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下硌着几颗凸起,是她戴着的佛珠。除此之外,手指所触及处,软若无骨,
顾来想起那时周语问他,她的手好看还是佛珠好看。
买椟还珠他还不至于。
两人隔得近,有一瞬间的四目相对。四周很暗,只有月光和星辉,他头上手上有,眼睛里也有。
几秒之后,他松手,撇开视线:“说话就说话,动什么手。”
四周又静又美,顶上是浩瀚星辰。风一小股一小股,带着稻香,撩着人。
周语揉着被捏红的手腕,似笑非笑的睨着他,“到底是谁在动手啊。”
“……”
过了会儿,周语抬抬下巴:“哎,你多大了?”就跟第一次见到时,她问“帅哥,怎么称呼”一模一样,带着调戏。
他先是不出声,周语也有耐心,静静的等。
隔了几分钟,听到他闷闷的说了声:“23。”
23岁,读书晚的还在上大学。
周语挺惊讶,因为除了眼神,这男人哪哪都比实际年龄糙了许多。雨打风吹都写在脸上,刻在眉目里的。
“跑摩的多久了?”
“半年。”
“之前还干过什么?”
“煤矿工。”
周语四处望一眼:“你们这边还有矿山?”
“小矿,私人的。”顿了下说,“你在这里看不见,矿山在邻县。”
她视线又回到他身上,上下打量,兀自得出结论:“难怪你这么黑。”
他想说肤色与挖矿无关,又觉得多说无益,闭上嘴。
对面打青蛙的小伙子惊动了狗,几只急促的狗吠从远处山坡传来,大黄竖起耳朵气急败坏的听了会儿,便行侠仗义般加入狂吠队伍。顾来顺毛安抚许久,才让躁动的大黄放弃了前去支援的打算。
有几分钟的沉默。
竹篓盖子太松,黄鳝跑了两条,田边水面荡开微弱的涟漪。顾来蹲在地上,用谷草将竹篓一圈圈缠起来。周语垂着眼看着他刚毅的下巴轮廓和饱满的后脑勺。
随口问:“你哥做什么出事的?”
“……矿工。”
“那你还去?”
“工资给得高。”
“为了钱命也不要了?”
“……小心点就没事。”
一群狗吭哧吭哧的从他们脚边跑过去,大黄追了几步,顾来一喊,它又摇头摆尾的回来。顾来逮着大黄的颈项圈拍了它几下,周语问:“怎么只做了半年?”
“昂?”
“矿工。”
顾来“哦”一声,“井下出了事,老板跑了。”
“费得着去赚不要命的钱?”周语扫他一眼,另有所指,“娶老婆也不费力。”
这种拐弯抹角的讽刺让顾来耳热,他在原地站了会儿,闷声闷气的开口:“没错,我家穷。”
周语哼了哼,脸上还挂着笑,笑容有些冷。他说了半句就停下,周语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继续。
电筒在他手上,灯光一明一灭,他的脸也跟着一明一灭,倒是他的声线,平缓,低沉,没有起伏。
“你要是嫌弃我家,找机会我放了你。”
“放我?”周语说到这两个字笑了下,再是老实巴交的男人也懂得给女人开空头支票。她故意这样说,“那我现在可以走了?”
顾来说:“现在不行,我妈在你走不了。
周语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嗤笑一声。
顾来又说:“等我妈出去打工了,我放你走。”
“你妈这么大年纪还出去打工?”
“嗯,去新疆,村里一同去的还有好几个。”
“什么时候去?”
“过完年。”
周语将信将疑,看着他的眼睛,研究他话里的真伪。
顾来与她对视一下就别开,抿着唇开始收拾东西。背上竹篓,雨靴提在手里。然后在周语的注视下,神态自若的招呼他的狗:“大黄,走。”
真伪周语没辨出,却在那大双眼皮里,找到附和他年龄的义气和羞赧。
周语笑起来。
大黄撒腿就跑,在田海里冲出两排青浪。
顾来在几步之遥的距离等了半天,那女人仍是坐着不动,他出声喊她:“回去了。”
周语抬了抬手:“烟抽完。”
他没催,站在原地等,脸面向别处,他背后是延绵山群,没有尽头。
周语漫不经心的问:“为什么去挣那些不要命的钱?”
“……给我哥治病。”
顾钧那双生无可恋的眼睛在她脑里晃了晃,周语小声的“哦”一声,静了几秒,弹下烟,咬在嘴里,“要多少?”
