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 12 章(1 / 1)

打过了针,烧算是退下去了,但身体还是虚厉害,黎容下床走路时候,小腿都是轻微打颤。

这病秧子身体,也不知道哪天能恢复。

黎容又请了两天假。

他强忍着难受,把论文修改了两遍,又重新调整了格式。

好在黎清立留下手稿已经足够详细,而他拥有超越现在科技水平六年记忆,这篇文章不算难写。

确认没有疏漏,黎容将摊了一桌子稿纸小心翼翼收好,将书房里牛皮纸袋取来,准备一起装回去。

别看黎清立手稿写龙飞凤舞,但他文件都整理很有条理,可惜执法人员不懂得珍惜,把所有稿纸都弄乱了。

黎容耐心调整正反顺序,把它们重新排列好,正准备一起装回去。

他动作突然停住了。

黎容皱了皱眉,重新捏了一下稿纸,又端在手里试探了下重量。

他虽然没有黎清立这种手写癖好,但从小看到大,对黎清立常用稿纸已经很熟悉了。

这一沓整合起来似乎有点薄了,重量也偏轻。

黎容重新拿起稿纸,将翻页处对着窗外阳光,仔细端详了片刻,好像确实是少了十多页。

残留淡粉色薄胶可以清楚看到撕扯痕迹,但或许是黎清立写有错误,自己扯下去碎掉了。

黎容出神片刻,没有什么头绪,只好又将剩下稿纸揣回牛皮纸袋。

正值午后阳光和煦,空气温暖,黎容拿着U盘,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出了门。

有了岑崤赞助,他总算不用挤公交车,可以随时打车了。

岑崤给他转了十万块钱。

曾经他恨不得跟岑崤每一分钱都切割干净,他有家世门第带来清高,有红娑知识分子对蓝枢一贯偏见,他和黎清立一样,走正统晋升路线,想法始终束之高阁,不接地气,然后落了个家破人亡下场。

他不得不承认,像岑崤这种混邪,才能在一潭浑水里游刃有余。

好在他是个聪明人,吃了教训就会长记性。

黎容靠在副驾驶,扭头望着窗外,随口嘱咐道:“走东南门,从停车场可以直接开进校园里,没人拦着。”

司机师傅诧异暼了他一眼:“看你模样还是个高中生吧,对A大这么熟悉?”

黎容:“嗯,我爸妈曾经在这教过课。”

司机:“噢,了不起,教授啊。”

黎容轻笑,舔了舔发凉发干唇,淡淡道:“教授有什么了不起。”

司机:“搞科研,造福百姓,值得尊重。”

黎容若有所思,笑意稍敛:“这段时间不是有教授出事了,闹还挺大。”

司机灵光一现,赶忙竖起食指,在脑袋边快速晃了晃,一遍皱眉一边念叨:“啊对对对,那个姓黎教授,哎呀害群之马呗真不是个东西,把我们纳税人交钱都偷去自己公司了,住别墅,开豪车,结果三年都没研究出来那个药,之前天天上节目,接受采访说药马上就出来了,以后孩子们不用遭罪了,就是道貌岸然骗子,良心被狗吃了!”

黎容忍不住问:“您知道研制一款新药可能十年投入几十亿都没有结果么?”

司机摇摇头,小声嘟囔:“我哪知道,我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黎容又问:“那您知道报批经费流程有多繁复么,哪怕他真贪污了,上上下下签字人也都脱不了干系。”

司机理直气壮道:“新闻上没写,我关心这个干嘛,我就是一吃瓜,反正他好像畏罪自杀了,要是不心虚,他自杀干嘛,出来澄清就完了。”

黎容沉默了十几秒,眸中神情凝结成霜又缓慢融化,然后不禁笑出了声,深以为然点点头:“你说对。”

车开进校园,停在喷泉广场边,黎容交了钱下车,司机一边递给黎容小票,一边嘟囔:“真羡慕考这儿来学生,都是人才。”

黎容没回话,关上车门,将小票折了折,撕成比指甲还小碎片,扔进了垃圾桶。

A大校园内喷泉广场很大,周围居民和住在宿舍校职工家属也经常会在这里锻炼身体。

黎容以前很少仔细观察这座高高在上学府里,最贴近烟火气地方。

“卖手套围脖帽子啦!一律六十块,一律六十块。”

广场上偶尔会有小摊贩,趁着学校安保不注意,来这里做生意。

摆摊人经常跟安保打游击战,见久了,彼此也都熟悉了,有时候安保偷懒,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们也能多买点钱。

黎容唯一有印象摊贩就是卖手套围脖这个短发微胖妇人,因为黎清立跟他说,有个在实验室做管理员灵巧姑娘,给人背了黑锅,被打翻了铁饭碗,无处申冤。

他那时年轻,只是个普通讲师,没有地位,没能坚持据理力争,懊悔至今。

后来这姑娘为了找同样到过现场一个陌生学生,干脆在A大摆摊卖毛线帽,可惜能给她作证人一直没找到。

黎清立怜悯她,让人给她办了A大图书馆卡,让她在申冤路上也别荒废时间。

能来A大读书学生,几乎不会用路边摊几十块防寒工具,有时候叫卖一天,也就学生组织里志愿者买一些,但也不自己用,而是施舍给大街上乞丐。

生意如此不好,她却固执在这里叫卖了十年。

没有任何拓展业务,每年都是手套围脖和帽子,款式也毫无更新,如果说早些年还能赚点钱,现在维持温饱都不一定够。

“手套围脖帽子啦!都是自己手工织,各种颜色都有,娃娃过来看一看呀!”

