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渊看着他忽然有点恍惚的脸,伸手把座位边的背包拿了起来,递给了阮轻暮:“以后不要再找人借了。”
阮轻暮一愣,打开背包一看,里面整整齐齐的一套高二教材。
翻开来,是旧的。
主人显然很爱惜课本,上面虽然密密麻麻的不少随笔,却并不脏污,更没有什么折痕和涂抹。
“你……帮我借的?”
秦渊淡淡的:“你说了,有两门课都要考进全年级前一百。”
阮轻暮轻轻嘀咕一声:“哦,是啊。”
“培优班两个理科班一个文科班,总共一百零四个人。”秦渊面无表情,“考到前一百,那就是培优班的最低线。”
阮轻暮叹了口气:“我是不是挖了个坑给自己?”
秦渊眉头轻轻一跳:“不用真的考前一百,你认真点,就算是提高到全年级的均分,都是好的……”
阮轻暮唇边挑起散漫的笑意:“打住打住,我尽力吧。”……
晚自习课上,同学们都在奋笔疾书,抓紧时间做各门课的作业。
方离做完了数学,扭头看了看后面的阮轻暮,终于忍不住:“那个……你不做作业吗?明天要交的。”
阮轻暮头也不抬,眼睛盯着面前的英语课本,嘴唇轻轻嚅动,半晌才恍然抬头:“啊,什么?”
方离好奇地看着他的课本,这一晚上了,都在看英语书,也不做作业。
“你一直在背单词吗?”
阮轻暮恹恹地打了个哈欠:“是啊,鸟语真烦。”
他想了想,随手把课本递给方离:“你找课后单词表,随便抽着问一下,我瞧瞧记住多少。”
方离迟疑着接过课本:“哪一篇?”
“前十篇课文吧,都行。”
方离微微地吃了一惊。
开学才一周时间,英语老师连两篇课文都没上完,十篇的话……是暑假在家就提前预习了吗?
他随便翻开一篇,挑了几个单词,阮轻暮懒洋洋地托着腮,张口把单词背了出来。
丝毫不差。
方离又换了一篇,再问了几个,又是全对。
“啊,你好厉害。”方离放下书,有点羡慕,“我老是背了就忘,你这么多篇的单词量都提前完成了啊。”
冷不防地,阮轻暮身后冒出来一个脑袋,白竞幽怨的脸靠到他肩膀上:“阮哥,暑假瘸在病床上没事,已经提前发奋了呀。”
阮轻暮猛地往旁边一倒:“别吓人行吗?”
这都是教室最后一排了,这小子哪儿冒出来的。
换到这个壳子里有点不好,什么轻功耳力都没了,最多剩下个身轻体健。要是在过去,哪会有生人近身都察觉不到的道理,早就一个过肩摔把人摔一边儿去了。
“撒尿去了,后门进来的。”白竞一屁股坐在他的椅子边上,“哎,体委同学你这是在干吗?又想抢英语课代表的位子吗?”
阮轻暮叹了口气:“今天在办公室,我跟老简说,期末考试时要把英语和语文成绩搞上去。”
刘钧沉着脸,忽然站起身,拎起书包走了出去,伸脚在后门踹了一脚。
晚自习本来也快下课了,附近的男生都做完了作业,看见刘钧一走,都凑了过来。
黄亚冲着阮轻暮一竖大拇指:“厉害了,一下子要提高两门,这当班干就是能激励人向上!”
阮轻暮斜着眉看他:“要不要一起向上,我带你飞啊。”
黄亚一拍胸脯:“阮哥你号召,我们就响应,行吧,你说个目标,一起干!”
已经高二了,虽然都是些学渣,可是毕竟都想尽可能考上个二本三本什么的,谁也不至于真的破罐子破摔了。
阮轻暮点点头:“就前一百吧。”
“有病啊,我们班才四十个人!”
阮轻暮轻描淡写地:“全年级前一百。”
“噗——”刚刚拧上随手杯的白竞一口水喷出来。
他伸出手,探了探阮轻暮的额头:“阮哥,你没发烧吧?”
阮轻暮面无表情地打了他的手一下:“熟归熟,再动手动脚我打到你和刘钧一样啊。”
黄亚凑过来,狐疑地盯着阮轻暮:“阮哥你说全年级前一百是真的吗?要是真的,我就不跟你一起飞了,你自己引体向上吧。”
阮轻暮淡淡看他一眼:“真的啊,又不难。”
旁边的男生看着他的目光,越发地一言难尽。
白竞忽然鬼鬼祟祟地问:“阮哥,我能求您老一件事吗?”
阮轻暮瞪着他:“什么?”
白竞腆着脸:“请恩准我开个赌博贴,押注你能不能期末考试考到年级前一百吧,真的,我抽头,你分钱。”
押谁先对阮轻暮动手的帖子基本已经废了,由于中午的这次1班9班小规模聚餐,“1班大佬先灭软轻木”这一派一溃千里,可是“刘钧先灭软轻木”也没占任何上风。
看到刘钧被当头一下打得满脸血的,谁特么的还能觉得他能灭阮轻暮啊?
阮轻暮看着他:“我能买我自己吗?”
白竞来劲了:“可以可以!赔率嘛……我算算,一赔二十差不多了。我去论坛开个帖,这就搞起来。”
班长唐田田抱着书,在前面咳嗽了一声:“不要老是开这种帖啊,被老师看到会找你麻烦的。”
白竞嬉皮笑脸的:“老师看不懂的,我们用的都是江湖黑话。”
忽然,黄亚低下头,看了看阮轻暮的英文课本,像是发现了新大陆:“这是旧的啊,还有笔记呢?”
