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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六六年八月八日(mday+129)
伦尼·中央第一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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伦尼的中央区划不分东西南北。它只有一个闪耀的名字,那就是第一区。在它那只有装饰意义的城墙之上,飘扬着绘有大剑的战旗。
耐门·索莱顿上尉一见到那旗帜,就跑去找他们的指挥官,从熟人麦卡什将军手里要来了三个连队和一堆用于地下作战的魔法物品和补给品。第七国民师是临时拉起来的预备役部队,但这三个连队都参加了前几周的地下水道清扫作战,经验相对来说比较丰富。
他把这三个连队和从扎尔特老师所在的第三师那里匀出来的一个连队集合在了一起,分配了任务。
“我希望你们能够警戒中央图书馆和联邦博物馆附近的区域,如果这两地有变故,能够第一时间支援。这个区域散布着废弃不用的隧道,虽然可能性很低,但我们不能低估敌人的能力。各连队分别抽出一个排,分散警戒在图书馆和博物馆的各个出入口,并向馆员交待清楚,一旦有任何异常——强调一遍,任何异常,便同两馆的保安队一起进行调查。”
听起来非常合情合理的命令。
“全体执行命令。我本人会向两馆高层取得许可,调查地下深处的珍本库的防御情况。你们去博物馆,如果发现有防御魔法被破坏的情况,不要行动,来通知我。”
交待完命令,耐门转身走进中央图书馆。昔日的伦尼大公爵雄踞帝国南方数百年,历代贵族在此建造了极尽豪华的府邸。伦尼第一区中央广场附近的所有建筑都曾是公爵家的御苑,这栋中央图书馆也充斥着奢靡的浮雕和壁画。革命的烈焰把公爵的府邸正馆付之一炬,烧尽的残骸变成了自由公民的广场,只留下几栋别馆宣告着贵族时代的荣耀。
他扬起头来,盯着天花板上那些精灵风格的奇幻绘画,等着馆员送地窖的钥匙和最高权限的阅览证来。
他很熟悉这栋建筑物,他的整个少年时代几乎都是在这里度过的。在这里他和黛妮卡一起如饥似渴地读书,学习,研究,研究科学和魔法,研究历史和文学。他和她都相信自己的才能,都相信自己终有一天能凭借自己的力量赢得奖学金,都相信自己能凭借努力拿到法师协会的许可证,成为一名真正的协会法师,靠自己的力量在这个国家里生活下去。
按照他的能力,他或许没机会拥有自己的研究室或者法师塔,也不会拿到豁免权状和评议会的席位,但他应该能拿到进入珍本库的贵宾证……
“这是您的贵宾证,上尉阁下。”
耐门从女图书馆员手里接过钥匙串和贵宾阅览证,把钥匙串挂在自己的武装带上。手里的阅览证是不起眼的黑色,却象征着进入珍本库的权利。正常来说,要拿到这枚阅览证需要二十年以上的苦功,连扎尔特·佛兰也没能通过测试;不过,今天耐门只凭着自己的军衔就拿到了这枚证书。
他来过这里很多很多次,却很少见过女图书馆员。只有五十万人口的伦尼城,已经动员了超过十个师的兵力投入到战争之中,图书馆员们也都被征发了。在这个时代,真正的图书馆员都是经过多年深造,学问深厚的人。他们大多都是魔法师,为了保存知识而奋斗,要骗过这些人并不容易;但骗过临时代替他们的姑娘们并不困难。
“她们毕竟不是真正的图书馆员……我能进来的话,黛妮卡应该也能。”
耐门沿着螺旋楼梯向地下最深处走去。地下一层大多曾经是仆人房,现在是图书馆职员们的办公室。地下二层是普通贮藏室,现在还是。他走到地下三层,在昔日公爵的地牢里,如今埋藏着六百年来的文明结晶。用来防备犯人的建筑,当然也可以用来保护财产。
站在层层密封的大门前,他举起贵宾证,念出了启动语:“我以大图书馆贵宾的身份,命令此门为我开启。”
没有反应。他感到有些不对头,快步上前一推,那门就像没有魔法保护似的应声而开,原本的保护魔法已经被强行驱散。
耐门打了个响指,用手按住腰间的枪:“看来就是这儿了。我们的想法看来差不多呢,黛妮卡?”
