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刚说完,雨声哗地骤然变大。文颂被吓了一跳。
怎么回事,好像老天爷听了不太高兴。
“不用了。跟文殊菩萨求姻缘,专业也不太对口。”
雨下得又凶又急,砸在地上反弹起来能溅到小腿。秦覃往后退,坐在走廊的围栏边翻出耳机跟他闲聊,“怎么不想着给自己求一个。”
“我也不用了。”文颂一本正经地说,“我是纸性恋。”
秦覃抬头瞟了他一眼,眼神里显然带着涉及次元壁的疑问。
“就是只喜欢纸片人。”
文颂挪到他身边,拽着衣角擦了擦栏杆坐下,详细解释,“二次元里漫画里面的角色之类的。尤其是乘十老师的作品,他的主角简直就长在我的性……兴趣点上。”
差点说出心里话。
“为什么不喜欢活人?”秦覃对他眼中的世界感到好奇。“你对那个漫画家情有独钟。”
什么叫不喜欢活人啊。
越想越好笑。文颂扑哧一声,半天都没收住,“虽然仔细想想也没毛病,但是听起来好奇怪。”
“不喜欢是因为……太复杂了吧,而且我总会觉得遇到的人有点无聊,也可能是我见过的人太少了。”
他不是会刻意回避社交的那种性格,虽然不擅长主动结交,遇到有兴趣的人也很愿意聊天。然而即使是初见时给人感觉很会玩的那种人,稍微了解之后总都会有“泯然众人”的失落感——大家好像只是披了一层性格的外衣,其实内里都差不多,渐渐就没有太多相处的兴趣了。
眼前的师兄倒是离“泯然众人”还有段距离。他似乎是第一次遇到这种越了解越新奇的人,感觉还有很长的时间可以玩。
“纸片人比较好懂,性格又有趣,尤其是乘十老师的角色。可以这么说。”
他一脸郑重道,“如果你和乘十老师的签名漫画同时掉进水里,我会先捞漫画书的。”
秦覃露出意外的表情。
“你还会游泳?”
“……”
文颂摊手:“是为数不多的我喜欢的运动了。”
身体不太行,他平时体育课都可以免修,聚会之类也很少去。家里有泳池,偶尔无聊的时候会跟哥哥一起游几圈。
提到聚会,他告诉秦覃:“明天我白天满课,晚上要去参加社团的聚餐,不能和你出来了。”
秦覃原本打算订个座位带他去湖边吃晚餐,闻言停顿了一会儿,却只问,“是很重要的聚餐?”
“也不算重要……我的社团每周都有聚餐。我总跟你一起出来玩嘛,拿这个理由鸽掉好几次了,他们怀疑我无中生友。”
文颂坦言,“总是缺席也不太好,明天去露个脸坐一会儿再回去。”
“怎么回?”
