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先许个愿啊。”
文颂一口气把蜡烛吹完,听到哥哥提醒才后知后觉地揉了揉鼻尖,“啊……我忘了。”
身边的家人同时笑起来。
“都是个成年人了,怎么还愣头愣脑的。”
包间里温暖明亮。一顿家常饭过后,生日蛋糕被端上了桌,蜡烛刚刚点燃,还没烧上几秒就被他吹熄了。
文煜说,“再给你点上重新许一个?”
“不用啦。我都这么大了,早就不信这个了。”
文颂眨了眨眼,“再说,我想要什么没有?就对着你们~直接跟外公许愿就好了啊。比对着蛋糕蜡烛许愿灵验多了,对吧。”
上位的老人年逾古稀,双鬓花白,是威严的长相,笑起来却和蔼宽厚,“这说的是实话。”
“来看看你的生日礼物。”文煜拿手机给他看照片,“瞧瞧,我亲自去看了,院子是你喜欢的那种,泳池也挺漂亮。”
文颂探头欣赏了几张,“很好啊。”
“这个月开始就是你的了。”
文煜朝他使眼色,“外公帮着参谋的,市中心地段。不然就光凭我这点本事,可给你拿不下来。”
“谢谢外公!”文颂立刻心领神会,依偎在外公身边亲昵地拥抱,“外公最疼我了~”
“哎还有我呢。”
文煜跟他一人一边地讨老人家欢心,趁机也给自己讨点甜头,“好事都给他占完了!明年我过生日也想要别墅~”
“你要个屁,有手有脚,自己挣钱自己买。”
“……”
令人落泪的区别待遇,在这两位跟前文煜已经习以为常。
不习惯的事倒也有。饭后离开时,他听见文颂主动问服务生:“能帮我把+蛋糕打包吗?我想带回家。”
“呦,刚得了豪宅的小财主,作风还挺勤俭节约。”
“那当然,不能浪费食物。”
他还不忘趁机卖乖,“都是外公教的好~”
“行啦,拎着你的蛋糕走吧。”
文争鸣唯一的女儿早早离世,就留下这么个孩子,自然是怎么宠爱都不为过的。上了年纪,身体大不如从前,也没了当初商场厮杀的心劲精力,只看着这些小辈们花骨朵似的长大成人,已经颇觉安慰。
到了酒店,文煜去接工作电话,爷俩坐在大厅里说话,“在学习上遇到什么困难没有?”
“没有,课都很好懂。”
“那就好。你没什么事业心,就坚持知识分子道路,把书念好就行了。”文争鸣语重心长道,“将来搞研究,还能为国家做贡献,可比我们这些只会做生意的俗人强。”
“我会好好用功的。”
文颂听话地点头汇报,“我已经问过辅导员了,大三申请保研也不怎么难。我想留在本校读研,等读博的时候,再听导师意见申请更好的实验室。”
“好。你喜欢读书,是好事。好好读下去,比你那个半途而废的母亲强多了。”
文晴当年是放弃了留校保研的名额结婚生子的,若非遇人不淑,应当会有很好的人生。
每次提到她,老人都会沉默好一阵。
“但你还是会为她骄傲吧?”文颂说。
文家从商,大家庭里往上数两代人学历都不高。他听喝醉后的外公提起过,当年文晴考上国内排名前列的c大,收到录取通知书后家里大摆酒席地庆祝了好几天。
文争鸣说,“在她自作主张,把自己嫁给一个败类之前,她一直都是我的骄傲。”
“被人牵着鼻子走,鬼迷了心窍。好好的青春年华,被人贬的一文不值还把自己赔进去……你们说的那个词叫什么?”
