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欢从锦绣处回来,为了怕自己铁青的面色吓到别人,她一直低着头。
替身已经选好,但并不是乔欢当了替身就完了,做戏做全套,锦绣得分出奴婢车马护卫给乔欢。
‘楚国公主’总不能孤身一人去吴国和亲吧。
而乔欢起到的作用不过是拖延和混淆视听,和亲使就不必有了,反正吴国发现不对的时候锦绣也到了上虞,所以就连随从也不必给太多。
拆分车队是庄放鸣办地,因为是替身,庄放鸣就把乔欢自己折腾的那些车辆留了下来,锦绣‘慈悲’的吩咐了一句,“除开父王替我准备的东西,以前宫里的也让她带着,不然,车辆太少也不好看。”
这样下来加上空车上装些石头等物也不过扩充到了四十多辆车,还要留下服侍‘公主’的奴婢下人,庄放鸣还抽调了三十人护送乔欢。
如今乔欢这个冒名公主也有四十多辆车,上下百来人的护卫,车夫,奴婢。
锦绣原本的送嫁车队有五六百人,也分出了六分之一呢。
贴身服侍乔欢的奴婢有两个,一个是海棠,这倒霉丫头也没躲过去,还有一个叫茜草的小丫头,也是被大宫女们踢出来的可怜虫。
还有四个小太监,刚十岁出头,瘦弱矮小的跟萝卜丁似地。
其他人乔欢也顾不上,她就悄悄问海棠“怎么是你留下,你在锦……公主面前一向还有脸面啊。”
海棠瞪着乔欢,“……你都倒霉成这样了,你还顾着我?”
乔欢面上挂着古怪的笑“有句话叫什么来着,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我这不是替公主分忧呢么。”
海棠咧了下嘴,也不说什么,简单道“公主见到我,说我和你熟悉,想着让我们两个作伴也就不孤单了。”
乔欢沉默了一会儿道“那是我连累你了。”
海棠僵硬的扯了个笑,“连累个屁啊,不是我还有别人,这些人都是你连累的?当奴婢的,还不是上头怎么说,我们怎么做,难道公主挑你,也是你自己自告奋勇说的。”
乔欢没有开口,她是打定了主意要跑,但这只是一个决定,还没有可行的方法,此刻她还不能流露出一丝一毫这种想法,哪怕想到时候带着海棠一起跑,现在也不能透露。
而且她也不知道海棠到底怎么想,这世上有的人奴性坚强,确实一心一意愿意替主人去死,她自己尚且保证不了一定能逃,如何替海棠保证。
而且这跑不是趁着人发现不了拔腿走就行,跑了以后,迫在眉睫的是她吃什么喝什么穿什么?还有她能去哪里落脚?
她一个奴婢,哪怕脸上没烙印,可也没这个社会的身份证明,放在前世,出门买票还得出示身份证,在这古代出门也有这种证明,还得多方联保,保证你这个人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好,退一万步讲,能用钱买□□,乔欢知道从谁手里买这假身份?她又哪来的钱?
现在又不是科技发达的后世,乔欢即便在野外仗着自己的知识能摸准方向,你知道往哪个方向走多远才有人烟?