他没有贸然向深处前进,而是停住脚步,手指在胸前划过,开始念诵能够让他的双眼辨识魔法存在的咒文。第六珍本库、第七珍本库、第八珍本库,他辨识着防御魔法被破坏的程度。虽然掩饰过,但还是不止一个铁门上有被破坏的痕迹。很明显,入侵者并没有足够多的魔力来恢复所有的防御魔法,她也不需要掩盖所有作案现场。
“后期的珍本库在第一党派系统时期还没有启用,那时候这些只是空置的牢房。非常准确的判断。一直到第十三珍本库的防御魔法都被破坏了,按照通常的逻辑,她最远只前进到第十三书库——”
耐门在第十珍本库前停下脚步。
“但如果是我,就会再往前破坏两三个书库的防御魔法。所以,正确答案不是十就是十一吧。”
他迈步走了进去。书架上摆满了珍贵的书籍,大概有一半是各类魔法书。耐门强忍住翻阅的冲动,开始一块一块地敲地板,拉动书架上的书籍,按动四周的照明魔石。
但这次他失算了。他花了整整一个小时,一块一块敲了第十和十一书库的地板和墙板,却没找到异常。他不肯认输,连午饭也没吃,又花了三个小时,敲了从第六到第十三珍本库所有的地板,同样没有异常的回音。
“这不可能。所有八间我都敲过了,没有反应,没有密道。所有的地板的回响,听起来都和其他的地板一样……”
外面的炮声越来越紧,越来越近了。他无力地靠着墙边坐下来,思考着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黛妮卡原本只领先他两个小时,不可能有时间在这里设下假目标以后再转战别处。
“一定就在这里!可是,到底入口在哪里?我比她还差在哪里了?有什么没注意到的东西——”
有。他猛地反应过来,自己的推理中间有个没注意到的漏洞。
“取土口。大规模挖掘的土。他们不可能从这些狭窄的珍本库里挖掘隧道,那么,实际的隧道取土口就是——”
耐门快步奔出珍本库,走进走廊。他用力跺着走廊的地板,传来的回音和珍本库里的地板回音是一样的。
“为了方便取土,他们不可能挖掘那些牢房下面的地板。开掘是从走廊直接开始的!在走廊下面,就是那条帝国藏金隧道!她开到第十三个库的时候发现了这一点,而我竟然被她误导,在这里浪费了四个小时!”
耐门快步跑到走廊的尽头,用魔法轰开地砖。下面是用泥土堆成的斜坡,斜坡一直向下延伸,延伸,延伸到比地下水道更深的地方。八十年的积土和崩裂让这些隧道看起来危险无比,但他留意到,有人翻出了新土,上面印着新鲜的脚印。
腐臭的气味从深处传来,他掏出一瓶自由呼吸药水喝了下去。照明的水晶棒分别系在手臂外侧和脚腕外侧,这样万一遇到偷袭,一方面可以保证头部的安全,另一方面保证不会因为一次攻击而丧失所有光源。接着,他就开始思考应该走哪条路。
和伦尼的地下水道不同,为了挖掘藏金而开掘的隧道是非常混乱的。坑道宽窄不一,拐弯不是直角,掘坑没有支撑,彼此不能连通。对黛妮卡来说,这很简单,她只要选择一个方向一直挖下去就可以了;但对追踪的耐门来说,他必须猜出黛妮卡选择的方向,才有机会追上六个小时的差距。
照明棒的微光映照着他脚下起伏不平的坑道。他停下脚步,谨慎思考着,她会选择哪条路?
就在这时,他突然感到,有一道风扫过他的身旁。这阵风一闪即逝,坑道内的空气随即又回复到了以往的凝重。如果不是停下脚步,他不会感到这阵微妙的风。
“是错觉吗?”
