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俩兄弟到底谁结婚?”
“我哥。”
他张嘴,欲言又止。
周语抬一下下巴,示意他继续说。
顿了会儿,他说:“我只是替他出席,向长辈敬酒,走走过场。”
周语笑一声:“呵,你还真是,哄女人的话半句都不会。”表情无恙,声音已经冷清。
顾来不知所措。
经无防备的沉默,毫无征兆。她还坐在他腿上。耳畔是风声,和男人拉长、沉着的呼吸声。
周语突然仰头看着他:“那你这是干什么?”她看起来在笑,笑意却没掺进眼睛分毫。
顾来诧异的看着她,眼里的欲望还不留余地的坦露着。
她与他仍隔得很近,呼吸喷洒在他脸上:“你想对你嫂子做什么?”
顾来手臂一僵,到最后,缓缓推开她,哑声说了句:“对不起。”
毫不费力的,在她腋下托一把,她便又坐回原处。
“对不起。”他再说了一遍,望着远处,那里山如泼墨。
周语笑着撩一下头发,也无所谓。
天边挂了个长毛的月亮,顾来抬头,说:“还会下雨。”
果然,没过多久,周语便尝到了水滴。
他送她上楼,放下马灯,一语不发又下楼。
他的拖鞋敲打在木板上,踢踢踏踏的响。周语靠在床上,手指随着声响,一点点在床沿打着节拍。
手指上的触感还未完全消失,稍作回味便能喷涌上来。
那么一双,柔软的雄性的唇。
周语睡眠浅,天快亮时,电已经来了。楼下有微弱的光,有水声,瓢盆声……还有,一听就不是女人在做的搓洗声。
惺忪而起时,大地明朗。
阳台门敞着,暴雨后的清晨清新凉爽,晨风夹着稻谷香直往屋里灌。
炊烟不直,山顶薄雾朦胧。
走到楼下,顾来正蹲在后院里忙活,见到周语,若无其事的说了句:“桌上有南瓜稀饭。”
周语走过去看他在弄什么。
头顶的晾衣绳,两件体恤之间挂了一条深蓝色内裤,目测在XXXL码。
一颗水珠挂在裆部,欲滴不滴。周语歪头让了让,问:“你哥尿床了?”
顾来轻咳一声,“不是。”始终没有看她。
周语挺随意的“啊”了一声,“那就是你尿床了。”
“……”
周语在他背后观摩,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顾来的脸烧过那阵,这才站起身,用手肘蹭去鬓角的汗,沾满泥巴的手对灶台那方抬了抬:“给你的。”
周语靠在门边,头往后仰,看见大铁锅的锅盖上,密密麻麻贴着南瓜子。
她刚来这儿时犯了烟瘾,找他要瓜子解馋……他都记得。
周语抿着嘴笑一下,捻了几颗放在掌心里,嗑起来。初尝没什么味道,嚼到后面带点回甜,很香。
顾来看着她吃了几颗,又蹲下去在泥土里鼓捣。
后院不大,十多平。角落堆了农具和一台石磨,由于背靠着峭壁,形成天然屏障,所以顾家人把这里当成澡堂子。
顾来在边上,用红砖砌了个小花坛,里面堆满了肥沃的土。脚边放着半袋水泥和几把铁器,几根青葱嫩绿的小藤蔓栽在土里。
他动作熟练,干起来有模有样。
南瓜子被铁锅烘烤得很脆,竟能嗑出葵花籽的感觉。周语吐出的壳,小母鸡跟在后面啄。
她凑上去问:“你种的什么?”
顾来将一根两米来长的竹竿□□泥里,说:“葡萄,”回过头,加一句,“紫葡萄。”
周语指一下竹竿:“葡萄藤知道要顺着棍子长吗?”