现代GPS导航会根据你的速度告诉你多久到达目的地,在这里,呵呵,城镇乡村之间都是大片荒野,不认识路,见到个人都困难。
光身跑路,她除了死在荒郊野外,或是被人抓走再次贩卖几乎没别的出路。
她又是不愿替锦绣公主分忧跑的,抓到后怕是直接咔嚓了。
乔欢再没万全之计前,肯定不会轻举妄动。
车队是在出城二十里地后分开地,锦绣再没叫乔欢过去说过半句话。
庄放鸣叮嘱了分开的护卫首领几句话就带着锦绣扬长而去。
乔欢只知道自己要顶替锦绣去吴国送死,什么原因压根不知道,这些人没人把几个奴婢放在心上。
乔欢猜测是吴国和楚国起了什么冲突,不过也没听到楚王派人来要求锦绣改道啊,这其中迷惑太多了。
迷惑再多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怎么逃,乔欢忍耐观察了三天,然后沮丧的发现,凭她自己一个人压根逃不了。
先别说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山野地,她独个儿能逃去哪里,就是逃出来,怎么活下去也是个大问题。
她才不想逃出来后还是忍饥挨饿看人脸色过日子,或是被人折磨,更不想找个山头扎进去当一辈子野人。
一个人呢逃不现实,那就要联络旁人一起逃了。
而这个旁人绝对不包括护卫,护卫还有一个任务就是监视她,绝对不会反过来听她的,车夫也不能算在里面,乔欢没这时间和把握去说服所有车夫。
她能拉拢的人只有海棠茜草和那四个小太监。
乔欢首先找的是海棠,她如今也坐着一辆大车,虽然没有锦绣那辆车豪华,外面看着还不错。
庄放鸣和这里的护卫首领谈过话,这个叫杨荆的护卫知道里头是个假公主,日常也就不见恭谨客气,压根就没把乔欢放在眼里。
晚上睡觉的时候乔欢拉住了海棠,偷偷在她耳边道“想不想活下去?”
海棠蓦的盯着乔欢,乔欢的眼睛在透过窗帘缝隙的夜色中闪烁着亮光,就像野地里的狼一样。
锦绣在的时候晚上扎营,肯定要留给锦绣一个大帐篷,轮到乔欢,她只能缩在车上不得下来。
乔欢继续道“我想活!我在宫里伺候公主的时候也没偷懒耍滑,可让我去死,我不愿意,这是我的命,我不想交给别人!”
海棠抖着声音道“你要……逃?”
乔欢坚定道“对!我要逃,可是我一个人跑不远,也跑不掉。而且我不想丢下你们,咱们都是苦命人,凭什么上头一句话就给我们定了生死,我不服!”
海棠继续颤抖道“那,那你,为什么…不和公主说?”
乔欢冷笑,“和她说有什么用,在公主眼里,我们就是一个物件,死活都由她。我要是敢和公主说我不愿意,只不过死的更快些罢了。海棠,我们都一样!就是到了吴国咱们也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要死一起死。我或许因为冒充了公主还能让吴国留一条命,用来向楚国对质,你们就说不准了,多半没命。不拼一把,咱们迟早都死,你呢,想活还是想死?”
“我和你说,你就是现在去告发我,你也活不了,我现在死了,还需要个人冒充公主,轮也轮到你。”
乔欢对海棠几乎是威逼恐吓都用上了。
海棠出水的鱼一样张了半天嘴,最后弱弱道“我想活……可……怎么逃呢?”
乔欢顿时就轻松了,“明天白天你把茜草和阿桂他们叫来,咱们一起商量。那杨荆是不会管我们,可也不会让我们轻易就死了,他的任务就是带着我们给锦绣那贱人拖时间。我们几个人合计一下,一起逃!”
海棠听到乔欢骂锦绣贱人,又是一哆嗦,不过随后却生出一股快意,她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在她的认知里,奴婢就是主人的物件,自然是主人让她如何她就得如何,现在自己的命就快不保,又被乔欢用盐酸洗脑一样洗了一回,她就觉得这天地似乎也不一样了,有种打破禁忌的恐惧和兴奋。
要是在平时的环境下,乔欢这番话说出来毫无效果,海棠念旧情不去告发她已经算好的,现在不同,她们是真的一步步去赴死,都要死了,还有什么顾忌。
两个少女几乎一夜未睡,第二天海棠出去给乔欢拿水和食物,趁机把茜草和四个小太监叫了过去。
杨荆并不把乔欢这个假公主放在眼里,那几个小宫女小太监更加看不上了,他只要不让乔欢逃了就行。
内心里杨荆也不担心乔欢逃,她能逃去哪里?一个养尊处优的小丫头片子,杨荆闭着眼睛让她先跑半天,他再去追,也能手到擒来。
在这种念头的支配下,乔欢让海棠把阿桂他们找来杨荆眼角都没带一下。
为了替真正的锦绣公主拖延时间,杨荆打出公主旗号走的并不快,吃了早饭大家还在营地磨蹭。
乔欢让海棠守在门外,她去说服茜草和阿桂几个小太监。
说辞和昨晚差不多,茜草阿桂等人个个面色苍白,他们在被分到这里的时候已经隐约想到这点,不过人性有时候会自欺欺我,他们内心里甚至还想过,我们不过是小宫女/小太监,就是上头人发怒,应该也不会波及我们吧。
乔欢毫不留情的戳破了这个肥皂泡,“我们都是弃子,我们的命在上头人眼里比牲畜都不如!阿桂阿石,你出来后还得了病,没忘了吧,吃坏了拉肚子,要不是我给你们药把你们塞在车里,你们现在已经死了,锦绣那贱人一开始就没把你们的命放在眼里,如今把我们都抛出来了,你们还指望其他人怜惜我们?”
