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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内的那批仿生人似乎被钱一庚处理完了,季小满能看到地上零散的血迹,却不见思维接入针的影子。
“哟,这种时候还想搞身份认同啊。”钱一庚瞄了眼季小满尖锐的金属指尖,缩了缩脖子。
季小满抿抿嘴。就在几步外,她的“母亲”又恢复了她所熟悉的木讷样子,女性仿生人手指微微动着,像是用看不见的毛衣针和线编织什么。
钱一庚绝对知道点内情,季小满对这一点十分肯定。倒不如说,某个可能的猜测正贴着她的后颈尖叫,而她在努力忽视它。
“知道了又能咋样?好了别闹了,何安,把她们带到隔离室,等我处理完这一波——”
“告诉我。”季小满没动,“我……我们还要合作,就像你说的,我知道了也不能怎么样。”
钱一庚眨眨被横肉挤得更小的眼睛,没费心掩饰自己的不耐烦:“你是专家,你比我要懂。你那个妈的电子脑是坏的,如果给她点时间,她会叫所有小丫头‘小满’。你自个儿认下了季小满这个名字,她肯定不是你咯。”
说罢,他又向成堆的手下里挤了挤,好让更多血肉之躯挡住自己。“商品就更不可能了,不是我故意挑刺哈。我可不会弄天生有身体缺陷的商品,好这口的人也少得很。别胡思乱想了,何安,动手,先把她关起来。”
季小满的眼眶略微发酸。
就算事先知道钱一庚是个混球,对方这副明摆着不把她当回事的态度还是让人很不舒服。另外,他所说的,她不是没有想过。
作为天生残疾,她是钱一庚“商品”的可能性极低。虽说随仿生人潮来到这里,季小满也没有感受到“回南雁”的存在,自己大概率还是人类。
但太多事情无法解释。
比如没有太多自主意识的“母亲”第一反应为什么是把自己养在废墟,而不是带回住处。比如母亲为什么仅靠少量偷出的药物就抑制住了自己无比严重的伤势……比如钱一庚为什么会对母亲周期性携物资外出毫无察觉。
这些问题曾经划过她的脑海,可季小满从不愿细想。她现在没事,母亲也没事,母亲正活在自己身边。她宁愿对方是个保留一点点感情逻辑的仿生人,而这一切只是个渺小的奇迹。
“我碰到了柏甜,也就是你的甜甜-q2系列。”
如今,她残酷地将自己打醒。
季小满撞了下义肢上的机关。金属假腿上瞬间弹出锋利的刀刃,配合上另一条腿鞋底弹出的支撑,她整个人一时间高了差不多一个头。她本来就纤细,这样一看,整个人活像只高挑的猎豹。
为了珍贵零件搏命的机械猎手,在这一刻终于露出獠牙。
“重名而已,别太敏感。”
钱一庚啧了一声,身边的手下们纷纷抬起枪口。连何安也举起枪,直直指向季小满的胸口。几步外的女性仿生人没有躲避,她抬眼看向黑洞洞的枪口,继续编织自己的空气织物。
季小满笑了。她的五官称得上精致清秀,这会儿却挤成了个略显难看的笑容。
“我从没告诉过你我真正的名字。”她一字一顿地说道,“你怎么知道我也叫柏甜?”
