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将脸藏在拉到鼻梁中段的口罩下,浸在帽檐投下的阴影里的蓝色眼睛相较于平常显得更加深黯,仿佛黄昏离开之后偶尔掀起波涛的海面——全副武装的爱丽丝站在车流如织的马路边,手里捏着的手机屏幕微微发烫。
在四月还带着些许料峭的春风中这种温度倒也说不上讨厌。只是长时间保持着亮屏和导航让处理器和各种电子元件的耗电量都有点吓人。
屏幕上弹出低电量提示的时候,平常上课时根本接触不到手机、工作时有经纪人在旁边关照、外出更是有家人陪伴、已经有好几年没有单独出过门的爱丽丝才发现自己不仅要没电了,而且还没有带移动电源。
她盯着手机右上角显示的20发了会呆,直到身边同样驻足在路边的人们动了起来才回过神,与人流一同踏过由“秩序”与“规则”从车流中辟开的坦途。
如果不计较赖床和在写作业时会发作的拖延症,天性再加上一点家里热血笨蛋们和肆意妄为的天才的影响,爱丽丝其实完全可以担得上想到什么就去做的“行动派”的头衔。
就比如说,在知道自己认识的人里有一个不复习也能考进全国前五十名的学神——哪怕是过去式,哪怕只是初中的成绩,但这依然可以作为“能考出这番成绩的人绝不可能是傻瓜”的最好证明——之后,趁着已经不再需要兼职模特工作、放学后可以自由活动的这段时间,把自己遮得还算严实的爱丽丝,在手机导航的指引下踏上了前往东京法务局户籍科第四分室的道路。
出门前千岁问了爱丽丝要去哪。
爱丽丝没有直接回答,倒也不是想故意隐瞒自己的行踪,只是按照吠舞罗对scepter4一如既往的态度,要是爱丽丝说出自己想去的地方,大概连门都出不了。
好在现在她已经高中了,不那么容易被骗也不那么容易被忽悠,大人们对她的担忧不再像小时候那样生怕目光离开分钟她就会消失,所以千岁也只是嘱咐了一句在外面注意安全便放她出了门。
至于口罩和帽子,这个完全是成为模特后的习惯。
虽然还没有出名到是个人都认识她的地步,但每次去人多的地方爱丽丝都还是遇到那么几个想要签名握手甚至是拥抱的支持者。
签名其实算好,让爱丽丝感到不太适应的是握手和拥抱。
她确实从小就喜欢跟人贴贴,但那也仅限于跟自己熟悉的、喜欢的人。与完全陌生的人产生肢体接触,想来大多数人都会感到莫名其妙与无所适从。
可对方却又是喜欢并宣称会一直支持她的人,对这样的感情如果不做出回应,爱丽丝又会感到非常的别扭,就好像辜负了他们一般,即使她知道自己不可能每个人都去回应也依然如此。
所以每次有人要求签名、握手、拥抱、合影,爱丽丝都尽力去做了。
可要是当时能听到西格玛当时关于是否会一直作为一名模特活动下去的问题,爱丽丝肯定会很坚定地回答说“不”。
委实说,在了解到这个职业并非只需要面对镜头摆出笑容,还必须定期查看粉丝寄来的信件礼物、在社交平台上做出一定量的互动、以及被人堵在路上大声告白后,爱丽丝对模特这个行业除了原本的好奇和兴奋外,还多了几分“果然不管哪一行都有难处啊”的切实感悟。
她也觉得自己或许不太适合当一个模特。
至少在学会妥当处理那些来自陌生人的炙热的感情之前都不太适合。
平心而论爱丽丝已经记不清自己上一次见到伏见猿比古是什么时候了。
王权者的更迭、权能、力量、力量所带来的负面影响、属性之间的天然对立,都是爱丽丝初中毕业那年才全部了解的事情。
因为在那一年,第二王权者,黄金之王去世了。
而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是,在数月的等待后,令人不安的新的黄金之王却没有诞生。
至于没有诞生新王的原因也很简单——借助齐木空助曾经神不知鬼不觉从[书]上撕下来的一页(就是让无色之王变成蟑螂、让绿之王比水流变成流流子的那页),与对石板最为了解的白银之王商议后,爱丽丝用无法擦除的中性笔,用极小极小的(因为空助说不可以占太多地方不然就不借给她了)字在书页上写下了“不要再让周防尊做噩梦,不要再选出新的王权者”的愿望。
委实说,其实本不是写两行字就可以轻松达成的目的,原本理应要付出更大的代价才能完成的事情,如今却都被轻而易举地做到了。
“然而这些便利都是建立在你曾经遭遇的苦难之上才拥有的,所以请收下我由衷的感激,周防爱丽丝。”
名为威兹曼的男人走下徘徊在天际数十年的飞艇,弯下腰将她的手背贴在自己的前额。
在那双浅色的眼睛里,爱丽丝看见了漫长岁月后的孤独,于是没忍住问他,要不要像尊一样也组建自己的氏族。
即使没有血缘,也可以成为被紧密连系在一起的家人。
她和尊就是很好的例子。
听起来是个好建议,我会认真考虑的。
威兹曼说完便离开了。至于他去了哪,爱丽丝也不知道,只是偶尔会从出云那里听到些许模糊的消息。不过好在在那些消息里,他似乎已经找到了可以一起生活下去的……呃……一只狗和一只猫?
