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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万军之鞭(1)(1 / 1)

(bis144)赤潮第一章万军之鞭

(i‘)

***时间与地点不记得了***

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醒来时眼角是湿的。

但是想不起来梦里的主要情节是什么了。

隐约还记得一些情绪。

令人神魂颠倒,又有些黯然神伤。

十分努力地去回忆,可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今天醒来时一如往常,发现自己躺在有着华丽白丝装饰的床铺上。

“早安。请问早饭要吃些什么呢?”

“三明治,要酸乳酪酱汁。”

条件反射性地说出了两个词后,烘烤过的面包圈的记忆映入脑海,显得香甜而美味。

只是个三明治而已,没有必要特意去回忆吧。

“又不是那个梦。”

管家应声离开了,可那个梦的内容还是想不起来。

自嘲地笑了一声,从床上坐起身来。

床顶是整块玻璃构成的,四角的床支架也是,背面涂了水银,可以当镜子用。

从镜中看到自己金色的长发蓬乱地垂在胸前,一直长到腰间,似乎已经很久没理过了。

床的设计方式很罕见,没什么艺术美感。

怎么说呢,就像是把一只鱼缸一般的大玻璃箱从中间切开,然后在上面铺上床垫。

“为什么我会定做这么蠢的一张床啊?”

苦笑着拍了一下后脑勺。

也许是年纪略有点大了吧,记忆力好像变差了呢。

但等一下——

“我的年纪到底是多大呢?”

想不起来的好像不止是梦的内容,梦里的情绪,三明治的结构或者定这张蠢床的原因。

“……我是谁?”

“……这里是哪里?”

“……我为什么在这里?”

当意识到这些貌似很重要的哲学问题时,才发现和梦一样完全想不起来。

一点印象都没有。

想不起来想不起来想不起来想不起来想不起来想不起来想不起来想不起来想不起来想不起来想不起来想不起来想不起来想不起来想不起来。

无论怎样盯着玻璃上自己的影子看,还是想不起来。

(i)

一六六六年九月十三日

麦特比西河入海口自由诸国临时军政会议所在地海陆双重要塞佛提堡

今天的佛提堡下了场骤雨。雨很快就停了,只留下初秋的凉意。

战争和夏天一起结束了,但生活还在继续。

难民的帐篷顺着麦特比西河北岸一路延伸向东,向北,又向东,一眼望不到尽头,从要塞外、筑垒河堤、内河码头、海岸炮台一直延伸到海港区。

南侧诸外堡已经被这片难民潮彻底淹没,那些要塞和棚户连接在一起,构成了一座临时的大城市。难民们从帝**抛弃的围城营中收集了剩余的物资,居住在里面,就像帝国的围城还没有结束一样。

站在佛提堡码头上放眼望去,那些帆布帐篷和停泊在港湾内的庞大舰队的船帆连成一片,就像一条由各色帆布构成的河流,和麦特比西河水纠缠在一起,直泻入海。

年轻的自由军少校耐门·索莱顿遮起了自己的军官肩章,披上浸过防水油的披风,从这些帐篷之间走过。

“亲爱的大兵!您是到海边来看自由舰的吗,还是接人?”

“军官先生,想买些走私货吗!第七舰队刚刚入港,新鲜的东方货,真正的华朝茶,绝不是太平茶!”

“这位将军阁下,我们有小船,别看外表破点,却能载五吨货物!如果您有货物或者想卖掉的土产,我还可以替您联络海军的后勤官!多大多小的单子都无所谓!”

这场雨影响了今天的生意,冒雨来到码头区的主顾并不多。帐篷里的居民们起劲地叫卖着,一刻也不停歇,用的称呼一个比一个肉麻。

由于很多人的来意并不光彩,几乎所有经过难民营的军人都会按惯例遮住自己的军衔,难民们也只能依靠常识来判断来人的阶级。当然,恭维话叫高一点肯定是没坏处的。眼前这年轻人怎么看都不像将军,做将军的卫兵都嫌太年轻了,但这丝毫不影响他们用上最高级的尊称。如果一天都不能做成一笔买卖,晚上一家人肯定就没有饭吃。

“借过一下。抱歉。我没有兴趣。”