“知道。”
“它又没眼睛,怎么知道?”城里人就爱问些千奇百怪的问题。
顾来解释不来,愣了半天,横竖就这么一句,“它知道。”
他蹲的地方刚好能受到日照,他在阳光下眯了眯眼。周语看着他笑一下,南瓜子爆破,“咔”一声,在她红唇白齿间。
他移开视线。
种好了葡萄,顾来在盆里浇水洗了手,盛两碗饭。揭开菜罩,里面一碗泡子姜,一碗蒜炒豇豆。
周语说:“我不饿。”
一只碗已经推到她面前,他言简意赅:“吃。”
周语“哟”一声,正经八百的说:“你对嫂子挺霸道啊!”坐了下来。
顾来也不理会,埋头风卷残云,瞬间喝了三大碗。
这时从门外来了一个男人,五十来岁,深蓝色解放帽,老旧的中山服,拿一根大烟杆。老干部的打扮和姿态。
男人背着手跨进门槛,拉长声音喊:“顾二娃,吃啥好东西呢?”
顾来连忙站起来,恭敬的喊了声:“村长。”
村长:“哎!吃早饭呢。”
“嗯。”
“你妈呢?”
“屋里,我去叫。”
顾来进里屋了。
村长见周语眼生,不像本地人,多看了几眼。周语装作不知,坐得四平八稳,自顾夹菜吃饭。
不一会儿,陈慧红快步出来,猜不透当官的找自己是好是歹,诚惶诚恐的招呼:“哎呀村长,这么早!来来,坐!坐!将就着吃点呗!砍脑壳的瘟鸡,死远点拉屎!”后一句话是在骂鸡。骂完了,从门后拿出扫帚,扫去一地鸡屎。
村长吸一口烟,摆手道,“啊不用了,我吃过了!”
陈慧红又吩咐身后的儿子,“阿来,给村长泡茶。”
村长接过椅子,在门口光线明亮处坐下,陈慧红则直接坐在门槛上,一瞬不瞬的看着村长,等待指示。
村长的烟一口接一口。叶子烟,呛人得很,周语闻不惯,咳了两声。
顾来起身顺手把后门打开。穿堂风吹过,空气清新许多。
几句客套话后,村长指一指周语,好奇的问:“顾家婶,这你侄女?以前没见过呀!”
陈慧红说:“是我家马上要过门的新媳妇!”
村长“哦”一声,烟杆又点一下顾来:“和阿来挺配哈!”
“是阿钧的!”
顾来坐在一边用竹篾编东西,刚编出个雏形,空心半圆。听到这里手顿一下,看他妈一眼,又低头继续手中的事。
村长再次寓意深远的哦一声,“阿钧确实需要一个婆娘。”说完,堂而皇之将周语端详一遍,啧啧称赞道:“好俊的妹儿。”
陈慧红对周语本就满意,这时不再谦虚,乐呵呵的受着。
顾来编错了一个环节,愣了会儿神,拆了重新来过。
村长单手托着茶盅,吹开茶叶,喝一口,这才说:“你说我们水库里为什么这么穷,没公路呀!我琢磨着还是大家伙每家出一份力,齐心协力把公路整出来。”
村长有些威信,陈慧红也不多想,老实巴交的点头响应:“对,对。”
“修路的经费,每家出这么几百,也就凑齐了。”
她犹豫几秒,仍是点头:“是是。”
村长又指着顾来:“阿来这几天也在家里,年轻人精力充沛,闲着也是闲着,一起来。”
陈慧红替儿子回答:“好好。”
几句话说完,村长要去通知下家。陈慧红跑进跑出,塞了两个煮鸡蛋到村长衣兜里,又给他包了一包今年的新茶叶,说:“过两天新媳妇过门,您一定要到!您是见过世面的人,您呐德高望重,到时候您来随便说两句,我们顾家就受用一辈子!”
村长夸张的大笑,声如洪钟:“哎哟哪里哪里!我这个人最不会说话,嘴笨得很。”
“您一定要来,到时候给您留个猪头!”