“我跟同社团的朋友约好了,晚点会一起回学校宿舍住。”
大雨瓢泼一般,砸在人心上烦乱不安。一时半刻停不了。
秦覃没有再问什么,递给他一只耳机。
文颂日常只能听个响。这天循环的歌单恰好是交响曲,被搞不懂的古典音乐催眠,靠着廊柱昏昏欲睡。
秦覃低头回复工作消息。
在楚楚那拍的平面投入商用后,此类的邀约越来越多。虽然是不怎么喜欢的工作,但熟人介绍总不能照单全推,就挑着离得近给钱多的接两个。
等敲定了拍摄的时间地点,再回头看时,才发现他睡着了。有只蚊子在他面前绕着飞,正在选降落点。
待会儿醒了要是发现脸颊上鼓着个红包,不知道表情会垮成什么样。
秦覃熄灭手机屏,饶有兴致地看蚊子飞了一会儿,等它真要降落时才伸手挥了几下赶走。带起的掌风里,香水味浅浅地扩散。
他好像很喜欢这个味道。无论换什么衣服,身上都是同样的香味。
秦覃对气味比常人稍更敏感,没有在别的地方闻到过这种香水味,但觉得在他身上并不难闻。
混着雨中传来的泥土和草木味道,他像长在寺里的一株植物,安静地散发清香。藤蔓缠绕在廊柱上,叶子该是紫色的——像他常穿的t恤和头像里那种颜色,叶片很薄,雨滴落下来,会被砸得打颤。
果实会是饱满的,那种圆滚滚的形状。果味清甜,一掐就碎,汁水会淌得满手都是。
雨声渐弱。秦覃的目光黏在他身上,趁着人还没醒,一寸寸放肆地挪。
一看就是家里条件很好的小少爷,晒不得也淋不得,养得白白嫩嫩,皮肤细腻光滑。这样绝佳的质感,让人很想用某种尖锐或粗糙的东西去留下一点什么痕迹。
心底的破坏欲转瞬即逝,秦覃移开了目光,烦躁地拉下耳机,把扭曲的念头压在心底。
不知道音乐是什么时候消失的,文颂靠着柱子短暂地打了个盹儿,身体不由自主地下滑,低着头往前一栽,把自己给栽醒了。
醒来时已听不见雨声。空山新雨后,温度变得舒适很多。他想揉眼睛,记起自己还戴着隐形眼镜又不适应地收手,转而伸了个懒腰。
瞥见身旁的人专注地盯着地面,他好奇地问,“你在看什么?”
秦覃已经观察了一会儿,听见他醒了,指指地上缓慢爬行的蜗牛,“有点像你。”
“……”
还是爬山去吧。
眯了一小会儿精神抖擞,再看那五百多级蜿蜒的台阶,也不再觉得爬上去会有多费劲。文颂喊了句“一鼓作气”,信誓旦旦能一口气爬上去。
刚爬过一半,这口气就有点衰竭了。
台阶并不平坦,高低不平依山势而建,看起来很有意趣,实际上却很难走。也可能是被秦覃指着小蜗牛说“像你”的那句气到,他前半程有意加快脚步,平时的节奏被打乱,渐渐的呼吸也变得艰难,喘不上气来。
路过一处小坡,台阶旁种着一棵高大的龙眼树,枝叶参天。树干上挂了名牌,大概是介绍品种习性之类。
旁边的大叔对着牌子念“三花三果”,是说这颗树每年能开三次花结三次果。
大家纷纷感叹,表示这听起来好神奇。
只有文颂胸闷气短,咳嗽了两声有气无力:“听起来好累。”
“……”
脸色白得像纸一样。秦覃冷静判断,找出随身携带的气雾剂塞给他平喘。
他接了药,蹲在大树底下默默地呼吸。过一阵子缓过来劲儿了,怕秦覃觉得自己太弱,又煞有介事地科普,“你知道吗,其实每到换季的时候,人的气管都对空气更敏感。”
“我知道。”秦覃很配合,“怪秋天来得太是时候,不怪你。”
“……”
文颂自己都嫌害臊,死撑着小声嘀咕,“你……知道就好。”
蹲太久不敢贸然起身,怕眼前一黑万一摔了再出丑,但要是慢吞吞地站起来说不定又要被嘲笑。
正想着要怎么帅气地离开这个姿势时,秦覃也蹲了下来,背对着他。
“再让你自己走,我怕今晚不是住山里就得去住医院。”
“……”
动静不大,伤害性极强。
文颂不出所料地被激将法命中,哼了一声,攀到他背上还故意往下压了压,挑衅道:“我可是很沉的。”