耐门紧了紧自己的雨披,压低了军帽,摆出一副冷漠的态度,忍受着灼热的渴望视线从人群中走过,毫不留情地推开。

他不是不同情这些难民。可惜,以他的能力,实在也救不了几个人。

在这场刚刚停火的战争中,仅仅伦尼就产生了三十多万难民,加上西儒洛克共和国的逃难者,总数怎么算都超过两百万。

这些原本过着平凡生活的自由公民、准自由公民和他们的妻儿被迫逃离了自己的家园——或者换一种说法,“到自由的土地上去”。

只是,自由的旅途并不像演说里听起来那么美丽动人。

上意美亚的农耕区虽然广大,但实行奴隶制多年,当地的农民并不乐意雇佣太多的自由公民和他们的奴隶一起工作,这会让他们产生道德上的厌恶感,他们宁可使用马或牛。东儒洛克的土地贫瘠,法忒斯则土地兼并严重,都没有能力吸收如此大数量的难民。找不到工作的难民们不可能坐吃山空,只能继续流浪。

有些人选择继续向南,去下意美亚的亚热带雨林里开辟新田。有些人聚集在翡翠湾和英特雷海周边的港口里,等待着去新世界、穆雷曼或者东方大国的航船。但最大的一股难民,始终聚集在不停移动的自由军主力旁边。

“哪里有政府和军队,哪里就有工作”总是一条不会出错的法则。

现在的自由军,既是政府,也是军队。自从军政会议在佛提堡建立了临时中央政权以来,一支又一支军队从远方赶来,一再挑战着要塞的兵力上限,每天后勤部和工程队都被迫从清晨一直工作到深夜。自由陆军有五万士兵,自由海军也从善如流地调集了五万水手。

仅仅是从这十万士兵们手中漏出的花销,就足以养活二十万所求甚低、一无所有的难民了。码头的水兵有的收了贿赂,有的没有,但他们都不愿意驱赶这些在码头上讨生活的难民。

年轻的军官在水兵们的外围岗哨前停下脚步。哨兵很难从他这件陆军红披风上看出他的阶级来,便敬了个军礼,问道:“请问这位同僚……”

耐门抖了抖披风上的雨水,掀起前襟一角,露出自己的军衔,同时亮出手中蜡封的羊皮纸卷。

“奉军政会议钧令,请通知港督,这份命令是给今天早上入港的第七舰队司令长官皮斯·韦恩海军元帅的。”

“明白了,我们会立刻通知港督阁下的。您要一起去见他吗?”

“不必了,我就到码头上等他过来就好。”

耐门在栈桥的尽头停住脚步,眺望着远处的泊船区。他还记得之前在这里服役时,码头上冷冷清清的景象——那和现在的景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佛提堡是世界排名前十的深水良港,但就算是它,对于泊船区那支舰队来说也太小了一点。

“那就是真正的‘大红舰队’吗?”

前几天还不觉得,直到这周带着几乎全部分舰队赶来的第七舰队泊港后,他才体会到自由海军的真正力量……

在这样的力量面前,每个人都会敬畏地停下脚步。

那一座座小山一样的巨舰大多有着三到四层火炮甲板,上百门轻、中、重火炮和魔炮。每条船上都有四五百名水手,一条船上的人数就相当于陆军一个营,火力则几乎相当于陆军的半个师。毕竟,火炮不可能层叠部署,但舰载火炮却可以。

如果要做个对比的话,普通的武装商船,类似“克莱昂皇帝”号那种的,只有三十六门中型和轻型火炮,体积还不到这些巨舰的六分之一。耐门之前乘过的“边境守卫号”贵为内河舰队的旗舰,也只有六十四门中、重型火炮和两层甲板,比起各舰队的旗舰也要小一大半。

更恐怖的是数量。仅仅是昨天泊港的第七极东舰队,就拥有这样的特等和一等战列舰十九条。赶来参加军政会议的其他五名海军元帅没有带整支舰队赶来,但他们也都带来了自己的旗舰分队……

那些巨型战列舰上的巨帆散发着防火魔法的红光,正是这些防火技术歼灭了东方帝国引以为傲的铁甲纵火船。这些巨舰停在一起的时候,它们的风帆和桅杆就像海上的赤色城墙一样,挡在了海平线上。

现在在佛提堡外海,总计停泊着四十二艘战列舰和三百艘以上的轻重护卫舰,水手总数超过五万人,每天都有三万名以上的水手轮换上岸休整,吃得后勤部苦不堪言。

“您要查询的‘大红舰队’是‘自由海军(近代)’的同义词。现在为您跳转。其中部份资料已经产生矛盾,我会忽略矛盾的部分。”

听起来很像安妮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接着文字和线稿图在耐门的右眼视野中展开来,和眼前的景象融为一体。