似乎是这样。
爱丽丝也不是很清楚。
说回正题。
正是因为得知了王权者之间天然的对立关系,爱丽丝才明白了为什么每次自己的爸爸和见到她时总是表现得很亲切却还是要被讨厌的宗像叔叔会那么水火不容甚至大打出手,以及更是清楚了为什么吠舞罗的大家总是看scepter4不爽。
好在在东京这座超大都市里,想要躲开自己不爽的人也还算简单。
生活轨迹与scepter4完全不重合的爱丽丝想要和青之氏族的人偶遇也实在是一件不那么容易的事情。
手机电量跌到岌岌可危的5的时候,爱丽丝才总算来到了仅在自己六岁时,曾来过一次的、位于椿门的东京法务局户籍科第四分室。
视线越过高耸威严的大门和在寸土寸金的东京市内令人瞠目的广阔前庭,古典的西式建筑伫立于午后灿烂的阳光之中看起来一派恢弘。
她抬头在上方搜寻,而后果不其然在附近发现了正对着大门口的监控摄像头。
爱丽丝冲着监控摄像头招招手,又等了将近分钟的样子,在一阵微小的颤动后,scepter4的大门缓缓朝里打开了。
爱丽丝:“……”
她其实只是努力回想了一下当初多多良是怎么带她进来的,然后模仿了那个做法而已。
没想到他们居然还真的给她开门了……
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做?
爱丽丝踏进scepter4的前庭,大门旋即在她的身后闭拢。
总之先打听打听伏见在哪?
不……按道理,她应该先去拜访一下宗像礼司。
毕竟是长辈。虽然很久没见,但突然跑到别人的地盘确实应该先去打个招呼才对——哪怕是看在过去几年里,即使没见过面却也能在新年时从宗像礼司手里拿到的红包的份上……
说起来宗像叔叔平时忙不忙呢?
爱丽丝对scepter4的了解不太多,就算是小时候留下的印象也非常有限。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虽然同为王权者下属的氏族,但scepter4显然与随性的吠舞罗有着很大不同。
比起更接近“家庭”这一概念的吠舞罗,scepter4看起来就跟它对外的正式名称一样,是个有条不紊结构缜密的组织。
作为这个组织的最高层,宗像礼司的日常生活也显然也不可能与过着每天吃、睡、和女儿斗嘴、喝酒、时不时出去摆平一些看不顺眼的害虫如此这般闲适又自在生活的周防尊相同。
而之前两年多的工作经验告诉爱丽丝,这种有头有脸的大人物通常都是需要预约才能见到的。
可放她这个吠舞罗的人进来,应该也有宗像礼司的授意,想来就算没有预约也是能见到叔叔的吧?
这么想着,穿过scepter4的前庭,爱丽丝来到scepter4主楼的正门口。
有人正在门外等候着她,即使不认识对方,但爱丽丝还是很感激有人能接待自己,不至于让她像只没头苍蝇一样到处乱跑。
然而很快她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天真。
因为现实真就如她所预料的那样,宗像礼司虽然放她进来了,还派了人来请她去接待厅喝茶,但给予的回应却是:第四王权者今天有好几个视频会议需要参与,很忙,没空,暂时见不了。
而同样,让爱丽丝此次前来的目标,伏见猿比古,也非常不巧的恰好不在scepter4的屯所。
爱丽丝:“……”
人倒霉的时候喝水都塞牙缝……她鼓了下脸,不死心地问:“那请问宗像叔——先生,什么时候能空下来?”