耐门·索莱顿耐心等待着。过了大概十秒钟,又有一阵风从他身边掠过。
“不是错觉。坑道内的空气正在流动。只有一件事情能让空气流动起来……魔法。”
他快步走到下一个岔道口,驻足,等待风的流动给他指明方向。他在地上用荧光粉划出标记方向的箭头,防止自己迷失在这密道里。
向北。向北。向东。向北。向北。向西北。
周围的坑道越来越宽,还能看到朽烂的木制轨道的残骸。
向北。向北。向东北。向东。
坑道向下歪斜,越来越深。
风似乎大了起来,越来越大。他藏起了两根照明棒。
向北。向北。向北。
坑道抬起,迅速抬起,坍塌的斜坡挡住了去路。
耐门掏出带来的挖掘铲,在斜坡上挖出落脚点,沿着斜坡爬了上去。借着微光,他找到了更多的落脚点,挖掘出来肯定不超过两个小时。
而后,他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大得有点离谱的岩洞里,这里看起来像当年挖掘时劳工们的地下营地。昏黄的天光从上空投下,还能听到外面炮击的轰鸣声,但已经没有之前那么密集了。已经是傍晚了。
在黄昏色微光映射之下,一个孤单的身影伫立在那里。
她的脚下是崩塌的岩石和泥土残骸,那些残骸堆成了一座土山。土山的顶部是平的,明显被人工加固过。
她的军靴有节奏地踏在垃圾山顶部一个散发着浅蓝色光芒的法阵上,就像在法阵上起舞一样。每当她踏中魔法阵的时候,就会有风从她的身边吹过,交替更新着隧道内的空气。
她一边操纵着魔法阵,一边轻轻地哼着歌。歌似乎是即兴创作的,节奏奇妙地和她的脚步相符。
“黛妮卡?”
耐门出声叫住了她。
“你最后还是来了。”黛妮卡·薇伦从法阵上跳了下来,“你来得可真晚,索莱顿,我本以为你会再早点的。你一个人?”
耐门点了点头:“一个人。我不是来追杀你的。”
“你还有话要说啊?我以为你要说的都已经说完了,索莱顿。”黛妮卡耸了耸肩,“说吧,你又想到什么新的理由劝说我了?”
“战争马上就要结束了……”
还没等耐门继续,黛妮卡不耐烦地又插了一句:“如果你是打算建议我回福利院躲避克拉德那混蛋的通缉令到战争结束,就省省吧。我——绝对——不会——同意的!我绝对不接受这种怜悯,那是我所作所为的应得回报!且不说现在胜负还未分,就算真的帝**一败涂地,我也宁可逃到新大陆去,像赫尔蒙特小姐一样当个自由的法师,也不愿意回到那混蛋的羽翼下痛苦哀求!”
这一串连珠喷射魔法般的言辞,完完全全命中了耐门的整个劝说计划,他差点把自己的舌头咬掉。就像他非常非常了解黛妮卡一样,黛妮卡也非常非常了解他。这种劝说言辞,是不可能有效的。他必须换个方式。
然后他说:
“我们私奔吧,黛妮卡。”
就仿佛向平静的池塘中丢下一块大石头——
就是这样的劝说方式。
“我们私奔吧,黛妮卡。私奔吧。私奔吧。私奔。”
这句话就像咒语一样,反复回响在黛妮卡的耳边。正把玩着自己佩枪的那只手一抖,扳机一闪,一枚银弹打了出去,撞在废墟山上。
她的呼吸急促起来:“你再说一遍?”
耐门低下了头,断断续续地重复了一遍:“我说……我们私奔吧,黛妮卡。”
“你说的私奔,就是‘男性和女性两人因为爱情一起逃往远方’的私奔,对吧?”
“嗯。”
“那你不觉得你这个发言之前缺了点什么吗?”
“缺了点什么?是说帝国的私奔还需要什么特殊仪式吗,冯·费戈塔公爵小姐?我好像没看过这方面的记载……”
黛妮卡把枪插回腰带上,愤怒地迈前两步,抓住耐门·索莱顿军服的领子,用力往下拉:“爱情啊,笨蛋!连爱情表示都没有,哪里来的私奔啊!”