“其实我刚才问的那个不是疑问句……”耐门叹了口气,“算了,安妮你继续吧。”

“我不是安妮,只是有她的知识库而已。”女声用没有丝毫波动的声音纠正道,“三、自由战争末期的自由海军。该海军到达了风帆时代的最大规模,顶峰时期拥有各型风帆舰船超过三千艘,其中武装商船两千五百余艘,战舰六百余艘,战列舰(shipoftheline)一百余艘,包括岸防炮在内的火炮和魔炮总数超过两万门。”

“现在要除掉西英特雷舰队,以及半只翡翠湾舰队的话,大概就没有这么大数量了吧。”耐门伸出手指,拖曳着眼前的资料,“我们眼前的那几艘大船,就是图上的舰船了吧?”

“图上是著名的特等战列舰‘自由舰’(fnvfreedom),也是船模爱好者最喜爱的风帆名舰之一,和帝国的‘忠诚级’齐名。自由海军第一批真正的战列舰是十六世纪末起建造的‘独立级’,拥有64门火炮。之后,海贸委员会又设计和建造了有74门炮的二等战列舰‘平等级’、88门炮的一等战列舰‘民主级’,以及最大的100门炮的特等‘自由级’,并在上面加装了魔炮。这些舰只被分配在七支舰队中,为自由诸国控制着风帆时代中最重要的三片海域:无尽洋、英特雷-穆雷曼海和极东洋,分别负责对抗神圣帝国、精灵、穆雷曼黄巾和东方帝国的海军。”

“请继续。”这一段叙述引起了耐门的兴趣。

几乎每个军官都知道自由海军有七支舰队,但却很少有人关注过为什么这七支舰队要分散部署在相互难以支援的遥远海域之中。海军的家伙们自然是不会把这些秘密泄露给陆军的——甚至连造舰经费都是海贸委员会自己从远洋贸易中征税获取的。

“负责无尽洋方面的是第一‘翡翠湾’、第三‘南海’、第四‘新世界’三支舰队,母港分别在在翡翠湾北翼西儒洛克的威特兰要塞,下意美亚的欧迪浦,和新洲自由列岛的弗里曼港。负责英特雷-穆雷曼方面的是第二‘东英特雷’和第五‘西英特雷’舰队,母港在东英特雷的南府和西英特雷的相位港。负责极东的是第六‘金港’和第七‘极东’舰队,母港分设在新洲西海岸的金港半岛,以及极东洋的凌洋门。”

“而其中负责对抗华朝水师,压制香料群岛和瀛洲列岛的第七舰队是最大的一支。”耐门眨了眨眼,将那几条最大的自由舰纳入自己的视野,“帮我查一下哪条船是第七舰队的旗舰,安妮。”

“根据旗语表,目标是第一排右首第一条。”

“上面的旗语是?”

“没有升起海军元帅旗,舰队司令不在舰上。”不管说什么样的内容,魔网语音听起来都是这副冷冰冰的腔调。

“我记得之前军政会议已经给了第七舰队通知啊……”耐门耸了耸肩,“还是白跑一趟吗,不过倒是也能理解。换了我,花了两个多月时间从极东赶回来,然后听说已经停火,而且首都已经被陆军丢了,我也会丢掉一切职责到岸上喝酒去的。”

“你能理解就好,这样我也省事多了。”略带圣森腔调的嗓音在他背后响起。

耐门转过头来,和这个熟悉声音的主人按照精灵式的礼节在空中互击了一下掌。

在失去了内河的控制权之后,内河舰队原来的司令官莱纳德·凯卡维被打发到这里来管理自由诸**政府的首都港。

“那就是要和你一起配属到西英特雷的第七舰队,和他们对这一配属的态度。看来你要正式上任还需要一些时间呢。”

自由陆军和自由海军的军官阶级并不能互相通用,因此作为自由陆军少校的耐门·索莱顿不用向军衔高达海军中将的莱纳德·凯卡维敬礼。

事实上,自由军参谋部甚至没有正式承认过海军的军衔,在他们眼中海军仍然和一百年前一样只有“提督”、“舰长”和“副尉”三个阶层而已。上至执掌一方舰队的海军元帅,下至每天擦甲板的年轻少尉,在陆军眼中都只是这三个阶层的某种变体,自然不用严格按照军衔规则进行执行。近半个世纪来快速膨胀的海军对此非常不满,但也无可奈何。海军里被收编的民间人士实在太多了,不乏带着舰队投靠然后一夜之间就成为海军中将甚至上将的“大人物”,就连贸易委员会自己对这些家伙也无可奈何。

“莱纳德·凯卡维提督阁下,好久不见。”

“不是提督了,现在只是港督而已。内河舰队已经不复存在,因为我们已经没有内河了。”

听到半精灵带着一丝讽刺的话,耐门笑着缓和了气氛:“阁下倒是变得比上次见面时更加适应南方的气候了呢。”

“伦尼的英雄耐门·索莱顿少校,如果你也在军事法**和绞刑架擦身而过,然后又被踢到这个军港担任港督的话,你也会变的。”半精灵苦笑了一声,“既然你偷偷学了海军旗语,还需要我派出联络军官到船上去吗?”

