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语走到床边坐下,嘴上问:“怎么?”身子往后仰,掌心压到一颗异物。
顾来已经走上来,拖鞋,背心。刚洗过澡,头发湿漉漉的,几缕黏在额上。配上那双眼睛,自有一番味道。
他抬一下手上的东西,“今晚要点蜡烛。”
“点吧。”
刚才硌到她手的,是一颗红枣。周语掀开床单,又陆续摸出几颗花生和干桂圆。
光线突然一亮,周语抬头,那人点亮红烛。
红烛贴着囍字,他将字体朝外。
银色的烛台雕着龙凤,倒是精致。周语也喝了不少,浑身无力,懒洋洋的说:“还特地买了烛台?”
“东西买得多,老板送的。”
她风情的剜他一眼,转眼又被书里的故事吸引,歪着身子坐在床头,腿屈着,看得入定。
右手捻着一颗红枣,中指上钻戒闪着白光。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周语抬起头,见顾来仍站在对面。她摊手,掌心躺着几颗花生,“吃不吃?”
顾来一愕:“……这个不能吃!”
“为什么?”
“这是我们这的风俗,是有寓意的。”
“什么寓意?”
“……”那人闭嘴。
周语瞥他一眼,“爱说不说。”眼睛又埋进书里。
隔一阵,男人的声音低低的。
“早生贵子。”
周语“哦”了一声,翻书的空当抬了抬下巴,“吃了又会怎样?”
他一本正经的:“吃了就不灵了。”
“不灵是几个意思?”她抬起头,眼睛明目张胆的往他那儿看,“吃了你就不行了?”
顾来一梗,清了声嗓子,别过眼。又不死心,闷声嘀咕:“吃了不吉利。”
安静几秒,周语妥协道:“好好,我放边上,”果真把手里几颗花生红枣放在床头柜上,“床上放了东西早说啊,硌死我了。”
顾来原本又要说,“说出来就不灵了”,想到周语那张厉嘴,卡一下,话咽回去。
一层白纱降在阳台上,是月光。经过白天一番歇斯底里的吹拉弹唱,那晚的夜显得更加宁静。
乡下酒燥劲大,到这时顾来也没完全酒醒。头重脚轻,他靠坐在桌弦上,触碰桌上那对小人儿,手指点一下,那两人的头就不停的晃,春风得意的模样。
他与她找话说:“下午我不舒服睡了会儿。”
“这样啊,我还以为是逞能喝断片儿了。”
“……”顾来想了想,“他们没灌你吧?”
“意思了一下。”
“你喝了多少?”
周语眼睛还在书里,风轻云淡的,“不到一斤吧。”
60多度的老白干!
顾来怔怔的问:“你没事吧?”
“你看我像有事吗,”她翻页,手指修长漂亮,将那颗原本毫不起眼的钻戒衬托得光华夺目,“适当喝些酒,有助睡眠。”
“……”
更深夜静。
红色的蚊帐床单和窗户上的双喜剪纸相得益彰。半掩的雕花窗棂,旧痕遍身的朱红木柜,透着喜庆和古韵。映着朦胧的烛光,影影卓卓,说不尽的风情和故事。
风扇吱吱呀呀,吹涨他的衣服,吹起她脸旁的发丝。
她的漂亮让他心慌,那是一种,一看就不属于这儿的美。
他娶了她,她成了他老婆。但她从前有没有成过家,家在哪里,家里几口人,他通通不知道。
她能喝一斤白酒而面不改色,他也不知道。
他发现自己对她一点也不了解,一点也不。
宿醉难受,这个发现比宿醉更难受。
周语依旧低头看书,清风徐来,缓缓翻页。
顾来抬手抓一下头,站直身子。
“我去睡了。”
她没什么反应,“嗯”一声。
脚步声响起,由近致远,拖拖拉拉走得很慢,像带着某种幽怨与不甘。
夏季天气多变,刚才还是一片白月光,这会儿又开始下雨。
毛毛细雨,淅淅沥沥,看情形要下整晚。
天色比以往更浓,甚至看不见远山的轮廓。
过了十分钟,楼下传来动静,有人踏上木楼梯。
“周语。”
“啊?”
那人站在楼梯中间,沉声说:“下雨了,我上来关窗户。”
“不用,开着凉快。”
“哦。”
等了会儿,他说:“那我去睡了。”
“嗯。”
脚步声往下,踩在楼梯上有些重。
又过了十分钟,那人再一次上楼,走到周语面前。
周语从书里抬起头:“今天事儿挺多呀。”
“我来拿裤子。”
“拿什么裤子?”
“哦,”他面无表情的解释,“睡觉穿的。”
周语轻飘飘扫他一眼。
顾来走到木柜前,蹲下身开始翻找。
他一声不吭,找得汗流浃背。周语隔三岔五抬头看一眼,那人完全没有要结束的意思。
过了十来分钟,周语不得不放下书走过去,抱着手臂询问:“找这么久?”
