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差回来,节目组需要两天时间整理外景素材,然后再录最后两期,这份工作就结束了。
贺烛有个重要客户突然来访,只能提前一天返程,唐棉跟同事一起下飞机,坐节目组的车抵达山词苑,到家连搬行李箱的力气都没有,她将箱子放在一楼,先去了卧室。
贺烛还没回来。
唐棉想去泡个澡,放松身体,从包里掏出手机放到门口的斗柜上,手指刚一离开屏幕,有人就打了电话过来。
看清来电显示,唐棉诧异地盯了一会儿屏幕,之后才慢腾腾地接起电话:“喂。”
电话接通,另一端的人却沉默了,似是在思考怎么开口。
唐棉没挂电话,就这么安静地等着。
过了一会儿,陆山兰疲惫至极的声音通过听筒传过来:“棉棉,你爸出车祸了。”
“……”
接下来一段时间,唐棉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离开家,如何顺利打车赶到医院的,她好像灵魂出窍一般,茫然地按照本能支配着身体。
抵达医院,陆山兰等在病房外。
半年未见,她好像苍老了很多,眼角的皱纹更深刻了些,没有化妆,穿着简单,不见从前的雍容姿态。
唐棉步伐慢下来,站在她面前,轻叫了一声:“妈。”
陆山兰面容委顿,看着她点了点头:“你爸在睡觉。”
唐棉探头往病房里望了眼,唐宗志在床仰躺着,头上绑着绷带,两个护工守在病床旁边。
“五天前的事了,”陆山兰淡淡地说,“伤得不算太重,万幸没造成致命伤。”
唐棉不知该作何反应。
陆山兰慢慢坐到病房外的长椅上,唐棉迟疑着坐到旁边,便听她轻叹了口气:“我联系不上唐白。”
“我哥之前丢了手机,换过一次号码。”
“这样啊。”
四周静下来。
在陆山兰面前,唐棉头一回觉得手足无措,犹豫片刻,她拿起手机:“我给他打电话吧。”
“不用打了,”陆山兰阻止道,“他不会来的。”
唐棉沉默。
从小到大,唐白受到的管教要比她多得多,唐宗志是把唐白当成继承人培养的,要求也更为严格,所以唐白跟家里的矛盾也比她更深一些。
熄灭屏幕,唐棉也不知道说什么了,和以前一样,她跟母亲依然无话可谈。
陆山兰望了眼病房的方向,又是一声叹息。
她没说话,唐棉却隐约听出了一丝丝微不可察的悔意。
或许是错觉吧。
“你哥离开家那天,他跟我们吵了一架。”
陆山兰伸手掩住半张脸,眼中情绪复杂:“现在看来,他当初说的没错,我们的确挺失败的,你爸进手术室的时候我才发现,我们活了大半辈子,现在出了事,两个孩子都不在身边,甚至连一个可以求助的亲人都没有。”
唐棉抿了抿唇,没吭声。
她进病房看了看父亲。
那个仿佛一辈子都不会低头的人正虚弱地躺在病床上,身上缠着绷带,这会儿也没力气再坐起来指责她。
唐棉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
总归是不大好受。
从小到大,父母几乎没给过她温柔的亲情,只有冷冰冰的命令和无穷的枷锁,唐棉对唐宗志应该是没什么感情的,但此时此刻,她却由衷地感到庆幸。
幸好,她爸还活着。
在医院待了一阵,天色渐暗,唐棉也该返回。
经历一场险些生离死别的灾难,陆山兰似乎看明白了一些事,不再强求女儿留下,唐棉离开前,踟蹰着回头:“我过几天再来看他。”
陆山兰脸上终于露出笑:“好,路上小心。”
走出医院,唐棉觉得胸口闷闷的,身体的疲惫加上精神的低落,让她现在只想赶紧找个地方躺下来,闭上眼睛什么也不想,直接睡过去。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
是贺烛打来的。
唐棉在电话里简单说了下今天发生的事,然后将医院的定位发给了他。
贺烛开车过来,见她情绪低沉,不愿开口的模样,体贴地没有多问。
两人到家。
唐棉默默走进浴室,洗了澡,出来之后又一言不发地上床,似乎连张口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贺烛很快也关灯上床。
房间暗下来,唐棉合眼,慢慢缩到身边人的怀里,试图抛掉脑中杂七杂八的念头,让自己快速入睡。
然而,虽然头昏沉沉的,眼眶也十分酸涩,但她怎么都没办法静下心来。
唐棉换了几个姿势,仍然睡不着,后来有点烦躁了,干脆放弃挣扎,睁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
“你睡了吗?”她小声问。
旁边的人应声:“没。”
唐棉不打算憋着了,依偎在他胸口,调整呼吸,语速缓慢地吐出了一些心事:“我妈第一次用那种语气跟我说话,很温和,都不像她了。”
“但我了解她,这种改变只是一时的,我妈跟我爸一样,眼里只看得到自己。”
“……我哥还不知道这事。”
说了一大堆,唐棉心里还有最后一句话,堵在嗓子里,格外难以启齿。
停了很长时间,她才继续道:“知道我爸出车祸的一瞬间,我突然觉得,如果他这个时候让我放弃现在的工作,回家接受他们的安排,我……很可能会答应。”
贺烛抱着她,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她的背。
唐棉说完,心头积压的郁气好像散了一些,依偎在贺烛怀里,慢慢有了睡意。
不知过了多久,她马上要被梦境拉扯进去,身边的人开口了。
“万一他们要求你跟我离婚,你也答应?”