耐门想了想,摇头道:“不需要去船上了,但是我想知道韦恩海军元帅去了哪里。”

“大概是某个小酒馆吧。”莱纳德随意地向西一指,“第七舰队的韦恩元帅是个很有意思的人,你去了恐怕也是白去。海军和陆军是不一样的,而且每支海军舰队的特色都不一样。”

“或许海军和陆军是不一样的,但任务就是任务。”耐门犹豫了一下,“而且,我带的命令对第七舰队并不是一件坏事,其他几位海军元帅也同意了。”

半精灵微微摇了摇头:“不够的。每个人都知道,西英特雷海防务和环海军港会移交给第七舰队。如果你知道一支舰队要消耗多少资源,就能理解为什么他们想要争取更多的资源了。至于其他几位……他们的舰队规模都没有第七舰队大,甚至还有机会调一部分舰队去极东分沾海贸红利,自然不会反对了。”

“您猜得没错,我带来的命令确实是这样的。”耐门试图替军政会议的决定辩解,“不过,大多数人都觉得这是个可以接受的安排,西英特雷海拥有自由诸国最精华的港口,而自由诸国需要舰队。现在帝国和精灵外海舰队还盘踞着我们三四个港口呢。”

“可是只有最赚钱的贸易航线才能养活第七舰队。不过,你是下一任的英特雷督军使,也许你可以和他讨价还价一番……他来了,你也能想办法去上任了吧。”

“我还不知道这个职位该怎么做呢。”耐门苦笑着,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来意,“你能和我一起去吗?我想光以陆军的知识是不足以说服这位海军元帅的。”

莱纳德·凯卡维爽快地应承了下来:“我上次还欠你一个情。走吧。”

两人结伴走出港口,半精灵港督也遮住了自己的军衔,以防被过分饥饿的难民缠上。他吩咐了几个不当班的手下,让他们通过水手间的联络网去找不知在哪里消遣的海军元帅,自己则和耐门一起快步经过了难民占据的河畔各防区。

有钱的难民们租下了靠港区的平房,或者出钱在岸堤上搭了临时的棚屋。原本用于防御帝**人入侵的工事里摆满了铺盖,男男女女就睡在这些大通铺上。这已经算是不错的过夜处了,一晚上要收一个银币。更穷的人们就挤在街道边的帐篷里,或者干脆在海岸要塞和射击栈桥的阴影中对付着摆着床铺。

在这些棚屋和帐篷中,有着军官和士兵们需要的几乎一切服务。上至各路教会、报馆、修会和法师行会,下至黑帮、酒吧、赌场、娼馆……

总之呢,所有应当和不应当存在的,只要是人类能想到的服务,都能在这片庞大的难民营中找到。其中最热门的,毫无疑问是出版业。

“最新的魔法论文!为了自由国家的未来,现在购买《新麦特比西时报》,每份为共和国捐献一个铜币!”

“沦陷区多处爆发起义!《自由南方导报》,你爱国的选择!”

“去伪存真,最新的三十七种新型魔法评测!现在购买《高等魔法通讯》,还附赠练习用羊皮纸!”

“英特雷将征收茶税!相位港交易市场已经阴跌一周,英特雷海货运综合指数暴跌十七点……一切尽在《贸易投机快报》!”

路边刚刚就任的“编辑”和“自由记者”们一边叫卖自家的报纸,一边随时准备着出去跑新闻。耐门不知道现在佛提堡到底有多少家出版商在印制各种各样的报纸和周刊,只知道市面上的纸价和油墨价格都翻了一番——就算这样也还是供不应求。

只要用一天几个铜子儿,就能雇佣到一个识字的、甚至是有文化的公民,这实在是出版业的天堂。在佛提堡这座军事要塞里,事实上也没啥其他工作能干。

当然,这些从业人员的生活绝对称不上体面。大多数人家只能勉强温饱,暂时没有工作的人就要挨饿。连工作能力都没有的人只能仰赖自由军不时施舍的燕麦和黑麦粥,那些粥薄到可以照出影子。

“你觉得韦恩会在哪里?”