耐门又一次迷惘了:“爱情表示?要什么样的……”
他的眼神对上她的眼神。黛妮卡的目光凌厉,锋芒毕露——她正焦急地等待着。只有一个回答。
“我喜欢你——”
“这就够了。”黛妮卡伸出另一只手,抓住他另外半边衣领,猛地往下一拉,抬头吻了上去,用舌头打断了他。
耐门的双臂僵硬了。他笨拙地反应着,手臂盲目挥舞了快半分钟,才机械般地把面前的异性揽入怀中。幸好,吻还在继续着。
那个深吻很长,很长,长得就像要延续到战争结束。
所有的炮击都沉寂了下来,只留下他和她热情地拥吻着。
当然,这都是自由呼吸魔法和药水的错。他和她都可以通过皮肤呼吸,这个深吻要多长都没有关系。一般人早就被憋死了,而魔法师们则可以把这个吻一直,一直,一直进行到双方的头脑都一片空白为止。
黛妮卡和耐门都不知道这吻是什么时候结束的。当他和她恢复到正常意识时,耐门发现自己的军服领子被扯了下来,黛妮卡则发现自己的右手里抓着半片肩章。她脸色一红,急忙将肩章递回给了耐门。
耐门接过肩章,却并没着急戴上去,而是默默地握住了她的手。
黛妮卡的肩膀抖了一下,却没有挣开。
他说:“我们走吧,离开这座城市。”
她反驳:“现在吗?你真的这么洒脱吗,‘卓越章’?”
“那卓越章本来就不是我挣来的。”耐门用另外一只手摸着胸前的大勋章,“一开始,我本来就不是真正的自由军人,你也不是真正的帝国贵族,这不是我们的战争,不管谁赢谁输都一样。就像你说的一样,我们可以逃去新大陆,做种植园主,做自由法师,给那里的野蛮人和矮人们带去文明。我们走吧。”
黛妮卡轻轻地笑了两声:“哦,不,我可不想去开什么种植园。采棉花什么的,不是我想做的事情。”
耐门抬起头来,望着洞窟的顶端:“我们也不一定要去新大陆。我们可以去英特雷,去穆雷曼,做东方贸易。我们也可以去遥远的东方帝国,做探险家,在陌生的土地上冒险。世界是很大的,真的很大。”
“你一直就没有搞明白。你认为很好很好,很正确很正确的事情,未必就是别人想要的。你想要安宁的生活,但是我并不想要。我们的本质分歧就在这里啊,索莱顿。”
“哪里安宁了?我们不是正要去冒险私奔吗,黛妮卡?”
“谁说我们正要去私奔了?”
耐门错愕了:“可是,那个吻……”
“那只是对你那句表白,还有你之前救了我一命的回报啊。费戈塔家族的家训之一就是有恩必报。”冯·费戈塔公爵小姐笑了起来,“而且,我知道你是真心的,却不是唯一真心的。如果,我是说如果,刚才在这个情况下的是安妮·塞菲尔,你也会一样表白的。”
“我不会的。”耐门急忙否认。但是,他不可自制地想起了安妮的脸。
“你刚才还说你要抛下一切跟我离开这里。但是,如果你路上碰到安妮受到帝**围攻,你敢说你不会去救她吗?”
耐门一时语塞。他会去的,哪怕他的战斗力毫无意义。他无力地辩解道:“安妮是个不弱于你的魔法师。她不会被困住的。”
“够了,别辩解了。你喜欢我,可是你也喜欢她。你知道,昨天晚上我在福利院。”黛妮卡放低了语调,“佛兰老师看出来了,修女看出来了,我看出来了,我估计安妮她也看出来了。你喜欢她,不要否认了。虽然我还不知道她是否真的喜欢你,但至少她不讨厌你。”
“难道你讨厌我?”
“我喜欢你,但是我讨厌不公正。如果我在这里和你私奔了,这就是不公正。我不想成为那样的女人。”
黛妮卡慢慢地回过头来,将手从他的掌心里慢慢抽了出来。
“我就直说了。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但是,我不会选择和现在的你一起私奔的。我的回答是,‘对不起’。至少,现在是‘对不起’。”
耐门用力抓回了她的手:“可是,战争就要结束了!或许我们要过很长时间,才会有机会再次见面!你觉得,什么时候我才能得到不一样的答案呢?”