秦覃托着他的大腿,站起身掂了掂,似笑非笑地答,“感觉到了。”
骨架不大,分量倒是不轻。
“……”
文颂被掂得心里一坠,连忙贴紧了背抱住他的脖子不放手,也忘了互飙垃圾话,顾左右而言他,“真是的……山上就不能装个电梯吗。”
电梯工程暂时是不可能实现了,只能靠人力上山。秦覃说不要乱动,他就真的不敢再动,假装自己是只背包乖乖趴着。
手指微微陷进大腿的软肉里,奇异地像被包围。秦覃又嗅到他身上传来清甜的香水味,这一次更近,似有若无地萦绕在鼻尖。
明明是在做苦力,愣是让人生出自己是在占便宜的错觉。
剩下的一百多级台阶走完,秦覃也累得够呛,终于能放下他,撑着膝盖低声喘息。
文颂听得小脸一红:“你不要喘得这么动听,让人很容易想歪。”
“……”脑子里一天天装的都是些什么。
秦覃猜想大概是沉迷纸片人引发的联想能力,“是吗,你喘得也不差。”
他去找最近的水龙头,洗脸降温。文颂也跟着去水池漱口,山泉水带着清冽的甜,涮掉嘴里残余的药味。身旁有细小的水珠溅过来。
秦覃正掬了捧清水,闭着眼往脸上泼。
文殊菩萨殿外空地开阔,他们站在半山腰,夕阳从山林里隐现。水珠被扬到空中,被暖色的余晖折射得玻璃般的剔透,像会发光。
文颂在旁边默默地欣赏。
秦覃真的很符合他对漫画本子里男主角形象的幻想,无论是身材样貌性格声音还是行为举止,乃至某种很不寻常的特殊吸引力。
那种一看到就想对他做点什么——或者说,觉得他很适合被做点什么的“特殊”,总让人联想到不能言说的部分。
以至于每次想得太离谱,文颂心里都会有微妙的罪恶感,恨不得往自己脑袋里倒点洗涤剂默默忏悔一番。
他洗完了脸,双臂撑着水池的边缘摇头,晃掉脸上的水珠。
那些多余的水分使他的眉毛和眼睫的墨色更重,却使他嘴唇的颜色更红。顺着他的下颌缓缓滑落,甚至悬在他的鼻尖,缓慢凝聚成一颗透明的水珠。
文颂忽然很想摸一下他的鼻梁。
以对秦覃的了解,这应该不是会被拒绝的事。文颂刚要开口,一只蝴蝶飞落水池前,振动黑白相间的翅膀,毫无征兆地停在了他的鼻尖上。
恰在这一刻,殿外屋檐挂着的铜铃被风吹动,叮当作响。逆光半透明的翅膀和他的侧脸被笼罩在夕阳柔软的光晕里,定格成惊心动魄的美丽。声色如许,如同超脱者的恩赐,为此人间降下祝福。
文颂忘了自己想说什么。深陷于眼前的场景,并确信自己今后很久都不会忘。
这一幕应该被拍下来珍藏,但他看呆了。秦覃皱一下鼻子,蝴蝶立刻飞远,只留下缥缈的踪迹。
“秦师兄。”他回过神来,指了指飞远的蝴蝶,半是感慨半是赞叹。
“那个像你。”
他语气里带着点骄傲。觉得自己很够意思,不计较前面那茬,还拿那么好看的意象来比拟。
秦覃愣了一下,却想起那晚的酒吧里见过一本《蝴蝶效应》。
或许在更早的时候,当他捡起床头滑落的那本漫画书,当他在新歌发布后,察觉某个向来积极反馈的粉丝没有评价,一时冲动冒失地搭话。
不知道哪只蝴蝶扇动了翅膀。他才会在今天,跟“一辈子也就认识这么一个了”的网友站在这片落日余晖里,亲密地开着玩笑,彼此间的距离触手可及。
“秦覃。”他说。
文颂眨了眨眼,没有明白,“什么?”
他又重复了一遍,“我叫秦覃。”
这才反应过来,是“叫我秦覃”的意思。
是还可以变得更加亲密的邀请。
文颂品了品,愉快地接受了,笑着说,“你知道吗,其实覃当姓的时候是跟秦一个音,所以你的名字读起来还可以是qinqin。”
说完自己又回味一番,“唔,和蓝岚好配。”
“……”
秦覃没说话。
他从这沉默中仿佛悟到什么,震惊道:“你父母……不会真的是姓秦和覃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