在这样嘈杂的环境中,耐门不敢加上军衔。他相信那位海军元帅同样不会暴露身份。

半精灵回答道:“如果以我听过的传闻来推断,这位元帅非常喜欢东方的风物。在传闻中,那个人的气度,甚至能折服东方帝国的‘士大夫’们,也正是因此我们才能得到凌洋门作为第七舰队的驻地。只是佛提堡是个军事要塞,按理说是没有这种地方的……”

耐门略想了想:“东方风格的豪华酒楼吗,还真有家新开张的。在罗伯特·艾尔通路的西侧尽头。”

以在佛提堡会战中表现杰出的罗伯特·艾尔中校命名的战备通道横贯整个佛提堡防御体系,延伸出主要塞之外,并最终结束在外侧西北第四副垒——那个副垒毫无悬念地被更名为罗伯特·艾尔副垒。这条通路上原有的仓库已经全在之前的战争中被搬运一空,又被报社和旅店全租去了。

“你倒是很熟悉这些地方吗。”半精灵想了想,恍然大悟道,“你当然也该熟悉。你新的职位是……”

耐门忙抬手阻止了半精灵:“别让他们嗅到金钱或者权力的味道。他们可是声称要让这里改名叫新闻大道的。”

耐门心有余悸地望了望四周,希望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他们。在过去的那些日子里,他已经厌烦了被新闻记者跟踪的生活,才会像现在这样披着反侦测披风伪装成一名普通士兵出门。

但出乎他的意料,没有人注意到他和半精灵。

一进了艾尔通路,周围的人群反而显得分外稀疏,还没有东侧各防区的难民多。看起来和乞丐差不了多少的记者们正在奔走相告,传递着最新的新闻。

“大新闻,在主要塞西侧第七防区!水手哗变了!”

“水手哗变也能算大新闻?最近每周都会有两三次,哪支舰队的?”

“第五‘西英特雷海舰队’。这次不一样,他们已经打散了附近的警卫部队,似乎有原高级军官指挥!赶紧过去!”

“不会有危险吗?”

“放心吧,佛提堡的自由宪兵部队是全自由军最强的,就算有几千水手也不是他们的对手!这里的宪兵可都是在肯格勒、耶拿和伦尼苦战过的精英部队!”

正如他们所说的一样,在要塞的西侧,烧起了冲天的黑烟。

耐门和莱纳德面面相觑。半精灵向西眺望着,竖起左手大拇指,交替闭上眼睛,测量着烟柱的实际距离。这是每个炮兵军官和海军军官都会掌握的简易测距法,耐门也会,只是没有莱纳德用得这么纯熟。

“看那些骚乱造成的黑烟,位置在要塞西侧正中……应该不会这么巧吧。”

耐门苦笑道:“也许不光是‘这么巧’。第七舰队预定要接管的,正是第五舰队原先的防区。说起来,你知道第五舰队到底遭受了多少损失吗?”

莱纳德皱着眉头回忆了一下:“我不能说,那是个军事秘密。但第五舰队的海军元帅已经和他的旗舰同沉了。你接到的命令里,有没有提到第五舰队接下来的安排?”

耐门摇了摇头:“没有。总之,不会是去凌洋门,靠一支残缺的舰队不可能面对极东那错综复杂的局势。看样子,我肯定还是得去现场一趟,希望不会闹得太大。凯卡维先生你如果想要离开,倒是可以的。”

“一起去吧。港务不会有什么事的。”半精灵难得地说笑了一次,“如果错过和自由军中最耀眼的新星拉近关系的机会,我会后悔的。也许很快我也会拥有一支舰队呢。”

耐门没有回答这个笑话。

水手哗变是经常发生的。自由海军的水手哗变得尤其频繁。

挂着红色防火主帆的巨舰航行在世界各地,挂起战斗旗就是战舰,挂起通航旗就是武装商船。数以千计的海军上校和中校在执行他们舰长职责的同时,也兼任着资本家这一令人讨厌的职务,他们和他们下属的关系同陆军截然不同。

