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晚上……事情过去之后就没有人再提起。有意或无意,文颂也没有再回忆过。
那并不是一个真正的吻,就像被喝醉酒的人吐了一身,是被强迫进行而非主观意愿,留下的印象是心惊多过心动。
他还从没想过那在别人眼里看起来会是什么样。
看起来和真正的吻是一样的吗。
说起来复杂,甚至都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解释,或者是否有解释的必要。文颂沉默了太久,久到令对面感到不安。
【我只是碰巧撞见的,当时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喝多了酒看花眼了……但你放心!我嘴巴很严不会说出去的】
【我也听过一些流言蜚语,但我觉得秦师兄不是那样的人】
【总之你们两个开心就好啦,回学校别忘了告诉我,一起去吃好吃的!我请!】
入学这么久了,她大概是第一个提到秦覃时会说“开心就好”的人。文颂感到亲切和安慰,甚至想把这页记录截图下来发给秦覃看看。
【谢谢你】
【下周回学校一起吃饭吧:)】
这句发完,期待许久的门铃声终于响起。
他放下手机飞快地跑到门口,从猫眼里望出去,确认了来人才拉开门。
“你终于回……喂。”
未完的话被突如其来的重量打断。文颂肩上一沉,愣了愣,抬手抚摸这颗委屈的后脑勺,“累了吗。”
秦覃埋头不说话,身上落了一路的夜雨,带着深秋的凉意,连脸颊都是冷的,发尾湿透,贴在肩窝里冰得人一激灵。
“好了别撒娇了先进来……先,先进来,进来再撒!”
文颂着急改口,想起从前便利店里一口面包引发的惨案,生怕一句话语气不好又把他给气哭了,深更半夜的再让别人看见,社死黑历史里又要多添一笔。
模特教室离得不近,这么冷的天他居然步行回来。文颂怀疑他是身上没钱了还不好意思向朋友开口,心焦得不行,催他先去冲个热水澡暖暖身子。
房间里温暖得像春天。
秦覃看到他浅灰色的睡衣,比酒店的浴袍轻薄柔软,舒适很多,领口的面料却被自己蹭湿了一小块,变成格格不入的深色。
文颂去拿手机,看到林柚柚发来的表情包也没心思回,直接切到外卖软件,“想吃什么?我帮你点。”
“你晚上吃了什么?”
“拉面……紫米米浆要不要喝?不太甜,送来还是热的。”
“好。”
听话倒还是听话的。把他赶进浴室又点完了外卖,文颂才瞥见把人带进来一通操作到现在连门都没关,握住门把手往里拉到一半,动作顿住又倒了回去,蹲到地上细看。
有几滴血迹一样的红色水渍。酒店走廊的地毯是深色,不仔细看还看不出来。
他关上门,皱着眉头退后,循痕迹看到屋内,浴室门口的地板上也有浅红色的水滴。好像是血液和雨水混合稀释之后滴下来的。
文颂双手环胸,靠着衣柜杵在门口一通分析。
总不能是谁来姨妈了吧。
之前一起上厕所挨着尿尿的经历帮忙把可能性排除,他的视线落在浴室门口血迹斑斑的把手上,眉头锁得更紧。
秦覃冲完澡出来,一开门正对着他这副严肃的面孔:“……干什么?”
“等外卖。”
文颂朝他一抬下巴,不悦道,“你手怎么了?”
秦覃抬手看了看,刚刚冲洗过,手背上擦破的伤口皮肉泛着惨白。
“撞树上了。”
“……”
怎么不说是撞猪上了。
不好好走路犯什么傻。文颂痛心疾首地瞪了他一眼,没有信这鬼话却也没有再问,去床头找电话想打给前台,“我帮你问问这附近哪有诊所吧。”
“不用那么麻烦。”秦覃说,“要瓶碘伏双氧水和绷带之类的拿上来。”
这是什么家常便饭的语气。文颂更心焦了,看着他轻车熟路地给自己冲洗手上的新伤口,再看看他额头还没完全退掉的旧伤疤,一时间恍惚觉得是在跟一个青春期的叛逆少年面对面。
作为跟青春期叛逆沾不上边的另一位,文颂帮不上忙,只能捧着脸在旁边看着,呼两口气,“难道跟我一起出去玩的那段和平时间才是少数?这才是你的日常?”