黛妮卡的语气变得有些忧郁:“等你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了,我可能会选择你。我知道,或许到那时候你就不再需要我的回答了……但是,现在这个答案只能是‘对不起’。”
这一次,她坚定而果断地将手抽了出来。
“我可不是那些把安全感什么的借口挂在嘴边的女人,我不需要虚假的安全感,或者虚假的逃避。”
“我不是在逃避。”
“真的吗?你真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东西吗,索莱顿?你认为很好很好,很正确很正确的东西,不过是别人灌输给你的。那是伦尼的大家想要的生活,是修女和老师想要的生活。可是,你真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吗?”
耐门的口气越来越软弱:“我知道……”
“你不知道。你并不是真的想要去冒险,你只是因为我说想要离开这里才这么说。你可以混进自由军,你可以混到功勋,战争结束以后,你还会继续混在这座城市。百分之九十九的人会过着这样的生活。但是我不会。”
黛妮卡昂起头来。耐门能感觉到,她身上的魔力正澎湃着。
“黛妮卡·洛佩斯能做到的事情,黛妮卡·索莱顿做不到。黛妮卡·薇伦·冯·费戈塔能做到的事情,黛妮卡·索莱顿也做不到。你是在邀请我,成为一个比现在的我可怜得多的人,请恕我拒绝……啊,索莱顿,我不是在贬低你,只是觉得你还没找到自己的目标……”
越抹越黑。耐门·索莱顿的脸色已经变成了青色。
比贬低更可怕的就是真话。他甚至不知道该怎么继续开口。
幸好,此时炮击重新开始了。不过,这炮击听起来似乎有点太近了……
听到这低沉的轰鸣声,黛妮卡的脸色变了:“离开这里,现在还来得及!”
“你说什么?”耐门错愕不已,“我离开?不!我不会放弃你的!”
“你觉得我是来这里挖密道的?知道为什么昨天和今天的的炮火这么密集吗?你觉得我在这里一直不前进,是在做什么?”
耐门并不是笨蛋。听到这样的提示,他立刻就明白了,脸色变得铁青。
“你有人接应?!”
话音未落,他就看到洞窟尽头的另一座废墟山在微微震动。
“而且,不只是接应。”黛妮卡甩开了对方的手,压低了声音,“工事魔法!已经不到五十米了!快逃走,马上!”
索莱顿咬了咬牙,又冒险追问道:“这才是真正的原因吗?”
黛妮卡将脸转到一边,不想让他看到:“我也不知道。你快走吧。”
他没有再多说,扭头就跑。他一路跑过拐角,奔上离开的斜坡后,突然停下脚步,开始原地踏步,并有意识地越踏越轻。之后,他蹑手蹑脚地走了回来,躲在角落的阴影里面。
他不着急离开,因为手里的王牌还没有翻出来呢。
在图书馆附近待命的四个连队,每个连队都参与过上个月的地下水道清扫行动。在这种狭窄的通道里面,就算敌方有几十名帝国骑士和魔法师,也未必是这些熟悉下水道作战的士兵的对手。
他撕开随身的魔法卷轴,放出了一只隐形的探查之眼,窥探着黛妮卡所在大厅的动静。
“费戈塔公爵会投入多少人来接应她呢……”
伴随着最后的工事魔法,土墙碎开了。
“冯·费戈塔公爵小姐!您引路辛苦了!”
一瞬间,整个地道里,各大贵族的家徽闪耀,照得这暗道如同白昼。人群涌过狭窄的坑道,冲进大厅,然后吵吵嚷嚷地靠墙分成两排,为后面的人闪出一条道路来。几乎每个人身上都装饰着自己的家徽和纹章。
“五大公爵家……十六个侯爵家……十二个主教区……八个协会分会……帝国英雄勋章……一等战功勋章……皇家近卫骑士……”
他越辨认越是心惊。他才数到一百五十,能代表帝国的辨认符号几乎全都出现了。谁能有资格率领这样的军队?谁能让这样的一支接应分遣队给他让路?
