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上飞过一串追逐笑闹的脚步,把他的声音遮住了大半。秦覃却一个字都没错过,穿衣服的动作停滞在半空中,转头看过来。
文颂说时还好,被他的眼神一盯,瞬间松开手,欲盖弥彰地挥了挥,假装无事发生,“你去吧,快去。”
“我已经听到了。”
敢说不敢承认怎么行。秦覃干脆地褪了外套撂到上铺,身体力行给他再上一课。刚亲了个开头宿舍门就被敲响,“……”
补课要紧。
自己宿舍的人回来是不会敲门的。普通人来找朋友等几秒没有回应也就走了,不用理会。
但这阵敲门的动静没有得到回应,停顿一瞬便变成了更加吵闹的砸门声,砸得惊天动地,偏偏一句话都没有,也不说找谁,反常得诡异,令人不安。
夜幕刚刚降临,宿舍楼上正是热闹的时候,这动静整层楼都能听见,隔壁宿舍都过来围观。补课彻底被打断,秦覃不得不去开门。
文颂坐在床边拉好睡衣,伸脚去探拖鞋,刚把两只都穿上,听见门口传来不知是咳嗽还是作呕的声音,接着是噗的一声闷响。
走廊上路过的同学发出震动和哗然,有人慌乱地喊,“快……120!叫救护车!”
“……”
倏忽间的失重感像是一脚踩空,心也跟着坠落下去。他踉跄着起身走到门口,看见秦涛一身病号服,面色痛苦地靠着走廊歪坐在地上,嘴角还在不断溢出血块。
秦覃站在最近处,怔怔地望着地上的人,似乎还没回过神,半张脸被喷溅了暗红色血沫,结成团缓缓滑到下巴。
文颂声音颤抖,叫了他一声,“秦覃。”
秦覃如梦方醒般转过头来,苍白的脸庞上血迹斑驳可怖。宿舍里的灯光横穿走廊,宽度只够打在他一个人身上。过往的人群在混乱的昏暗中张皇失措,只有他被隔离在明亮的光线里,分毫毕现。
他朝文颂的方向抬起手,又克制着,收了回来。
“……别怕。”
护工阿姨一时没注意,回到病房找不到秦涛,已经急得到处问询,见秦覃满身血污的把他送回医院,又是庆幸又是自责。
所幸胃里的血止住了,输上液没有生命危险。秦覃去见了医生出来,文颂在护士台接了包湿巾,把他脸上干涸的血痕一点点擦拭干净。
秦覃对上他的眼睛,不知道从何解释,便又移开视线。
“抱歉。”
文颂摇了摇头,“叔叔人没事就好,你别着急。”
从当下的情形和阿姨的反应就能看出来,秦涛在这里住院不是一两天的事了。他居然现在才知道。
秦覃硬是一次都没提过。不仅没提过,把秦涛安顿下来后第一件事是把蓝岚叫来,要把他先送回家去。
文颂很想留下帮忙,但也明白自己没有半分照顾病人的经验,怕非要留下反而会给他增加更多负担,“那需要我的时候要叫我。我等你的电话。”
“好。”
等文颂走后,秦覃才坐在垂泪的阿姨身边,低声询问,“他今天遇到什么事?还是见了什么人?”
忽然穿着病号服跑到学校宿舍楼来,秦涛见到他的时候情绪激动得失常,一句话都没说完整就呕出血来,显然是受了强烈的刺激。
“下午是有几个年轻小伙子来病房看望他。”
阿姨哽咽道,“穿得很体面,看起来人不错的。打头的那个小伙子文质彬彬,说是你哥哥,带了好些营养品来探望。我就让他们进去了。”
“不知道哪句聊得不对,你爸爸就说让人滚,还摔了只杯子。说……就算到死也只能他是你爸,差点一口气上不来。秦覃啊,你们兄弟感情是不是不好?”
“……”
秦覃一句句听着,脑海里谱出那场面的前因后果,眼底的温度也逐渐降到冰点,“我没有兄弟。来的人是姓周吗?”