秦覃低头往手上缠了几圈绷带,不置可否,抿了下嘴唇居然还笑起来。
每到这种时候就觉得自己对他一无所知。文颂不满地问,“你为什么笑。”
秦覃:“饿的。”
“……”
外卖小哥心有灵犀地在外头敲门。文颂去把热腾腾的食物拿进来,看他把桌上的药瓶收拾利落推到一边,腾出空,“能拿筷子吗?”
“不要紧。”
食物的香味冲得人一阵头晕。秦覃手下顿了顿,仍旧拆开外卖,一声不吭地吃。
文颂觉得晚上的拉面味道还不错,但他吃得面无表情,“你就像个没有感情的干饭机器。”
秦覃停下来,用温热的米浆润嗓,不明缘由地说了句,“如果真能没有感情,大概会活得更容易。”
肉体上的伤害是如此微不足道,再深再疼的伤口只要结了痂,也有愈合的那天。
而非如影随形,一辈子都挣脱不了。
文颂听得不对劲,想着会不会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不高兴的事。但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城市里,能遇到什么呢?
他这样想着,又意识到自己的思路很奇怪——对一般人而言,明明陌生的环境才意味着更多的危险。
秦覃吃得很快,就像是在忍耐到达极限之前尽可能地多塞点,确保供给身体运转的能量,而并无享受美食的快乐可言。
这样的用餐过程无论对自己还是对在旁边注目的人而言,都不是愉快的体验。他甚至没能把一整份拉面吃完,就丢下筷子快步走进洗手间里,把刚刚勉强塞进去的食物都吐了出来。
“……”
文颂没有跟进洗手间里,几乎有种能够预料的无奈,把桌上剩下的食物收拾干净拎到门外去,稍推开些窗户通通风,等秦覃出来才说,“去医院吧。”
他倒在床上,踢掉拖鞋缩进了被子里,紧闭着眼用全身的力气拒绝,“不想去。”
文颂趴在床边打量他,“那哪里不舒服?我帮你买药。”
“……头疼。”
脑袋里嗡嗡作响,鸣声震荡得人犯恶心。秦覃怀疑自己能否在这样的状态下清醒地去彩排,怀疑自己再睁开眼睛时目光所及之处会尽是灰色的雾霭。
再开口,也只有孩子气的一句,“不想吃药。”
文颂实在想不到自己应该怎么照顾他,只好靠坐在床头,费力地把他上半身拖到自己腿上,“那我帮你按按?”
“不过我只帮外公按过,不太会。”
他的确不懂得什么技巧,只会在按太阳穴上轻轻地揉。
秦覃以为,自己需要的是重重的敲打,要用足够贯穿太阳穴的劲道才有可能让脑海中令人眩晕的嗡鸣停下。
可在这样徐徐展开的力度里,却又觉得自己像一块蜡,在他温热的手指下缓缓融化。甚至在这样的时候,又体会出人的感情存在所给予的馈赠,比任何药物的作用更有效。
秦覃以为自己离他太近了才会更加难受,应该把他推开,可不声不响地忍了一会儿,终于拉下他不得章法的手指,却是覆在自己脸上。他手心散开的香味是酒店里沐浴露的味道,比沐浴露的味道更好闻。
到底是舒服还是难受,喜欢还是不喜欢。是这样的矛盾而紊乱,萦绕在心上疑云遍布。
不知是否因为刚才吐过一遍,秦覃居然真觉得饿了。
那双柔软又好闻的手心贴在他唇上,探出舌尖就能尝到。
文颂奇怪地想要缩回手指,却听到一声沉沉的叹息,感受到他的嘴唇缓慢地开合,擦过自己的手掌。
“今天早上,我去见了我的心理咨询师。
“她姓段。我们已经认识很久了,她应该已经很了解我。我跟她说过很多事,说过很多次我们一起出去玩,说过很多……你。”
秦覃紧闭着眼,只有那么一瞬间,全然放空。脑海中嘈杂的声响短暂消失,只听得到自己的声音。
“段医生说我喜欢你。”
作者有话要说:失智行为:直接问问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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