顾来背着月光,周语只看到他刚毅的侧脸轮廓,“几十万。”想了想,“县里的医生说,至少40万。”
她踢一下竹篓:“这玩意一斤管多少钱?”
“二十。”
她又“哦”一声,“现在你的主要经济来源是什么?”
“……”他站那儿思考。
周语换种方式问:“就是你干什么挣钱最多。”
“跑摩的。”
她想起那时坐在他身后的风,闷热潮湿,想起他说,你手别抓我那儿,周语笑了一下。
“除了跑摩的,你还会什么?”
“编草帽。”
周语哇一声,“这技能牛B啊!”
“……嗯。”
话说到这儿,聊天内容已经干巴巴,周语住了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四周只有蛙鸣。
吐出最后一口烟,周语掐灭烟头,心满意足的起身。坐得太久,腿麻。她将手递给他,“搭把手。”
他稍作犹豫,还是拉住她的手。
手很大,很糙。
尽管他没怎么用力,她还是从地上弹跳而起,并通过惯性往前冲了两步。手在他胸前抵一下才止住缓冲。
掌心下像的触感硬得像石头。
两人隔得很近,他身上那些七七八八的味道,她闻得一清二楚。
周语抬眼,正好看到那双能储春雨的大双眼皮迅速转向别处。
顾来退后一步,问她:“你到底是做什么的?”不是随□□流,而是质问。
周语与他对视半秒,继而低头拍打屁股上的土,淡淡的说:“理发师啊!”
他嘀咕:“你不像理发师。”
周语站直了给他打量:“那你说我像什么?”
他没看,也没说话。
周语没留神,被一个凸出的玩意儿绊一跤。他稳住她,然后低身捡起,原来是一截刚挖出的红薯。抹去红薯表面的泥,揣袋子里。
路过水渠,手电筒所有的光都照在她脚下,等周语跳过来。顾来低着头继续往前走,声音闷声闷气:“听镇上的人说,从外地来了一些女人,很漂亮,专门骗婚,骗了钱就跑。”
周语抬手撩一下头发:“你觉得我很漂亮?”
“……”
周语哈哈笑两声,,“那你说我像吗,骗婚的。”
“不知道,”他想了想,补充一句,“反正不像理发师。”
“你说的那些骗婚的女人,骗到钱了才离开?”
“嗯。”
“那你大可放心了,在你跑摩的发达之前,我应该不会跑。”
“……”
回家前顾来去水库洗澡。
夜晚九曲水库黑压压一片,让人犹生敬畏。
码头上,顾来三两下脱了衣服,只穿一条裤衩,往台阶下走。走了两步回头问:“你会不会水?”
“不会。”
他指着台阶,“你坐这儿别动,□□。”他站在水里,往肩上胸前浇水。
周语突然“喂”一声,顾来抬头看着他,周语问,“你是不是有事要和我说?”
他默了半晌,说:“没有。”
身体适应了水的温度,顾来一头扎进去,有力的手臂将水推开,几秒后,人已在十米开外。
周语站在原地看了会儿,走到他脱下的衣服边,在他裤兜里摸出烟点上。
那人水性好,时仰时潜,披着碎光。
墨黑色的山峦接连成片,四处静谧,只闻岸边哗哗的浪涛。无论外面的世界如何光怪陆离,这里始终被时光隔离在外。没有文明,也没有喧嚣。
水库的水和江海不一样,不似大江的暗潮涌动,也不似大海的波涛澎湃。
水库静谧,幽深。
但总归是水,是水就会吞人。
他久潜水下,水纹轻轻晃动,颜色深得压抑。
大黄跑过来,冲着黑水狂吠,引来其他狗叫。不一会儿,仿佛所有的狗都被惊响,别村的,别山的。此起彼伏,令人发慌。
水是梦靥的源泉。
周语突然大喊一声:“顾来!”她站在岸边,声音高到破音。
下一秒,顾来破水而出。月色下,像一条银白的大鱼。
周语一屁股坐在凝结着露水的草地上,拈了拈贴在胸口汗湿的衣衫,闷热的胸口,透进一丝凉意。
顾来站在水里,抹一把脸说:“结婚酒席……我替我哥!你答不答应?”
他在水里,披着月华,黑瞳如星。
作者有话要说:国庆出去浪,回来了。上一看,我去,这点击真是喜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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