每艘船就是一个公司,每个舰队就是一个垄断集团公司,他们中的大多数都必须通过压榨水手来保证自己的舰船能够继续航行下去。一条战舰需要从北柯曼冻土中砍伐的橡木和铁木来制造船壳,需要圣森北部的松林和冷杉来制造桅杆和甲板,还要在维持航行的二十年时间中赚回所有成本和下一艘船甚至三艘、五艘战舰的资金。在英特雷,为了维持这只世界上最大的舰队正常运转,商人们发展了股票、债券、保险公司和航运指数,几乎每个舰长,哪怕他的母港远在凌洋门或者弗里曼岛,他身上也同样背负着巨大的压力、无数的合约和匪夷所思的债务。

在管理方法上,也没有任何办法能制约这些舰长。没有传送魔法能保证安全到达位置不定的航船上,传送命令通常也只有等到靠港以后才有可能。只有两个原因能制止他们去当海盗:对海盗杀无赦的自由海军条例,以及只有在文明国家才有的大型船坞。

你不能指望这样一些人善待自己的手下,哗变也就是可以预期的结果了。

如果翻开自由海军史,就能看到各种各样令人匪夷所思的兵变起因。克扣军饷或者伙食不好这样的常规原因自不必说,因为一句口角、一场斗殴、一次拼酒开始的大规模哗变也比比皆是,因为开玩笑或者钓鱼纷争死伤数百人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发生过。在有些例子中,人们并不会因为自由海军兵变而感到惊讶,而是因为自由海军的水手们被如此对待还没有兵变而感到惊讶。有的船只整整十三年没有发过一分军饷,有的船只的上校用他手下的水手来练习亡灵魔法,有的船只舰长要求水手在暴风雨之中练习跳帮战。

就算在这样的大红舰队中,也有些人是以善待水手和善战而出名的——而这样的名声特别容易传开。这些指挥官的名字比他们的军衔或职位更响亮,不仅整支分舰队都知道,就连区域舰队甚至其他舰队都会有所耳闻。这些人一般都特别擅长经营,才有余力来善待水手。

第五舰队后卫舰队的达罗·萨拉米少将(darlosalamis)一直以这样的名声自傲。在过去的二十多年中,他的旗舰和舰队一直以过人的经营手腕和慷慨的待遇而著名。

与其说他像一名海军少将,不如说更像一名大海商。少将有着微微发福的肚腩和一大把络腮胡子,穿着极东的绫罗绸缎,抽着新洲最好的雪茄,以“适时撤退”的高超能力在第五舰队当上了少将。

即便是西英特雷大海战那样的惨败,他也逃了出来,而舰队的元帅、两名上将和两名中将全部与舰队共沉,三名侧卫和后卫少将里也只有他一个活了下来。

但是现在,他正在为自己的名声而感到后悔。

因为哗变的水手推举他做了哗变水兵的指挥官。

起因只是几个原第五舰队的水手喝多了,和刚刚登陆的第七舰队水手发生了口角。对方明显是来占领他们的地盘的,双方很快打成一团,并死了人。

事态很快就不受任何人的控制了。第五舰队的水手不多,也就三四千人,但这些地头蛇在城里呆了好几周,对每一条战备通路都了若指掌。他们很快打散了其他各舰队的水手,把自己人,以及任何愿意加入骚乱的水兵都集中了起来,把在酒馆和妓馆里销金的大人物也全部控制了起来。

然后,他们找到了正在喝酒的达罗少将,拥戴他为哗变部队的指挥官,“重建西英特雷舰队的荣耀”。

那时候整个西区已经处处烽火,陆军的警戒部队已经开始镇压外围的水兵了。

达罗知道自己已经洗不清了,只得开始下达命令,先把命保住再说。

“所有起义部队向艾尔通路西侧的新区集中!根据原本各舰队的组织结构,按照前卫、侧卫、后卫舰队组织三层防线!所有不听从指挥的水手视为趁火打劫的暴乱分子,把他们丢给陆军!不要滥杀无辜,如果发觉不敌就缓慢后撤!”

命令流水似地从他征用为临时指挥所的豪华酒店中发出。完成了这一切,并确认手下们能够暂时抵挡住正规军的进攻后,他才松了口气,开始清点自己手中的牌。

然后他发现自己抓住的牌又大又多又烫手。

二三十个中级军官就不说了。那些看起来很奇怪又很危险的教士和冒险者也不说了。

这些哗变的水兵不光留下了一地的尸体,还留下了一些他们处理不了的危险人物,一股脑集中到了达罗·萨拉米少将的临时指挥部里来。

其中最危险的两个,是军政府顾问韦伯斯特前议长,还有第七舰队的司令长官皮斯·韦恩。听到这件事情的时候,达罗几乎吓掉了下巴。

“长官,您要亲自上去看看我们的人质吗?”