小太监阿桂和阿石对望一眼,同时点了点头,“紫藤姐姐,我们想活,我们听你的!”
剩下三人当然也想活,于是乔欢统一了他们这些‘蝼蚁’的想法,接着就是制定计划。
火烧眉毛了当然只能只顾眼下,可乔欢不能不为以后打算一二,他们这里有四十多辆车,一半是空的,锦绣库里的东西都在,这些不能和楚王替女儿备的嫁妆比,所以被锦绣舍弃了。
但是乔欢不想舍弃,这些是以后他们几个人生活的资本。
这在个世界里,三个小姑娘,四个萝卜丁太监,假如身无分文肯定活不下去,但是怀揣巨资也不一定安全。
这个再说,首先得摆脱那些护卫和车夫。
乔欢能说动海棠阿桂等人,却不打算去说服车夫管事,他们不是一路人。
目前也不能够凭借他们七人去对付外面的八/九十人,其中还有三十个护卫,这有点天方夜谭。
海棠他们也只认为乔欢是想找个机会带着大家逃跑而已。
离开锦绣之后杨荆带着车队又走了七八天,又见到了一座城池,当然要进去整修一番,还得放出消息说是公主驾到。
乔欢让阿桂带着人去城内酒铺买酒,要最烈的酒,越多越好。
如今的酿酒技术还达不到蒸馏酒的地步,所谓的最烈的酒也不过十五度左右。乔欢还让海棠带着茜草去买了不少宁神助眠的药材。
她自己把锦绣用的宁神香和安神丸给翻了出来。
说实话几个宫女太监这么忙忙碌碌来来去去的杨荆也不是不知道,不过乔欢并没有刻意隐瞒,反而让阿桂解释了几句,“将军们也辛苦,在城内尚且还能喝口酒休息一下,出了城就没这么方便,公主体恤大家伙,命奴们买些水酒备着。”
杨荆就理解为那假公主是在拍他马屁,他根本就没想过乔欢会跑。
散播了假消息,杨荆也没敢停留太久,很快就带着车队出发了。
虽然乔欢也质疑过,一个公主的车队才四十几辆车,护卫一百人不到,吴国难道是眼瞎,一看就知道不对啊。
后来想想,如今这世道,讯息传播速度和蜗牛走路差不多,杨荆只要弄些似是而非的消息就行了,反正到最后直面吴国的是一个假公主,他可以提前逃跑,转去上虞国,他的任务只是给锦绣拖延时间。
出了城之后天气就变了,一开始是淅淅沥沥的小雨,很快就变成了大雨,车队当然只能停下来避雨。
看样子老天都在帮她!乔欢激动的都开始发抖了,她把海棠叫来,低声道“机会来了……”
因为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车队只能停下来扎帐篷躲雨,等到帐篷弄完,基本上除了乔欢,其他人都淋湿了。
这时候阿桂他们四个小太监就拿出了酒,让大人们喝口热酒暖暖身子啊。
杨荆根本没拒绝,大雨滂沱,不喝酒吹牛能干什么,喝了酒不算,阿桂他们还做了吃食单独奉给三十个护卫,还熬了好几大锅安神汤,一一分发下去。
乔欢没有迷魂散,只能用这些手段让护卫们熟睡,等他们睡熟了就好办了。
阿桂还摸出了安神香给护卫们的帐篷里熏一熏,说是驱散瘟气,杨荆掰下一块香料角,硬塞进阿桂嘴里,看他无事才同意熏。
阿桂脸上陪着笑,心里把杨荆骂个臭死。
喝了酒吃了饭,又喝了安神汤闻着安神香入睡,很快一群白天赶路搭帐篷的人都睡熟了,连在外面守夜的人,脑袋也一点点开始瞌睡。
乔欢他们七个人没有一点睡意,等到半夜两点,雨势丝毫没弱,乔欢带头摸出了车厢。