“pua。”
“对。”老人一声长叹,每多提起一次,皱纹便更深一分。
“作孽啊。”
文颂只是垂眼望着自己的手指,不再说什么。
和秦覃或覃云不同,导致文晴病情的主因并非遗传,而是因为一场名为婚姻的灾难。他的童年印象里,无休止的谩骂和暴力比温情瞬间要多得多,当然会疑惑为什么文晴受到虐待还要忍耐着,跟那样一个人过了将近十年。
长大后,从亲戚家人的只言片语里拼凑起来才知道——也只是知道,无法理解。
“你是个男孩儿,我倒不太担心你。”
文争鸣说,“家里也不催着你找对象,只要是个好姑娘,家世怎么样不要紧,身高长相也都不重要。只要人品端,性格常,外公都绝对支持。”
“……嗯。”
文颂露出笑,温声细语地应着,“知道啦。我才大一,还不着急找对象呢。”
“行了,你也跟着跑了大半天,该逛的都逛完了,也没什么可看的。”
文煜解决了工作电话往这边走来,他也扶着外公站起身,一同走向电梯。
“回去睡觉吧,别耽误你明天上课。”
“好。”
酒店就在学校对面的街边。道别了家人,文颂拎着打包好的蛋糕路过校门口,站在岗旁犹豫了一下。
他还是想回宿舍看一眼,对那有可能和某个人发生交集的地方存有期待。
但他又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在妄想。如果秦覃想见他,大费周章的也会来见,不会要他小心翼翼地猜测。
即使知道,他还是进了学校,去宿舍走了一趟。
宿舍只有3号床的师兄在打游戏。
他打开蛋糕盒,分出三块留下,“尝尝这个,今天我过生日。”
蛋糕里有他的过敏原,平时都不怎么会碰,过生日也是象征性地尝一口。文煜和外公也是,在他生日时才吃一块应应景。蛋糕还剩大半个,都被他打包回来了。
“呦,你看你也不早说,都没个什么准备。”师兄摘下耳机兴冲冲地朝他笑,“生日快乐啊。”
“谢谢,这句就够啦。”
文颂也笑着摆了摆手,“那我先走了,你们玩。”
时间还早,夜幕才刚刚降临。校道两边多的是一起散步的小情侣,连不常走的小路上也会有成双成对的路人经过,亲密地搂靠在一起低声絮语。
文颂当没看见,路过自动贩卖机时买了瓶汽水。听见饮料“咚”地一声掉下来,似乎还有道微小的声音被盖住了。
他侧耳细听,试探着喵喵叫了两声,成功引诱出一团橘白相间的毛绒绒。
“过来,让我揉揉肚肚。”
文颂把手里吃的放到一旁,按了按猫咪的小肚子,柔软又温暖,“今天没有乱吃东西吧?”
“喵~”
“嗯,好棒。”他蹲在路边望着猫咪,莫名其妙地低声问,“今天……有人喂过你吗?”
“喵~呜~”
“没有吧……他怎么那么狠心啊,对不对。”
听不懂人类无趣的自言自语也是件好事。不知道冬天猫咪是不是也掉毛,文颂打了个喷嚏,刚要站起来,身边擦过一个黑色的身影。
那人的身形有点眼熟,穿了一身黑色的运动衣,戴着耳机形单影只,沿小路在慢跑。
文颂愣了一下,来不及多想,拎起蛋糕追上去,抓住他的衣角急急道,“喂……等等!”
“……”
路人摘下耳机,不明所以地转过身,露出一张陌生的脸,“你是?”
文颂松开手,“……抱歉,我认错人了。”
不明白自己在期待什么。
汽水留在贩卖机里,他没有返回去拿,低着头默不作声地往前走。
顺着这条路一直走就是南校门,再往前走几分钟,小区的大门就近在眼前了。
好想回家。
好想在被子里待一辈子,再也不要出来。
明明知道会是白跑一趟。
明明知道。
和秦覃有关的每一件事他都是这样,一边清醒地知道,一边看着自己做出各种不可理喻的事情来。
如果是漫画看到的剧情,他可能还会在心里默默地评论一句“ooc”,换一本更喜欢的看。可当这样的剧情发生在自己身上,当他真的像个不由自己控制的角色在与命运对抗,他却没有试着给自己换一个更好的人生。
离开时忘了留一盏灯。打开家门独自面对一室漆黑的静谧,文颂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在逐渐发酵成自我厌弃。
并不是因为今天一整天都在陪家人散步说话,太累了。而是从心底感到,或许自己已经在错误的命运里挣扎了太久。
【莫西莫西?晚上吃得怎么样】
【还好啦,刚到家】
【那你们家老爷子怎么样?】
【吃完饭说了会儿话,然后就回酒店休息了】
【顺利吧?】
【过个生日能有什么不顺利的】
【那就好】
【生日快乐我的宝!】
【知道啦,你已经说好多遍了】
文颂滑动微信,消息已经积攒了几十条。
【生日快乐!!!】
【小颂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哦文颂~】
【……】
生日祝福一整天都没有断过。大部分都是以前的同学,还有大学同班,还有社团里认识的朋友。
他逐个的回复,直到手机再也不发出消息提示音,静静地坐在客厅里,望着阳台外的夜空,等待这一天的结束。
时钟过了零点。午夜的天空上看不到一颗星星。
他删掉了秦覃的微信。
想听到的“生日快乐”,他已经拥有了很多。
不再需要那一句了。
入冬后气温一天比一天低。文颂每年这时候都会被蓝岚嘲笑陷入冬眠状态,本来就慢吞吞的,一到冬天反应更迟钝了。连寒假前的期末考试都普遍没有暑假那场发挥的好,幸亏高考是在夏天。
大学里的第一场期末临近,他们一起上了最后一节思修课。文颂小组里的成员说话算数,除了收集素材,别的活都没让他干,ppt汇报做得也不错,应该能拿到很好的分数。
下课后蓝岚问他,“跟我出去玩吗?”