“不用了。就让他们留在那里!”达罗在心中默默回忆着这两个人的履历,迷惑不解,“让他们和其他人质关在一起。适当派些听话的、老实的水手看管就行了。如果他们真想冲杀出去,靠我们是拦不住的。”

但为什么他们不逃走呢?

海军少将又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手里的人名列表。有些人他认识,但大多数人他不认识,还有好多一看就是假名。

但他的直觉在说,以韦伯斯特议员和皮斯·韦恩元帅的资历和实力,不可能会乖乖束手就擒,除非他们有什么想要达到的目的。

“还好我们现在还有时间……”

达罗少将随便拉了把椅子,在上面坐下,伸了个懒腰,望着身边那些凶神恶煞的水手,苦笑不已。相比于兵变,他还是更擅长做生意。

“你们派几个人上去,小心地再询问一遍各人的身份。尤其是那几个可疑的帝国人。你们中有魔法师吗?哪怕是这几天新学的也好。”

他从中挑出了几个面相最凶恶的,和稍微有点魔法基础的。那些凶恶的水手狐疑地望了他一眼,但还是走上了楼梯。

“接下来,让我们来讨论一下该怎么办。如果对方保持目前的压力,也许我们可以突围。在座的几位都是起义的先锋,现在大家也就相当于我的舰队参谋部了,请各抒己见……”

还没等他说完,之前被派出去下达命令的水手跌跌撞撞地冲进了酒店的大门,身上沾了血,脸上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

“怎么回事?!”

“长、长官……独、独立宪兵团!是独立宪兵团!他们突、突破了!”

听到这句话,达罗少将猛地从座位上弹了起来。

“怎么会这么快的!让所有部队都撤回来!附近的人集中你们所有能找到的火枪,不要上街道,就依托着房子顽抗!争取时间!一定要争取时间!”

海军少将也懒得再多说什么参谋部之类的废话,一个人走到二楼的窗边,眺望着不远处的黑烟和人潮。

兵变的水手在那些宪兵面前显得毫无还手之力。

独立宪兵团是自由陆军和海军妥协的产物,是维持佛提堡这个临时首都秩序的最终武器。它由自由军中最优秀的、战斗经验最丰富的、经历过最激烈战场的那几支部队中的精英组成,无论是纪律、意志还是魔法战力都强得惊人。

达罗少将看到,那些勉强排起队列的哗变水手被一阵又一阵轮射的排枪打得四散奔逃。这和往日那些跳帮战训练完全不可同日而语:在海上可是没有这么坚决前进的阵线,也没有这么整齐而锐利的冲锋。水手们勉强组成的混乱队形,在真正的战争机器碾压之下不堪一击。独立宪兵团的随军法师们集中魔力,用那些非杀伤性的精神和扰乱魔法击溃了一道又一道队列,哗变部队甚至都没能有效地延缓他们的进军速度。

“果然还是不能和陆军相比啊……不愧是在耶拿和伦尼死战不退的铁军。”

达罗转过身,面对着自己的“兵变参谋部”。这可不是当年督政府军那种正儿八经要造反夺取政权的兵变部队,只是一群酒力上头就开始胡来的醉鬼。所有人都紧张地等待着达罗少将的命令。这些水手抢劫杀人的时候十分在行,但一到面对陆军那强大的阵势,就纷纷显露了他们色厉内荏的真相。

他在心底深处哀叹着自己的命运,痛悔自己往日的名声太好。被哗变部队裹挟,内有能给人造成巨大压力的人质们,外有堪称佛提堡第一强兵的独立宪兵团。

“也许不光军队生涯要在此结束,可能就连人生也要在此结束了吧。”

除非……谈判。

想到这里,达罗少将仿佛又看到了一丝生机。

他自认是两英特雷海上最好的商人之一,低买高卖,买空卖空无一不精。只要能把对方拖入谈判,就还有一线生机。

“你们,有抢劫……不,征集到撤退用的魔法信号弹和扩音魔法吗?”