七个人人手一根用布料缠绕过的棍子,那是在城里时买了几张凳子,然后拆了腿做的。
三十个护卫只派了三个人守夜,这三个人也在打瞌睡,乔欢挥了挥手,七个人分开摸到三人身边,同时举起棍子敲了下去,只听得几声密集的扑扑声,三个守夜的护卫一声没吭就倒下了。
七个人马上用激动的发动的手掏出绳索,开始捆绑这三个人。捆结实以后七人摸进帐篷。
帐篷里的人睡的昏天黑地呼噜声震天,白天累了,加上乔欢下了这么多的‘料’,虽然不是什么毒药,让人睡个实诚还是能行地,现在七人上前偷摸着把人绑完了,这些人还在睡。
就连自大的杨荆也没醒过来,他还是独自一个帐篷,当然绑杨荆之前,乔欢挥手,七个人把杨荆敲出了一头的包
绑完了护卫,把他们的武器一并收缴了,七个人热气腾腾的去处理车夫管事。
乔欢把护卫当成大敌对付,车夫们反倒没这么用心,所以去的时候几个车夫醒了!
阿桂等人把长起来的胆子一下子吓没了,乔欢拎着收缴来的刀,冷声道“杨荆已经被我们杀了,你们如想活着,自己动手把旁边的人绑了!否则我一刀一个杀了你们!”
为了证明自己的话,乔欢硬撑着,挥刀把一个车夫的胳膊划开了一个大口子,然后奇迹出现了,这些明显比他们七人高大健壮的车夫居然乖乖的就听从了命令,互相把人给绑了。
很久以后,乔欢才想明白这些车夫为什么这么听话,最重要的还是奴性和从众依赖心理,那时候乔欢他们只有七个人,但是人人手里有刀,乔欢又说已经把护卫杀了,甚至弄伤了一个车夫。
她首先把自己恐怖的威慑力给竖了起来,接着又给了车夫们一条活路,在没有人带头反抗的情况下,这些人就束手就擒了。
就像匪徒持刀抢劫长途汽车,他们拿着刀嘴里喊着要财不要命,不舍财的他们才下手,乘客们哪怕人数占多,多半都会乖乖就范。
乔欢让阿桂他们上去检查,又多加了几道绳索,嘴里还给塞了破布团。接着几个人也不敢停顿,把车辆用绳子连在一起,赶着车队冒雨而去。
逃跑这么顺利,车队走出了十里地,乔欢还在发愣,七个人都在发愣,还是乔欢醒的最早,逃是逃了出来,接下来该怎么办还得好好谋划。
这时候乔欢心里涌起了一股巨大的恐慌和害怕。
人活着最需要的是安全感,乔欢的安全感不在这里,在现代。那里有她的父母亲人,有家,有工作,这是组成安全感的基本要素。
为什么国人喜欢买房,因为买的房就是自己的地盘,想咋样就咋样,不用担心房东来催租和把人赶走,酒店旅店服务再好也不是家,只是暂时存身处。
有了家,哪怕相隔千山万水,知道自己有个归宿,心就不会流浪了。
乔欢在这里醒来时就陷入了恐慌中,她在这个世界没有安全感,可那时候她好歹还有份‘工作’,有地方住,有饭吃,有衣服穿,还有‘交际’。
现在呢?现在她完全是个孤家寡人,天地间孤零零一人,没有来处也没有去处,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能去哪里。
逃跑是因为她知道不跑活不下去,再如何,活下去的念头比什么都坚定,凭着一腔孤勇逃了出来,现在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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