女人嗓音很粗,但说话腔调倒是软绵绵,叫卖起来也没什么气势,甚至连几个目光都吸引不来。

黎容手插在风衣兜里,缩了缩露在外面脖子,他衣摆垂到膝盖,在秋风撩拨下,一下下拍打着小腿。

他第一次认真看这些花里胡哨围脖和帽子,看着看着,用拳挡着口鼻,轻轻咳嗽起来。

“哎哟娃冻感冒了吧,拿个围脖戴戴吧,才六十块。”

女人眼尖注意到了黎容,赶忙从摆放整整齐齐围脖中抽出一条蓝色,小跑过来塞进黎容手里。

黎容触到手里绵软触感,微微发怔。

这东西看着有些臃肿,没想到摸起来却这么舒服,看围脖上细细花纹针脚,似乎还真是人手工织。

手工织才卖六十块,实在是浪费劳动力。

“娃你病很重啊,听姨话,回去用枸杞,姜片,金银花,红枣熬汤喝,发汗祛湿,好特别快。”

女人一边念叨食谱一边用右手食指敲着左手掌心,她那双手粗糙很,似乎常年抓缝衣针,指头磨出了厚厚茧,看起来倒比指根还粗。

黎容确一副病容,小脸清瘦苍白,桃花眼充血带红,这幅样子,能引起任何一个长辈垂怜,更何况是个妈妈年纪长辈。

黎容翘起唇,望向女人干燥冻红脸,温柔和煦道:“阿姨,您帮我个忙,这些东西我都要了。”

女人吃惊睁大眼睛:“我能帮你啥?”

黎容拿出那枚U盘:“A大机房管理员整天打游戏,基本不看登不登记,您找一台电脑登陆,用户名liqingli,密码rong1117,帮我把U盘里文件发送......”

女人听到熟悉用户名微微一僵,似是回想起某些回忆,连连后退道:“这我哪会啊,我可做不好。”

黎容微微颔首,眼睑抬着,目光坚定道:“你当然能,我会把这些东西都买了,整个操作过程,麻烦帮我录下来。”

女人犹豫着,将U盘捏在了手里:“我......那我去试试。”

“谢谢。”黎容目送走女人,编裹紧衣服,蹲在往来人群中,望着生化系办公楼方向发呆,像一颗静止蘑菇。

大概一个小时,女人小跑着回来了,气喘吁吁掏出手机,把视频拿给黎容看:“娃你看看是不是这样?”

黎容核对了黎清立个人信息,确认稿件已经发送,愉悦笑道:“对,我这就把钱给您。”

他说着,要给女人转钱。

女人按住了他手:“你买这么多,有人用吗?”

黎容顿了顿,显然是没人用。

女人:“那你别浪费钱了,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当姨帮你个忙,你要是喜欢,就买一个吧。”

黎容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前绕蓝色围脖,刚刚出神没发现,原来这围脖系上,真挺暖和。

黎容用手抚摸着围脖上花纹,又看看那堆成小山样,似乎一天都没有减少织物,再次确认了一遍:“我买起,您真不用?”

女人憨厚笑了笑,爽快一挥手:“你能买我一天,还能买一年吗,以前也有个老师看我这卖不出去,总想着帮我都买了送给学生,我哪好意思啊。他吧,就一天来我这儿买一条,怕我难做,还说家里亲戚多,特别喜欢手工围脖。但是他这一个月没来了。”

女人说着说着,笑容消失了,神情变得有点落寞,她走回小摊边,弓着略显臃肿腰,又开始摆弄那堆花手套,叠了又叠,压了又压。

就在黎容以为听不到什么了时候,女人又小声嘀咕:“反正我不知道啥,也搞不懂,但你说,那些收到我手套围脖学生,肯定知道他是个好人吧。”

黎容静静地听完故事,微不可见笑笑,从袖子里探出一根手指头,指了指自己围脖:“那我要这个蓝,再要一个绣了花。”

他买了两条围脖回去。

提交了论文,黎容一身轻松,回想起自己欲当咸鱼梦想,他坐在舒适温暖车里,热情联络金主。

【黎容:岑崤!岑崤!今天过开心吗?吃饭了吗?】

岑崤没回。

【黎容:调查组那边搞定了吗?我爸研究还挺值钱,可不能让红娑捷足先登啊!】

岑崤依旧没回。

【黎容:跟岑首长低头委屈你了,我给你买了个礼物,你肯定喜欢。】

【岑崤:?】

【黎容:我到学校找你。】

岑崤看到这条红围脖时,有些琢磨不透,黎容感激里有几分真诚。

“就这?”

丑令人窒息。

黎容自我感觉良好。

他把岑崤带到学校走廊无人处,踮起脚尖,将红彤彤围脖绕在了岑崤脖颈上。

“我在路上才发现,围脖上还有个小口袋,可以装银行卡身份证之类,就这里你感受一下。”

他双臂绕过岑崤脖颈,头歪着,目光落向岑崤颈后,他手指拉动口袋上拉链,让岑崤感受位置,而他整个人,微微前倾,几乎快要挂在岑崤身上。

他和岑崤贴特别近,清凉黄昏,彼此体温比橘红余韵更加清晰深刻,岑崤只需一转头,嘴唇就能触碰到黎容白皙清透皮肤。

黎容睫毛卷曲细长,在拉长光晕中微微颤动,眼神流转时,眼皮轮廓收拢刚好。

他给岑崤系好围脖,随手用小指将头发往左耳后别了别,露出染着薄汗打卷鬓角。

黎容颈间,漫着一股清淡药香,勾人品尝。

岑崤终于觉得,这份礼物还有可取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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