“周防小姐如果有要紧事的话,可以先告诉我,由我替您转达。”
爱丽丝:“……”
她纤细的手指在茶杯外壁上敲了敲,修剪整齐的指甲干干净净,与骨瓷相碰发出哒哒的声响。
虽然“我想找伏见——为什么找他因为想问问他有没有时间帮我补课,要是有的话就太好了”对于她接下来的人生都很重要,可直接告诉毫不相关的人多少会让她感到一丝羞耻……
“不用了,谢谢!等宗像先生有空见我就行!”爱丽丝挺直腰板表明自己的决心。
“既然如此,那好吧。”
所幸这位穿着scepter4专有的蓝色制服的接待员也没有阻止她的意思。
此时是下午五点二十分。
如果等到七点还不行的话,就还是回去好了……吠舞罗虽然没有门禁,但太晚的话肯定会麻烦谁特地跑出来接自己回去。
爱丽丝低头看着自己电量凄惨的手机,正想找刚才的人借个充电器,抬头却发现接待厅里只剩下了自己。
完了……
这下只能干等了。
被绝了玩手机心思的爱丽丝开始左右打量自己所处的房间。
这里的装潢不能说在华丽这方面更上一层楼,也能说与某位冰之帝王的审美旗鼓相当。
古典与繁复,精美与细致,每一个词都与吠舞罗的风格大相径庭。
好在平时就在类似感觉的地方学习,爱丽丝倒也不觉得束手束脚。只是这么干等真的非常没意思,于是在连墙上墙纸的花纹都仔细观察过了一遍后,爱丽丝将自己的目光,投向了接待厅的书架上。
或许是个人爱好,又或许是确实有过让拜访的客人久等的状况,总之这间接待厅为来访的客人们准备了数以的书籍供他们消磨时间。
这无疑是令人感到欣慰的。
可当爱丽丝在查找书单后发现自己想看的书全部集中在这个顶到天花板的书架的最上方时,她的眼神瞬间就死了。
她不得不开始怀疑宗像礼司是否是刻意将那些晦涩难懂专业性极强的偏门书籍放在人们触的全部堆到了书架上方。
好在这个书架虽高,却也搭配有可以滑动的直梯供人爬上爬下地拿书。
爬第一次的时候爱丽丝尚且感觉有些新奇,但爬上去拿书-爬下来看书-发现书不是自己喜欢的类型-又爬上去还书-移动梯子找到下一本想看的书-再爬上去拿书,如此过程循环往复两遍,爱丽丝就完全不认为爬梯子有趣了。
于是将手里第二本书换成第本时爱丽丝干脆坐在了梯子上。
她这回不下去了,就在这里坐着,不好看就把书反手塞回去,多好!她早该这么做了。
梯子有些许斜度,爱丽丝很轻松地便将自己卡在踏板与踏板之间的间隙里,这个时候身形纤细娇小似乎又成为了小个子的一种特有的优势。
不,不对,她个子也不小了!
只要能再长零点五厘米,她就可以堂堂正正地向全世界宣布她周防爱丽丝有一米六了!!!
但能在梯子上待得稳当,显然以她不能在梯子上乱动为大前提的。
爱丽丝知道这点,也没那么笨,心里想着“要是这本书好看的话就下去坐在沙发上继续看好了”,可实际上她做出来的却是“算了不想动了,反正这里也挺牢靠的,就这么坐着等下下去吧”的截然相反的行为。
坐在梯子上看书的第二十六分钟,一阵军靴踏过地面的声音让爱丽丝从书页之中抬起头。
然而不等她为他的到来感到惊喜,刚才还显得懒散无力的那人面色逐渐阴沉了下去,他啧了下舌。
“猴子吗你是?趴在那种地方做什么?”脸上带着显而可见的因为感到麻烦而扭曲的表情,但那人还是快速地走了过来。
满脸阴郁的青年站在梯子下,明明所处的位置要比坐在梯子上的女孩低得多,气势却高了不止一两米。
爱丽丝被他瞪着,只觉得那眼神刺得人皮肤都好像在发疼。
她动了一下,但很快又不动了。
“……不打算下来是准备在上面筑巢吗?”二十代的青年比爱丽丝记忆里的他看起来耐心更加不足
或许和他眼下浓重的、一看就是熬夜熬出来的青黑有关。
但仔细一看似乎又和印象里的模样没什么变化,至少要是真的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他就不会走过来了。
缺少睡眠的人都很暴躁。
尊就是。
只是看着很凶而已,不用害怕。
爱丽丝立刻镇定了。
而虽然她也知道没道理委屈,毕竟是自己犯懒才造成的现在的状况,但还是有点委屈。
她不常——准确来说,是很少被人用这么扎人的语气质问。
于是爱丽丝举起书,挡住他同样刺拉拉的视线,躲在书后小声嘟囔:“腿麻了……”
“哈——?”
“我腿麻了……”
“……”
“我下不去了……”
“……”
“伏见……”
“…………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