“行吧,我是取过你的记忆。几年前了来着?而且当时你快死了——喂,你,小心着点,别瞄到我的宝贝商品。”钱一庚拨开离自己最近的枪管,好让女性仿生人继续待在攻击范围外。“……当时我正好缺正常小丫头的记忆样本,这可不能怪我。再说那个时候我业务不熟,只能取活人记忆,你还得感谢我……”
“谢你为了复制记忆,屈尊吊住我一条命,顺便用我的记忆弄出一群女孩给人当玩具?”季小满没有收回腿上的刀刃,声音冰冷。“……我想妈妈也不是随便散步才碰上我的。”
“哎哎哎,话不能这么说,我可没特地针对你。”钱一庚瞥了眼木愣愣编织空气的女性仿生人,“她管每个小姑娘都叫小满,看到就往这里领,我也是物尽其用嘛。”
那些被高热掩埋的模糊片段开始从脑海里冒出,她曾以为它们只是噩梦的碎片。记忆里,一切都很模糊,而她的头疼得要炸开。
随后而来的是垃圾味道,无穷无尽的腐烂恶臭。
“但我是你第一个丢掉的,因为我的壳子你用不上,是不是?”季小满有点颤抖,挂在身上的锁链哗啦哗啦轻响。当时她还无法将它们拼凑起来,如今她已经对钱一庚有足够的了解。“你复制完记忆,把我丢到了垃圾场。妈妈见住处不收,才把我带去别的地方……而在那之后,在那之后……”
她抖得越来越厉害。
在那之后,她的母亲笨拙地照顾她,钱一庚八成也是知情的。她不太相信对方是突然良心发现,八成是等着所谓的“物尽其用”,凭着这份养育感情再敲一笔。
当真是敲骨吸髓,没有放过半点可利用的地方。
然而悲哀的是,的确就像钱一庚所说,她就算知道真相,也什么都改变不了。就算她的母亲某种意义上只是钱一庚的提线木偶,她已经无法从这几年的温暖和笑意中挣脱。季小满攥紧拳头,全身发冷。
不,也许会有改变,到时候她可以多给那个混球两刀。
想到这里,她缓缓做了个深呼吸。
“行了行了,我也浪费不少时间跟你扯皮啦。”钱一庚赶苍蝇似的摆摆手,“得,你还要记忆版权费不成?可别矫情了,几个机器存了你的记忆而已,你又没啥损失。我还有事要忙,何安,何安!看戏开心吗?我说了几遍了,先把她们带走——”
“说实话,还挺开心的。”何安拽了拽手中的锁链。“走吧季小姐,或者说你更喜欢柏小姐这个称呼?”
他用空余的手拽了拽沉迷编织空气织物的女性仿生人,示意对方先出门。季小满脸拉得老长,紧随其后。然而就在季小满的“母亲”刚踏出门,钱一庚的手下们放下枪的一瞬间,何安呯地甩上了门,将那女性仿生人暂时隔离在门的另一侧。
随后他将隔音装置往地上一砸,把声音彻底控制在房内。几乎就在同一秒,季小满甩脱了身上松松垮垮的锁链。
她先和何安一起开了几枪,将最前面几个手下击退。不同于持续射击,鬼魅般移动脚步的何安,她蹬起脚,直接跃上墙壁,义肢上的钩刺允许她壁虎般前进。
如同传说中被恶魔附身的少女,她爬得快而瘆人,直朝全副武装的钱一庚而去。而何安的枪中射出的也不是普通子弹,弹头在手下们的防弹外套上炸开,每一发都带走一大块血肉,活像有只看不见的喷火怪物在啃食他们。
直到第四个人倒下,钱一庚才勉强反应过来。他咬紧牙齿,摸出自己的枪,当头就向季小满来了几发。前两枚子弹被金属义肢弹开,有一枚钻进她的肩膀。季小满压抑地惨叫了声,爬动的动作没停下——钱一庚的手下们在应付何安的同时,手忙脚乱地试图将她击下。哪怕慢上一步,她都可能当场成为筛子。
这房间不小,但也说不上多大,和空间广阔、地势复杂的垃圾场完全不同,躲避的选择着实有限。年轻的机械猎手陆陆续续又吃了几枚子弹,血开始从天花板上滴落。
“看见没?所以我才想要小丫头的记忆。”钱一庚尖着嗓子叫道,其中恐惧的成分并不多,更多的是愤怒。“愚蠢,短视。因为一时的委屈就啥都不顾了。客人们就喜欢这种,你知道甜甜-q2系列卖得多好吗?红幽灵是你搞的鬼,对不对?”