“她名义上的父亲——冯·费戈塔公爵不会亲自来吧?”
紧接着,他就看到了答案。从列队欢迎中走过的,是一名高大强壮,长相充满威严的老者。他的铠甲看起来很有年头了,上面镌刻着费戈塔家族的纹章。
耐门彻底屏住了呼吸。
“诸神啊。那个人……那个人真的是……只能是……”
黛妮卡·薇伦·冯·费戈塔的义父,洛伦·冯·费戈塔公爵。
“帝国的军务大臣……”
更令他惊讶的事情,还在后面。洛伦老公爵走过这近两百人的队列,却在队列的尽头停住脚步,侧身让到一边。
是谁让军务大臣也要让路?这么说,跟在他身后的这个跛子就是——
“神圣帝国的跛子皇帝,古斯塔夫·休·柯曼。”
耐门下意识地重复了这个名字,仔细打量着那个可能是皇帝的人。
那个人年纪并不大,面部的线条很深,表情冷漠刚毅。他手里握着的权杖很长,随着他的前进,一下一下击打在地上,发出有节奏的啪啪声。不知为何,当他盯着皇帝的身影时,会逐渐忽略那条跛腿。对这个人来说,跛腿好像只是个不重要的特征。皇帝所持有的坚定意志给人的印象,远在他那条跛腿之上。
那是一个无愧于“皇帝”这个称谓的人。
古斯塔夫皇帝在黛妮卡的面前停下脚步。他单膝跪地,亲吻了她的手。
通过探查之眼,耐门能听到皇帝的发言。
古斯塔夫陛下说:“我代表帝国,感谢您对帝国的贡献,冯·费戈塔公爵小姐。”
他早该想到的。皇帝怎么会满足于用人命填城墙?伦尼的防御是如此坚固,守军是如此众多!如果帝**有源源不断的后援,他们是可以围城不攻;但现在……
“皇帝要从内部打碎这个国家。好狠的决心,好可怕的魄力!”
这里就是帝国的总攻方向。在这条命名异常讽刺的“帝国藏金隧道”里,有史以来第一次,来了帝国人。
每个人都知道,帝**已经穷途末路。在自由军一次又一次动员起来的汪洋大海中,粮草将尽的帝**已经无路可走。而在这里,才是帝**最后的赌注,外面的炮击不过是障眼法。
“反正炮弹也带不走了”,在帝国总参谋部里,一定有人会这么说吧。
而后,黛妮卡从内部给他们提供了道路。
所以帝**组织了那么大规模的攻城战,用来分散自由军的防御。所以,他们组织了这么大规模的炮击,用来掩盖地下工事魔法进展的声音。
近十万人的兵力散布在第三、第四两道墙上,而在第一和第二区,只有一个多民兵师据守。这正是他们最好的猎物。
虽然第一批的进攻者只有两百多人,但以这两百多人的精锐程度,他们是有胜算的。除去派往耶拿的分队以后,围攻部队所有的精锐,差不多都在这里了。
“这才是黛妮卡不想离开的真正原因:从一开始,她就无路可退。不过……”
耐门不想再看下去了。他轻手轻脚地转过身,沿着自己来时的道路离开,并抹掉了所有看起来像指路标记的东西。黛妮卡应该也会留一份;他找到了其中的一些。
这才是一件真正无愧于卓越勋章的大功劳。
想到这里,他的两腿开始发抖了。虽然发抖,却跑得更快。
“伦尼的拯救者”,不,“自由国家的拯救者”。
“把这个称号变成真的,也不错吧?是的,这就是我想做的事情。”
他有四个连队。必要的时候,他能调动一到两个民兵师。
“到图书馆外面去。在广场上设下阵形。我不能冒险烧掉图书馆,但就算在空地,我也有机会……”
脚步又加快了。他手脚并用,挣扎着跑过坑道,跑过斜坡,攀爬废墟。不是进行清扫作战的时候了。
向南。向南。向南。向南!
他能在自由广场之上,杀死帝国皇帝。他能分开光暗,他能结束这场战争。
在这个命中注定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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