他脸埋在里面,“光线不好,看不见。”
周语随手拿起旁边的烛台,火苗歪一下,头顶移来一片光。
烛光映照下,周语双眸含露,嵌着揶揄。
“这样呢?”
顾来说:“哦,这样看见了。”
红烛照亮,木箱里的东西一目了然,全是冬天的衣物,棉袄,棉裤,皮衣,加绒牛仔裤,底下是一摞摞用绳子绑得整整齐齐的书。
此时被他翻得一片狼藉,霉味弥漫。
周语伏在柜弦上,托腮看他找。
伸出手分别拉一下棉裤和加绒牛仔裤,“你准备穿哪条睡觉?”她侧脸线条柔和,镶着淡淡的绒光。
一滴蜡油落在食指上,烫着手,周语手换一只。
光亮从左边移到右边,她的左脸陷入阴影里。
顾来终于在一堆衣服中扯出一条裤子,看也不看随手搭在肩上。
周语瞥一眼那条深灰色的秋裤,故作惊讶:“穿这个?”
“嗯。”
“不嫌热啊?”
他就着裤管抹一把脸上的汗,一本正经的,“我睡觉怕冷。”
周语捻着指腹上干涸的蜡油,瞥着他,恍然:“原来这么虚?”放下蜡烛,右手在他硬邦邦的胸膛轻轻拍一下,“中看不中用啊。”
面前的男人神态自若的胡说八道:“只是膝盖不能受凉。”
周语无声的哦一下,点头表示理解,“老寒腿!以前我爸也有这毛病。”说完看着他,那男人还厚着脸皮点头。
周语往床边走,顾来慢慢吞吞的跟在她身边,喊她:“今天晚上我就睡……”
周语打断他:“还杵这儿干嘛,”一屁股坐回床上,右手捡起那本书扇了扇,“快去穿秋裤,三伏天受的凉不好治。”
“……”
关窗户拿东西哪样不是借口,他只想赖在这儿。
周语看穿却不拆穿,顺杆往上,一步步将顾来逼到走投无路。
顾来强装的镇定终于濒临崩溃,挫败的喊她:“周语……”
周语又埋进书里。
脚步声响起,由上至下,走得比刚才更慢,带着更多幽怨。
周语放下书,在屋里转一圈。夜雨敲窗,她索性将窗户全打开,她喝了酒浑身燥热,凉风伴着细雨飘进来,她觉得正舒服。
捡一颗红枣放嘴里,往床上一躺,指腹碰到钻戒。手背放在眼前,先近看,再拉远。
钻石映着满屋朱红,也泛出红光。珠宝首饰她收到过不少,这个最好看。
笑容逐渐扩大,她知道那人还会来,喝了酒的人脸皮厚。
周语咂一下舌,红枣化了一嘴的甜。
那男人果然又来了,这回前后不到两分钟。
周语合上书,盘腿坐在床上看着他:“需要秋衣搭配?”
“……”他站在楼梯口处,抓一把头,“我哥把我撵出来了。”
“为什么?”
“他说我进进出出吵到他睡觉。”
周语哼了哼:“那岂不是正合你意?”
过了许久,他“嗯”一声,那条深灰色的秋裤仍搭在肩上。
再忍下去估计要憋出内伤,周语终于在那一刻爆笑出声。
顾来皱了皱眉,小声嘀咕:“笑什么笑,”下一刻又理直气壮起来,“你本来就该和我睡。”
周语笑够了,将胸前散乱的头发撩到一边,身子往外移了移,“过来。”
顾来走过去。
“手。”
顾来伸出手。
她把拽在手里的桂圆壳和枣核放在那只大手中,末了还拍了拍黏在手心的花生皮,指一下不远处的垃圾桶,“帮我扔一下,”脚晃给他看,“我没穿鞋。”
她还是把那些“早生贵子”给吃了!
顾来准备说她几句,想了想,已经吃了,说她也于事无补。
顾来转身扔垃圾,听到周语在背后说:“扔了就上来睡觉。”
他站在那儿没动,木板上有一个洞,他的鞋尖在洞口一下一下的钻。淡红色的花生皮从他指缝簌簌往下落,红烛摇曳下,像血色的花瓣。
红烛摇曳,蜡油流了一烛台。桌上那对表情严肃的红袍泥人儿,仍拱着腰面朝彼此,脑袋摇摇晃晃,仿佛随时要倾身拥吻。
刻满岁月冗长的屋子,因红帐里坐着女人,红帐外站着男人,而那么的多情多娇。
隔了很久,顾来从阴影里走出来。高大,轮廓刚毅,步子有些晃,一双深邃的眼睛却异常沉静。
他抬手扯下肩上的秋裤,扔地上。
周语瞥一眼,“不穿了?当心老寒腿。”
顾来对她的揶揄浑不在意,站在她面前,垂着眼,居高临下的俯视她。
看了许久,一言不发。
空气间萦绕着淡淡的烟酒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