水手们又混乱了一阵,有些人自顾自地跑出门去搜寻战利品。

达罗又在心中哀叹了一声,但这些人总归还是给他带来了他想要的东西。

海军少将走到窗边,拉开百叶窗,将代表撤退的魔法信号打上天空。

“请不要继续前进了,陆军的战友们。我是起义部队推举的指挥官,第五舰队后卫分舰队司令,达罗·萨拉米海军少将。”

水手们几乎是溃退着离开了战线。或许是独立宪兵团早就得到了命令,或者是他们还没有得到追击的命令,总之这些强大的敌人没有继续追击。

希望不是敌人,少将在心里改口道。他们的这一行为让达罗少将心底的希望又增大了一些。

“也许那位独立宪兵的年轻指挥官是个能讲得通道理的人……”

等到哗变的水手溃退到了宪兵的射击线之外后,他才继续开口。

“我们要求和你们的指挥官谈判。”

海军少将停顿下来,让悲观绝望的感情充满在他的声明之中。这些感情全是真的。

“我们并不是想要造成杀戮,也不想伤害在我们手中的人质和一般市民。我们只要我们的舰队,补给物资,自由,和失去的名誉。我们无意杀戮,也无意敌对,我们还愿意为自由军的事业战斗下去。请倾听我们的声音。”

他的声音传到了独立宪兵严整阵列的背后。

在那里,混在人群中耐门·索莱顿和莱纳德·凯卡维听到了这个要求。

“这就是对方的谈判要求,对吧?”

“听起来他们境遇也不太好。真麻烦。还指名到我了呢。”

耐门解开了披风,露出只有右侧袖子的深红色军服,走近独立宪兵团的阵列。

在他裸露的左臂下面,挂着一柄不起眼的黑色手枪,和一柄剑鞘异常华丽的单手佩剑。他没有带出自己那对勋章,但不需要勋章,这支军队的每个人都知道他是谁。

“我回来了。升起我的指挥旗,通知对方。”

当他的身影出现在宪兵团的指挥旗之下时,整个战场都安静了下来。手中没有握着武器的宪兵部队成员,纷纷转过身来向他敬礼。

“负责这条战线的是强运营吧?干得不错。”

西方总军中最坚定的部分组成的是“强运”营。

新伦尼军中最顽强的部分组成的是“铁卫”营。

这两者在一起组成了独立宪兵团。不管是战斗力,编制还是补给,这都是整支自由军中最强大的一个团。说是一个营,但不管是其中的老兵、军官数量,还是魔法战力和技术装备的配置,大概都顶得上其他部队的一个团了。

“我是自由军独立宪兵团指挥官,耐门·索莱顿少校。我接受你的谈判请求。很快我就会过去。”

那是耐门在这些日子中得到的另外一个职位。一个足以让他去接下英特雷督军使这个烫手山芋的职位。

附录:关于自由海军

自由海军从几条小舢板作为开始,最终吞并了诸共和国范围内的几乎所有海上力量,建立起了庞大的联合舰队。在1650~1675年间,它的力量曾一度占据世界海上力量总和的一半。

按照自由陆军的传统观点,海军的有效军衔只有三个:提督(admiral)、舰长(captain)、副尉(lieutenant)。其他的大多数只是“职位”,是由统管海军的联合议会海洋贸易委员会制定的,自由军总部并不承认。

自由海军总帅(admiralofthenavy):理论上和自由军元帅(marshalloftheforce)并列的最高职位。在十七世纪中叶还不存在。

海军元帅(舰队元帅=admiralofthefleet):统帅一支舰队的海军最高统帅。陆军没有对应职位。从设立第五舰队起出现的职位,负责一个遥远海区的所有事务,其权限约相当于殖民地的总督。例如第七舰队元帅的另外一个职务,就是凌洋门总督。

海军上将(舰队司令=admiral):和陆军的上将(general)同样是常设最高职位。在十七世纪中叶是主力分舰队的指挥官,相当于元帅的分舰队司令。

海军中将(副舰队司令=viceadmiral):指挥比较小的分遣舰队,或者在上将阵亡时接替指挥分舰队。

海军少将(后卫舰队司令=rearadmiral):指挥后卫和侧卫舰队的指挥官。

海军上校(舰长=captain):主力舰(战列舰)舰长。所谓战列舰就是“负责排成主战列”的舰只。

海军中校(次级舰长=mander):次级战舰和驱逐舰舰长。风帆战舰的使用周期一般是20-30年,前一代的主力舰在15-20年后就会被降为次级战舰。

海军少校(护卫舰长=lieutenantmander):护卫战舰和武装商船舰长。

海军上尉(副尉=lieutenant):船上的副舰长和中坚军官,大副、二副、三副等等指的就是上尉(和中尉、少尉)们的指挥次序。

海军中尉(次尉=sublieutenant):资历比较浅的上尉,还不足以进入指挥次序。

海军少尉(甲板官=midshipman):基层和见习海军军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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