“闭嘴!”季小满少见地咆哮道。
何安则非常安静,守城人的防弹装备显然被钱一庚的手下高几个档次。射向他的子弹被一个透明的罩子频频挡下,只留下水波般的小小涟漪。只不过随着撞击的子弹增加,涟漪肉眼可见的不稳定起来。
何安垂下目光,悄悄叹了口气。
五个。六个。七个。八个。
房间内的尸体在增加,虽然钱一庚足够警惕,这场突袭打得可以称得上顺利——但季小满没有半点喜悦的情绪,胃里反倒像灌了铅。
钱一庚看上去十分焦虑,但仍然没露出多少恐惧的表情。
……哪里不对劲。
与此同时,不足五百米外。
唐亦步正饶有兴趣地打量阮闲。对方正用血枪近距离击穿钱一庚手下的头颅,一点点鲜血溅到白皙的皮肤上,对比起来颇有点惊心动魄的味道。乍看上去,他的搭档和当初在避难所时完全不同,但那种奇异的气息仍然萦绕不去。
“他们交火了,钱一庚那边暂时是没问题。”他的搭档假装查看了下腕环,转过黯淡的黑眼睛。“不过我们得快点。”
“嗯。”唐亦步嘴里应着,随便拧断怀中人的脖子。两声刀刃落地的轻响,一具尸体软扑扑地砸到地上。
余乐不再扶着甜甜-q2,他把少女护在身后,几乎每一枪都能夺走一条命。这位墟盗船船长显然有着堪比机械的眼神——子弹们活像长了眼,专门冲敌人防护薄弱的地方打。
他们前进这一路,地上得躺了十来具尸体。甜甜-q2踏过血迹,却没有露出更多害怕的意思。她仍然紧紧捏着口袋,不知道是在摸索酒心巧克力还是那把枪。
唐亦步收回视线,摸了摸铁珠子沾满血的壳子。满是鲜血的金属摸起来有点滑溜,铁珠子试图把自己在余乐的裤腿上蹭干净,险些被一脚踢开。
环境观察完毕,不考虑精神层面,同伴几乎没有受伤。得到这个结论后,他又把视线黏到自家搭档脑后。
奇妙的感觉。
唐亦步很清楚,自己的制造人——素来厌恶记忆操作和仿生人类的阮闲,不会将自身记忆放进电子脑中。哪怕是他被迫要这样做,放入的记忆绝对也要经过无数加工,变成不带情绪的干瘪信息。然而这样完美的作品,唐亦步不认为除了阮闲之外,还有谁有能力制造出来。
仿生人除非经过严格的诱导,很少改变自己被输入的性格,而对方在自己眼前不断蜕变着,他甚至无法估计这蜕变的方向。
就像观察一只前所未见的鸟类破壳。
不受控的,危险的,难以捉摸的。这个所谓的“搭档”危险程度与日俱增,他该找个机会破坏或者换掉对方的电子脑,将他变成乖乖听话的活装备——这是逻辑上最为安全的解法。
然而他想看下去。
那种抑制不住的观察冲动在逐渐支配自己,唐亦步喜欢那种莫名的战栗感。他无法解析自己的复杂情绪,然而越是无法解析,他越想要继续。
唐亦步动动手指,指尖在空气中留下一个笑脸的笔画轨迹。
这个人和他记忆中的阮闲完全不同,却又在某个角度极度相似。遥远的过去,在他和他的制造人还能够见面的时候,唐亦步没有放过每一个记录的机会。
那时的阮闲除去因为疾病变得骇人的外表,更像是人们期待中的完美朋友——风趣幽默,温柔乐观,甚至有点过分为他人着想的意思。虽说他偶尔也会和他探讨一些奇怪的危险话题,可唐亦步在对方脸上记录到的最多的表情是“空白”。
那是不知如何表达真实情绪,彻底摘下面具后的荒芜。那就是阮闲最不人情味的一面了。
如果说那时的阮闲是圆润的珍珠,他面前的仿生人搭档更像是被诅咒的血钻。他的笑容病态而危险,人格健全度明显不在正常范围,也就是目前还没有对人类进行无差别攻击——就算有那么一天,唐亦步也不会太意外。
可他们有一点极其相似。
积极的面具下,阮闲和“阮立杰”对于死亡有种诡异的幽默感,似乎不是很把它当回事。而在少数时候,非常少的几个瞬间里,他们露出过一模一样的表情。
曾经的阮闲背靠自己温暖的外接机箱,嚼着自制糖果,通过机房的小窗看向窗外的落雪。而在自己亲吻“阮立杰”时,对方也流露出了毫无二致的情绪。
孤独混上某种与世隔绝的绝望,其中又带出些扭曲的渴求——像是想要伸出手,把时间牢牢攥在手心,好让它不再流动。
相差甚远,又高度一致。
……会不会是有别的人取了阮闲的记忆片段,在仿生人制造完成后再添加的记忆呢?
唐亦步看着对方的后颈,手指又微微动了动。
等他们搞定钱一庚,弄清楚那把轮椅和思维接入针的来历,到时事情或许会得到解答。而如果对方对自己的古怪引力再这样继续变强,事情很可能会失去控制。
唐亦步抱起脚边费力奔跑的铁珠子,目光从阮闲的后颈移到左耳的耳钉。研究珍贵样本和保有自我安全之间,那条线极其暧昧,可他必须把它画出来。
等他搞清楚阮闲的下落,弄到那根针。视那古怪吸引力增长的速度而定,或许他可以备份“阮立杰”电子脑内所有信息……
然后亲手将对方的思维停止掉,让他变成世上最为珍贵的数据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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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卷快结束啦!马甲下卷掉xd
糖,你的想法很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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