文颂摇头,“去图书馆。”
“我们专业有一门结课早,下周就期末考试了。”
郑西阁在旁听到,笑着跟了句,“我们也是诶。”
“听上一届师兄师姐说挂科率还挺高的,我反下午也打算去图书馆恶补一阵子。要不一起吧?”
文颂自然道,“好啊。”
身边到处是聊得来的同龄人,想要找到一个人的陪伴太容易了。他们一起吃了午饭,在图书馆里还遇见林柚柚,三个人玩起了传纸条的把戏,草稿纸上聊漫画画分镜乐此不疲。
后来索性去楼上找了间没有人用的小资料室,可以放开声音说话。
在爱好面前,复习什么的暂时丢到一边,都没人关心了。
文颂笑着和他们分享ipad保存的涂鸦,甚至得到了赞扬,“很好看诶!配色好温柔,有乘十老师那味儿了。”
“我一直在临摹他的作品嘛,最近闲的无聊每天都有练习画画。”他满意地叹道,“果然勤奋就会有收获的。”
“实不相瞒,我也有自己试着画漫画来着。”
郑西阁在手机上翻找一通,也一同分享,“不过我都是拿草稿纸折腾,还有在课本上随手画……喏,拍下来几张。”
他的画风更潦草,但是条漫风格,故事性很强。林柚柚看得津津有味,“你的分镜脚本加上文颂的画工!出连载吧两位,我去给你俩订阅,再建个群给你俩当粉头。”
三个人围着桌子笑作一团。文颂微微出了汗,大概是小阅览室里暖气更足,就脱了外套搭在椅背上,放松地继续和他们聊天。
这就是他在入学前的预想中出现过的,自己应该会有的大学生活,也按照他的预期变成了实际。明明是真实又平凡的场景,却惬意得好像在做梦。
林柚柚捏了捏他的外套,笑着说,“你是我今年见到第一个穿羽绒服的朋友诶。本来今天来图书馆路上看到大家穿得长短不一,我还在犹豫要不要拿厚衣服出来呢。”
“没办法啊。我太怕冷了,虽然也想穿帅一点,但还是保命重要。”
“哈哈哈这件也很好看啊!”
郑西阁问,“你们喝什么?我下去买饮料,帮你们带。”
“嗯……那我要冰美式!谢啦。”
文颂懒得想,“我也一样就好了。”
“行。”
等郑西阁下楼,林柚柚无意的问了他一句,“对了,你今天怎么没和秦师兄一起?他有兼职吗。”
“不知道。”
文颂淡声说,“不认识。”
“唉,我都已经跟入职的家教机构说今年不排课了。反都年底啦,月底就开始考试周,我连机票都买好了,等期末考试结束就能回……你说什么?”
林柚柚说了一大通才反应过来,“你……跟秦师兄闹别扭了吗?”
“秦师兄是谁?”
“……”
“你别!别这样,我鸡皮疙瘩!”他语气太平静,林柚柚听得都有点慌了。
“就,就秦覃啊,你玩笑的时候为什么是这副不像开玩笑的表情……你真的不认识他?我脑子里多了个不存在的人?我穿书了??”
“……”
“倒也没那么玄幻。”文颂翻过一页笔记,感觉今天应该也学不进去了,索性把散落的书和笔记草稿都收拾起来,顺便解释说,“我在忘掉这个人。所以如果你以后不在我面前再提起他的话,我会很感激的。”
“啊……哦哦,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林柚柚觉得自己似乎明白了,但也没完全明白。看他这样显然不好再问,就很识趣地跳过了这个话题,继续说漫画比较安全。
等郑西阁买完饮料上来,把冰美式递给她,又拿出一杯推给文颂,“喏,你的。”
文颂看到饮料怔了一下,“啊……谢谢。”
给他带的这杯是热的拿铁。多余的心意很难不让人产生联想,林柚柚看在眼中觉得这情势变幻莫测,更不敢乱讲话了,“对了!我还约了跟室友一起吃晚饭,你们回去吗?”