“对……好像是叫周先生。”
“下次如果他们再来,就直接叫医院保安吧。麻烦您了。”
医院里各种病患纠纷人情百态,每天都在变着法儿的上演。医护们都见怪不怪,因为对秦覃很有印象,对秦涛的病房才更关注些。下午的事情才发生过,晚上病人情况就恶化了,看他一身狼藉守在病房外,不时会过来关怀建议。
“癌症病人晚期情况不乐观,又容易受情绪影响,随时可能恶化到病危的。乱七八糟的亲戚最好还是不要让他们来了,我们也都帮你留意着。”
秦覃一一道谢,直守到深夜病人都没有醒来。阿姨心疼他,“你先回家去休息吧,好歹洗漱洗漱换身衣服。这边儿我看着,有什么事儿马上就通知你。”
离开医院时将近凌晨两点,公共交通全部停运,连车都很难叫到。初春正是乍暖还寒的时候,昼夜温差大,到了晚上冻得要死。他身上只有层单薄的睡衣,被夜风吹透止不住地发抖,却并不感到难受,甚至沿着冷冷清清的街道走了很长一段。
脑海里泛起嘈杂的回声。白天校道上热闹非凡的景象似乎还在身旁,只是换成看不见的影子拥挤在左右,化作夜里百鬼夜行的盛况。路口人行道的指示灯泛着幽光,秦覃看了看自己空闲的左手,在空气中虚握出另一只手掌的形状。
他能想到一万种可能性,离开了白天那样充斥着自由与希望的氛围,便也不惮以最恶毒的揣测当作证据。
是周乾想方设法地要他参加了比赛。在有赛程安排的今天下午,他一定不在医院的时候,秦涛独自面对了生命中最不能提及的痛处。如果下午那口气真的上不来,如果晚上血管破裂没能及时止血,一段数十年的悲剧人生就结束在今天。
他拒绝了周砚的名片,所以才在事情过去数小时后还无所事事地独自冷静。不知是有人应该感到遗憾,还是有人该感到庆幸。
街道边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还开着。秦覃进去买烟,出了店门原本可以抽到天亮,但路上偶然驶过的出租车停在他身边鸣笛,问他去哪。
在大脑察觉之前,他就先报出了熟悉的地址。
坐上车以后还有二十分钟的机会反悔,但他任由这辆车把自己带到文颂家门前。
他已经习惯了所有外面的事告一段落后回到这里,而不是学校寝室或员工宿舍或自己家,却从没有像今天一样,站在门口犹豫是否应该进去。
他还没想好要怎么跟文颂解释今晚发生的一切,如果可以,他宁愿不说,不想把文颂扯进这一系列的麻烦事里来。
但或许从周乾频繁地出现在校园里开始,文颂就已经被他带来的麻烦缠上了。
或许已经感到厌烦,只是还不忍心说出来。
门前的感应灯熄灭后许久没有再亮起。他站在门外倚靠着黑暗,像是游行归来的鬼魂之一。门内却有拖沓的脚步在缓慢移动。在他毫不设防的时候,房门被从内拉开,刹那间像是倾斜而来的另一个世界。光芒四溢,带起的暖风里混着熟悉的清甜香味。
文颂遮住脸打了个哈欠,扯着从肩头滑落的开衫,迷迷糊糊地说,“不许抽烟。”
“……”
秦覃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我在客厅等你来着……睡了一小会儿,好像听见你打火机响。”
也可能不止一小会儿。文颂又打了个哈欠,松开门把手转身先往里走,像之前迎他回家的每一次,“快进来啊,先洗个热水澡。”
秦覃被催促着进来,脱掉了脏衣服。浴室里温暖而洁净,洗手台边的琉璃瓶里盛了半满的清水,插着一枝新鲜的栀子,翠绿的叶子,洁白的花朵,散发出几欲令人落泪的馨香。
他并不责怪,也不质问。
“我帮你拿新睡衣!上周挑的格子图案的那套,我今天晚上回来也穿了。”
贴身的肤感很舒适。文颂把一切都准备妥当,回到客厅的沙发上去拿手机,瞥了眼右上角自言自语,“天都要亮了。”
他晚上回来等秦覃的时候还在跟林柚柚聊微信,说着说着就睡着了。下午她去兼职做家教没亲眼目睹学校里的盛况,听别人说了又拉着他兴致勃勃地聊,还问他要了秦覃比赛的现场录像看。
他发过去就睡着了,没看到林柚柚后来的消息。
【这首歌你都没听过?大街小巷红遍了好吗/链接/】
【不愧是秦师兄,这么大众的歌也能唱得这么帅!!】
文颂一愣,点进链接去听,跟着哼了一遍,恍然大悟地点头,确实是在学校广播或路边咖啡店里都听过,怪不得觉得耳熟。原本还以为耳熟是因为听秦覃唱过,以为那是秦覃的歌。
按照他对秦覃的了解,应该会更想唱自己的歌才对——秦覃当然可以唱自己的歌,但却并没有。
应该是为了确保能赢。这种大众情歌接受度更高,比起小众的原创歌更容易获得青睐。
浴室里水声未停。文颂回到卧室,坐在床上给自己拉好被子,又点开那段四分多钟的视频,从头到尾再看一遍,看他是如何意气风发地站在舞台中央,攥住所有人惊艳的目光。
他这么想赢,是因为文颂说过想赢。
文颂闭上眼睛靠在床头,心底里有种奇妙的联系弥漫而生,好像有一部分的自己活在他身上。所有的掌声和荣耀,热爱和浪漫都能与之共享。
那么相对的艰难与冷落,恐惧与悲伤,也同样应该共享才对。
可他总是把所有好的东西都捧到眼前,不好的藏在背后只有自己知道。有点傻。
他洗完澡回到卧室,潦草地揉了两下头发,毛巾随手丢在一旁,困倦极了似的倒在床尾。文颂睁开眼,看见他蜷在自己脚边,温顺得像只猫。
新睡衣是同样款式的不同颜色。浅灰的这件已经穿了半宿,他身上那件是奶里奶气的浅紫,色调柔和,衬得人有些孩子气。
好一阵子没说话。文颂捡起毛巾给他擦头发,轻声叹息,“怎么都不告诉我?”
怪不得年后的拍摄频率没有降下来。怪不得没有拍摄的时候也常见不到他,还以为大二的课有那么多,现在想应该是在医院里吧。
秦覃闭着眼睛,像是已经睡着了,像是疲惫得不想和任何人说话。听到他的声音,却还是很快地回答,“不想……让你担心。”
“可是我愿意担心你啊。”
文颂揉着他的头发,絮絮叨叨地说,“早点告诉我就好了。你腾不出空的时候,我也可以去医院帮你陪着叔叔。”
秦覃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握住头顶作乱的手压在脸下,半梦半醒般嘀咕:“不准担心。”
“……”
文颂弯起嘴角,用另一只手捏了捏他温热的脸颊。
好可爱。
好像可以永远都这么爱他。
作者有话要说:来唠!
紧赶慢赶
今天也是甜甜的晚安
mu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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