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朱明山房。
佛山铁业选作会馆的天后宫对面,就是道海宗源的离火裁金院,然而大门却被铁栅栏封得严严实实。门首上一方虎头衔牌上,“军械重地,闲人免进”的八个漆金大字,更是隐隐透出一股萧杀之气来。
院落前面、后面,都是青埂书院讲武所的学兵,头上带着缀以黑缨的薄钢兜鍪,肩上扛着胡桃木枪托的长管燧发枪,身上穿一件挺括的青色圆领军服,外面套着一件闪着莹莹冷光的半身胸甲。
这一身打扮,曾经让佛山的铁作行的工人们啧啧称奇――别的不说,光是那缀着马刺的长靴,就顶得上炉上一个打铁师傅一个月的工钱!
前清才亡了没几年,广东的绿营兵是个什么德行大家都是一清二楚。绿营五日一练、旬日一操,能站出个队列,再拿起那种连兔子都等闲射不死的软弓站在十步外射几箭,十箭中一,就算是合格。
八旗大爷们的旗兵倒还多了一项放铳放炮的活计,可也是一般地糊弄事。上面给满城拨下来的炮子儿,多半都当铁料卖给了佛山这边的铁作行,出操的时候,填点炮药听个响就算数。
没法子,旗丁又不许经商,饷钱从来都是一层层刮下来的。就算是各地满洲将军,想开点福利,也只能从军械上下手。
大清的兵制规矩又大,各样的兵种还不能少了,旗号要鲜明,盾牌要彩画,还有南方绿营兵里顶拿手的虎衣藤牌兵,每次摆阵阅兵时候,彩旗招展、锣鼓喧天,就见着几百人舞刀弄枪,演梅花阵、飞龙阵、八卦阵,虎衣藤牌兵身上穿着整套虎纹紧身衣,头上戴个虎头,一手藤牌一手刀地表演滚地堂刀法,倒比庙会上卖解的班子还好看些。
但是一支军马,饷又低、操练又如同卖艺,沦落到这种小丑模样,在寻常人眼里那就是一点都敬重不起来了。
前清、国朝,这两重变化是人人都看得着的,虽然也有失了地位的前清秀才,不免说几句“国朝重道士、重武弁,唯独轻视士子”的怪话。但是原本那些脖领子上插着折扇、腰间挂着烟杆荷包的绿营兵、八旗兵,换成了这些一看就满身英武之气的学兵,总免不了有人起了些艳羡的心思。
也有在青埂书院开学的时候,挤在人群里看过热闹的,这个时候也有了说嘴的余地:“知道讲武所的学兵都是什么个前程么?三年的课程,算学兵学一样不少,学武艺、学放铳,更是天天不断,摆弄的都是真枪真刀。光是每个月用掉的枪药炮子就不是个小数。这样练出来的,不要说是武举,就是武鼎甲,也不过如此了!”
这样的议论里,也有些铁作的小工,再听不进“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的老话,带着自己一点行李就到青埂书院去报了一个步兵预科,哪怕学出来也不过是个火枪兵而已,可也比在炉子边当一辈子烧火小工强!
在人们如此艳羡的眼神里,就见着一个道人身穿木兰色的葛纱鹤氅,头戴东坡巾,大袖飘飘地向着离火裁金院中走去。他走到院前,从袖中取出一方青玉令牌,上琢玄鹤振翅之形,那虎头衔牌的一双环眼中光华一动,随即那铁栅栏自动收缩开去。
对面炉作里出来透气的铁匠也是咂舌:“好家伙,天鹤令!这可是司掌一方的道官才有的令牌,莫不是哪位威仪使到了?”
那道人持着天鹤令缓步迈进离火裁金院中,还好整以暇地向着对他行军礼的学兵点了点头,随即就熟门熟路地走到了院落深处。
在一处月洞门前,道人眼中依稀能见一道道符篆虚形,带着隐隐灵光闪动不休。
这一道道符篆隐隐排设成的符阵,只要有人敢于硬闯,便会引发其中火符散射而出,将来犯之人化为焦灰。
但是面对如此险恶的符阵,这道人却如闲庭信步一般,直直地走入进去,转眼间就消失不见。
穿过符阵之后,道人已经置身在一片广大的下石室之中,而占据了这石室里大部分空间的,却是一尊高有九丈的三足阔腹大鼎。
鼎分三层,顶上有火蛟盘绕,缠护宝瓶,一枚明珠就在瓶中载沉载浮;中部如塔阁,层层小窗间皆是皆是星象与铁符连接,下腹浑圆,分列八卦,隐隐可见大鼎内部。
这尊大鼎,乃是魏野订购数种奇金,一手锻造。这其中,火铜、玄铁这类相对大路些的素材还算是便宜,哪怕是炼丹工坊以祭炼提纯的手法,冠以“赤炼”、“乌光”之类前缀,也不算昂贵。可是另外一种名唤“玄阳真铁”的素材,就是不是太好找了。
玄阳真铁乃是一处名叫“平都玄阳界”的特异时空特产,这种矿物可说是极具惰性,天生不会受外界影响,与其他奇金、矿物、药饵产生丝毫反应。偏偏它又有极好的延展性和导热性,用来炼造丹炉,既可以隔绝杂气,也不畏惧震爆冲击,可说是外丹法中,用于火炼一道的绝佳丹鼎铸材。
这种珍稀矿藏,可说是炼丹工房梦寐以求的宝物,偏偏产量稀少,有价无市。道海宗源这座大鼎,还多亏了魏文成的百炼青罡刀剑行在回收残废武器的时候,发现了平都玄阳界与其他虚空世界的征伐间,有些玄阳真铁流落在外,也有不识货的人物,竟拿玄阳真铁锻造刀剑。
这一批玄阳真铁,最后就便宜了魏野,成了这座坎离玄阳鼎的主要材料。
此刻在坎离玄阳鼎四下里,已有一个个头戴铁冠的朱衣道士,分列周天星位,环列在坎离玄阳鼎四周,口中默诵咒诀。坎离玄阳鼎中,隐隐能见无数粉末随水沸腾。
镇守苍龙七宿的亢星位上,有个少年道士捧着手中铜镜猛喝道:“硝酸钾溶液已经饱和,炭粉与硫磺粉碎程度已经达标,诸位请凝神,敕符入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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