不知不觉聊了一下午,半点事都没干。文颂心想晚上还是要回家看会儿笔记弥补一下,“那我也早点回去吧。”
女生宿舍在另一个方向。告别了林柚柚,郑西阁和他一道走回宿舍,看他只是捧着那杯热拿铁暖手,并没有喝一口,心底有些黯然,“不喜欢这个口味吗?”
“还好啦。不过我平时喝黑咖啡比较多,不怎么会加奶。”文颂趁机把饮料递还他,“我喝不完这杯的,给我浪费了。”
“……”
郑西阁只好接过温热的咖啡,余光里看到路边有车辆经过,一只手绕过他肩膀,往自己身边带了一下,“小心看路,有车。”
“嗯。”文颂不着痕迹地避开他的手,转眼去看那辆黑色的商务车。
校园里车速限制很慢,错身而过的几秒钟,足够他把整辆车都看的清清楚楚。车窗只升了一半,后座上的人穿着深黑色的羽绒服,拉链拉到最高,戴着黑色的口罩遮住了半张脸,以一个疲倦又窝心的姿势倚靠在另一端的车门上,注视窗外的目光清冷如冰。
像是娱乐新闻上常会出现的那种明星出街,被偷拍或故意摆拍的氛围感照片,起一些类似于“上流社会在逃富家公子哥”之类的标题,引得粉丝一片疯狂的舔屏。
但当那道目光触及到他的身影,他从心底清晰地听见什么碎掉的声音。宛如冰面上延伸的裂痕,蜘蛛网一般蔓延,迅速地攥住整个心脏。
车里的人忽然坐直了,车速却并未受到影响,径直往前开了过去。
文颂僵住在原地,一言不发的看着它路口转弯消失在另一条校道尽头,看方向大概是去校门口,要离开这里。
“怎么了?”郑西阁问。
“没什么……忽然想起有本笔记落在宿舍里。”
文颂迟疑着迈动脚步,不太在意这个蹩脚的借口有没有被接受,只是仍旧绕路回到了宿舍里,去拿那本并不存在的笔记。
他本该早点回家去为期末考试复习的,不知怎么,却待在宿舍里挪不动脚,好像潜意识觉得外面有什么可怕的东西,被迫坐在书桌前打开书当场学习静心。
距离上一次这么心神不宁还是半个月以前。他好不容易找回应有的生活节奏,不能因为一个似有若无的对视就乱了心神。
本来只是为了转移注意力,没想到会真的学了进去。等爱打游戏的师兄吃完晚饭回来,他已经在书桌前坐了两个多小时。
“呦,今晚在宿舍住?”
“没,待会儿就回去。”
恰好把这一科的笔记复习完。文颂收拾完课本起身推开宿舍门,刚往前一步,余光里又看到那辆错身而过的那辆黑色商务车,就停在楼下的自动贩卖机旁。
他脚步一顿,居然又转身回到了宿舍里。
“……”
莫名其妙的行为又开始了!
刚刚干事时好不容易找回的平静轻易化为乌有。文颂不懂自己,又没做什么亏心事,干嘛这样坐立难安,于是一鼓作气地下了楼,打算目不斜视地路过那辆车,按照原计划回家休息。
但好奇心谁能忍得住。甚至没等经过那辆车,隔几步路的距离,他的视线就已经忍不住飘了过去。
他下来的是时候。
秦覃接过前排小助理递来的药和苏打水,拉下口罩,吞了几颗仰头灌水,余光里看到他气势汹汹地走过来,呛了一大口。来不及升车窗,居然还溜着座椅滑下去试图隐藏自己。
小助理很有眼色地帮忙按了一下按键,但也已经于事无补。就几步路的距离,车里的人是谁文颂已经看得真真切切。缓缓升起的车窗如同一层迟来的遮羞布,喜剧片里的慢镜头般滑稽。
文颂:“……”
车窗玻璃还不是全黑的那种。那么大的个子,再怎么缩在车底也看得见。车内外的人在一声声呛水的咳嗽里艰难地对视了数秒。文颂一言难尽的表情逐渐暴躁。
“目不斜视地路过”的计划又全盘作废。他忍无可忍,抬手用力地锤了两下车窗。
“你!给我下车!”
作者有话要说:来唠!
预备撒糖的小手微微颤抖
大家晚安
mua!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