大伟皱了皱眉头。
旁边一人态度稍微缓和一点,“老板,要我说你朋友被甩了也真是活该,那会儿我们老大赏脸,想和那美女交个朋友,你这朋友也太不给我们老大面子!”
大伟脾气本就暴躁,忍到这时没发作已是极限,沉着脸没说话。
僵持时期,小燕从后面跑出来,手里还拿着把锅铲,指着对方为首的鼻子,咬着牙说:“你说你他妈毛还没长齐呢,学人混社会?老娘看不惯你们这帮人好久了!”说到这里,皮笑肉不笑的,“能耐的你把能叫的都叫来,今儿老娘就把话撂这儿!你他妈不道歉还别想走了!妈的在老娘面前充什么黑.社会!老娘当年提刀在蓝田镇杀几个来回时,你他妈还在家写家庭作业!”
那女人声音尖语速快,对方懵了懵,凸着眼睛问:“我.操!这疯娘们哪跑出来的?”
大伟一巴掌扇过去:“你他妈说谁是疯娘们?”
那巴掌打得结结实实,挨打的男人舔了舔口腔壁,气得浑身发抖,往地上“呸”一口吐出血沫子,大吼一声:“我.操.你大爷!”向大伟飞起一脚踹了过去。
大伟利索的躲开,搂着小燕说:“这位女祖宗,连老子都得把她供着,能让你们这群杂碎欺负?”
小燕双眼闪光看他一眼,“老公!”
大伟宠溺的拍了拍她的脸,单边的酒窝若隐若现,说:“乖,站一边去,一会儿血沾身上不好洗。”
小燕早年在赌,场混了些日子,后来洗手不干了,却一直嫌大伟太没男子气概。而当时那个豪气云干的温柔,两人津津乐道了余后半辈子。
有人怒吼:“老子杀了你们!”
几人很快扭作一团,拳脚相向。
烧烤店的两位厨师听到动静,都跑出来,见大伟与人动手,二话不说都扑了上去。
顾来一直没出声,双眼无神仿佛游弋到天际。这时他才不紧不慢的站起来。他的朋友正在与人拳来脚往,他却像个傻子一样左顾右盼,四下寻视。
先拧一个空瓶子在手里掂了掂,觉得太轻。又从箱子里提一瓶没开过的,觉得还算顺手。
大步走过去,拎起为首的地痞的后脖子肉,胳膊抡圆了往上一砸。
“砰------”水花四射。
一串溅到小燕那外翻的嘴唇上,她半张着唇,怔怔的伸手抹一把。从唇片到下颌,划拉出几条殷红的花。
几秒过后,尖叫声划破长空:“杀人啦-----杀人啦!快报警啊!”
作者有话要说:164385348
炖肉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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