唐棉睫毛微颤,半眯的眼睛缓缓睁开。
离婚两个字让她清醒了不少,仰起头,毫不犹豫道:“怎么可能,你跟工作不一样,不是可以取舍的选项。”
贺烛轻笑,手掌满意地覆上她的头顶,将人重新按回自己怀里。
唐宗志出车祸的事唐白还是知道了,起初是姑姑来探望,她在电话里无意中跟唐白提了一嘴,当时唐白没表现出什么,几天后,他突然给唐棉打了个电话。
“你哥我要回归富二代行列了。”
唐棉懵:“什么意思?”
唐白语气异常轻松,像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爸那公司不能没人看,我受累照顾一下。”
唐棉不说话。
唐白猜到她沉默的原因,笑了笑:“我一个人奋斗五六年了,手头有自己的会所和酒店,就算爸身体好了想作妖,我到时候拍拍屁股走人,他也拿我没办法。”
等了好半天,唐棉闷声说:“那你加油。”
后来。
也不知是唐父唐母真转了性,还是唐白历练多年,手段强硬了,当真把公司揽到了自己手里。
而唐棉的生活,他们也没再干涉过。
……
节目收官那期正赶上儿童节。
摄制组找来了当地一个儿童舞蹈团做开场表演。
演出结束后,唐棉负责帮他们安排车,小朋友们都很乖,偶尔吵闹,老师一开口他们就能立刻安静下来。
后排有两个小男孩在玩扮演游戏,主题应该是最近播出的一部动画片。
小朋友抱着大楼门口的石柱,气势十足地说:“正在充能。”
过了一会儿,他撒开手,在头顶比划了一下:“充能结束。”
然后两个小朋友就开始了隔空战斗,动作单一,大招全靠口述。
唐棉觉得好玩,多看了他们一会儿。
等带队老师清点完人数,将小朋友们送上车,唐棉目送他们离开,之后转身回了片场。
今天录完,她暂时没有其他事可忙了。
最近一直在工作,加上之前唐宗志出事,唐白又主动提出回家,她无论身体还是精神一直得不到放松,唐棉感觉近期自己有些劳累过度。
该休息一段时间了。
晚上节目组聚餐,吃饭的地方有点远,让贺烛开车来接有些耽误时间,唐棉跟他保证今晚不喝酒,然后坐了节目组的车回家。
夜深,洋楼里只开了走廊灯。
唐棉以为贺烛已经睡了,轻手轻脚地打开卧室门,发现房间的大灯还亮着,贺烛坐在沙发椅上,手指敲动笔记本键盘打字。
他洗过澡,看着清清爽爽的。
唐棉将包放下,想起白天小朋友玩的游戏,缓步走过去。
贺烛听到脚步声,抬头看她:“放假了么?”
“嗯。”唐棉点头,站到沙发椅后面,学着他平时抱自己的样子,胳膊揽过他的脖颈,将脸埋在他颈边,轻轻蹭了蹭。
随后,鼻尖微动,深吸了一大口气。
温和的木质香卷入鼻腔,好像真有些解乏的作用。
贺烛忍不住回头,眉梢轻抬:“今天这么热情?”
唐棉没回答,放开环着他的胳膊。
受儿童节的气氛感染,她人也变得幼稚,抬起胳膊,手指在头顶横着比划了一下:“叮,充能结束。”
说完见某人眼神不对劲,唐棉转身想跑,但下一秒腰就被揽住,身后的人稍一使劲儿,她就坐到了他腿上,毫无反击之力。
“该我充电了。”
“……我还没洗澡。”
“正好一起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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