村长没再推辞,打个哈哈。起身在屋子里踱几步,把茶叶举到鼻下闻了闻,“嗬”一声,笑道,“一股子花椒味。”
陈慧红搓手,干笑两声。
“行了,顾家婶,修路时记得带上干粮,咱们把吃饭的时间都节省下来,一鼓作气的干!”
陈慧红帮衬着:“哎哎!”
村长这才满意,捂着荷包跨出门槛,然后背着手,昂首挺胸的走了。
吃过午饭后,奇迹般的,周语有了一个短暂而平静的午睡。醒来那会儿远处飘来焚烧干谷草的味道。
陈慧红站在楼梯中央,粗声粗气的喊她:“妹儿!妹儿!我要去镇上买喜糖,你记得让你男人撒尿,”隔了会儿又喊,“还有衣服,下午拿去河边洗了。”
“好。”周语坐在床上,心不在焉的应一声,回味着刚才的梦。梦境挺祥和,有山有水有田,还有个长着大双眼皮的男人,宽肩窄臀,像是顾来。
那些碎成片段的画面在醒后如论如何不能完整拼凑起来,周语与自己较劲,越想不起,越要使劲的回想。
她下了床,在桌上选了盒白色磁带,放收录机里,手无意识在一排按键上按来按去。
没想到还能播放出声音,靡靡之音中,有一段唱歌的录音。
有几处明显跑调,公鸭嗓,估摸着刚到变声期。
仔细听,能听出顾来声音的特点,他压低声音说话时总会带轻微的鼻音。
抬头的一片天
是男儿的一片天
曾经在满天的星光下做梦的少年
不知道天多高
不知道海多远
却发誓要带着你远走
到海角天边
……
她特别喜欢这几句,于是不停的倒退,播放,反复听。
不知天高海远,却要带着你远走天边。
想法简单的小孩才干得出的事。她支着脑袋回想,上一次她不顾一切的爱一个人,是哪一年?
她想不起来。
带子有些受潮,音质不清,唱到换气处发出嚓嚓声。
磁带盒里,折叠着一张边缘发毛的手抄歌词,几排蓝黑的钢笔字,认认真真,一笔一划。
后面还有署名和日期------算一算,那时顾来十五岁。
十五岁的少年,不知面部是否已开始硬朗,有没有遇到想私自带去海角天边的心爱的小姑娘。
周语下楼时顾来还坐在后门门口,穿一件洗得宽松的白体恤,黑蓝格子的裤衩,蓝色夹脚拖鞋,鞋边放一把生锈的大剪子和一把削得薄薄的竹条。
柔软坚韧的竹篾被他反复挑压编织,深褐粗糙的手指,长满厚茧,却相当灵活。
印象中他总在闷头做事,他总有做不完的事。粗矿的外型,能力拔山河,也能精细入微。
顾来看到周语,直起身来。后者没搭理,目不斜视的进了顾钧的房间。
开窗透气,替顾钧擦了身子。
外面太阳毒辣,闲着没事,周语想替他做些简单的康复训练。先从抓握开始。
周语左右看了看,屋里没找到合适的道具,她开门出去。
顾来看到周语朝自己走来,又直起身,黑幽幽的眼睛静静的看着她。
周语只作不知,选了跟较宽的竹条,拿在手里掂了掂,对顾来说:“帮我削成两截,”手指掐在中间,“从这儿削。”
她弯身半蹲着,顾来一抬头,就看见对方宽大的领口里,两个白嫩嫩的球。
文胸似乎还是他买的那件。
他不动声色,撇开眼睛。接过她递来的东西,刀锋斜推出去,竹篾成了两条。
周语瞥一眼他放在腿上的竹编品,尽管半成,但已经可以看出是顶帽子。随口一问:“拿出去卖?”
那本属于没话找话,问过后她就接过顾来手上的竹条,转身又进了顾钧的房间。
顾来张了张嘴,把回答咽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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