他随手一翻,扉页上的姓名就露了出来:“黎思……哎?”
周围的男生全都齐声地“哦”了一声,意味深长。
用过的、高三的旧教材,黎思的!那可是校花投票高居榜首的超级甜美系大美女啊。
不仅人美笑甜,关键是学习还好,在高三这一届从来没有掉出前三名过,不知道是多少男生偷偷喜欢的对象。
“阮哥,你老实交代,你怎么认识女神的?”黄亚看着那娟秀的字迹,“啧”了几声。
阮轻暮抬起眼皮:“女神是什么?”
黄亚狠狠捶了他肩膀一下:“少装啊,那可是合欢树下的表白收割者!”
由于文体楼前那棵合欢树每年都开得太美太绚烂,实验三中不知道从哪一届开始,有了一个浪漫的民间毕业告白。
高考完了以后,随着填报志愿结束,很多男生女生都会找一张那种塑封的卡片,里面写上告白的话,有的署名,有的匿名;有的只写着告白书却不写对象,有的则热烈大胆地直接喊话。
塑封卡片下面系着长长的红丝带,带着少男少女在这个校园里的最后一点明恋和暗恋,带着满满的青春期荷尔蒙,一到毕业季就在大合欢树的枝条上系着,漫天呼啦啦地飘。
而去年,高三毕业男生留下的表白卡片上,那可是飘满了给学妹黎思的告白,足足能有一个连!
“老实说,学霸的旧教材都不轻易借人的,人家女神就跟不可能了,你到底怎么弄到手的?”黄亚捅了捅他,笑容猥琐,“偷的,还是捡的?”
阮轻暮低头看了看课本,脸色有点异样:“哦,不轻易借人啊?”
啧。秦渊好大的面子。
……
1班教室里,傅松华收拾着书包,扭头叫秦渊:“班长,一起回寝室啊。”
秦渊“嗯”了一声。没抬头:“你们先回去吧,我再晚一点。”
傅松华好奇地凑过来:“干什么呢?英语?”
秦渊从来都是早早地做完所有作业,开始预习后面内容的,今天怎么竟然比大家都晚,这么密密麻麻的,全是英文。
秦渊头也不抬:“嗯,总结一下。”
傅松华腆着脸:“总结好了给我看看呗,老大?”
秦渊终于抬起头,简短地道:“不适合你。高一的。”
傅松华眼睛都瞪圆了:“老大你干什么呢,温故而知新做到这份上?”
感觉上,连他都不太需要温习高一的内容了。
培优班的水平都在这儿,毕竟都是被海量的试卷习题虐过来的,过去的内容记忆都深刻得很。
秦渊坐在那里,坐姿端正地像一棵小松树,不像很多男生那样弯腰驼背的,他低下头:“嗯,你们走吧,我复习一下。”
教室里的人走光了,明亮的灯光下,他高挺的鼻梁边一道阴影,打在脸颊上,显得安静又专注。
又过了半小时,教学楼统一熄了灯。
他收拾起桌上的书本,独自走出了门。教学楼走廊上的应急灯亮着,浅浅的绿色,映着外面明朗的月色。
从小路走向宿舍的时候,正好可以看见迎向外面的一楼的窗。
自己的那间宿舍,以前回去时这样望过去,总是黑着的。
就像每周末他要面对的、那个孤独的家,总是一片冰冷而漆黑,没有半点烟火气。
可现在它却亮着,和别的很多热闹的寝室一样,像是在有人等着他回去。
推开寝室门的时候,满屋子的光扑面而来,邻着他床桌的那张桌子前,阮轻暮正埋头看着什么。
黑发是微湿的,像是已经洗过了澡,也换上了小背心,白皙的胳膊露在外面,像是洁白的玉石。
以往这时候回来,寝室的灯虽然亮着,可是这个人总是早早地就躺下来了,比谁都缺觉似的,今天这种样子,还是第一次见。
秦渊走过去,从他肩头看下去,目光微微一凝。
英语书,单词表。
“你在背单词?”他放下书包。
阮轻暮回过头,一双眼睛清亮透彻,毫无以往这时候的倦意:“嗯啊。”
秦渊沉默了一下,伸手从书包里掏出了一个小笔记本:“正好,我整理过去的旧笔记,翻到了这个。”
他把本子放在阮轻暮桌上,随手打开:“高一的,我当时总结的基础要点。你不嫌弃的话,可以看看。”
阮轻暮怔了一下。
他接过去打开,默默翻看了一会儿。
重点突出,知识点密集,基础薄弱者容易犯的错误全都有,字迹虽然有点潦草,可是显然练过的连体书写极为漂亮,整齐端方得如同英文字帖一样。
阮轻暮看了好一会儿,都没有说话。
然后他抬起头,微微一翘唇角:“秦大班长笔记做得真好。”
秦渊淡淡地站起身:“嗯,有用就好。”
就在他向卫生间走去时,背后,阮轻暮忽然冷不防地问:“写了几个小时啊?”
秦渊脚步一顿,挺直的背脊似乎有那么一瞬的僵硬。
他回过头,英俊的眉目上看不出表情:“什么?”
阮轻暮看着他,并不掩饰目光中的狡黠:“本子很新嘛。”
秦渊站在那里,冷如美玉的脸上有种奇怪的表情,过于明亮的灯光下,一丝浅浅的红色再也藏不住,在脸颊上透出来。
“你做体委屈才了。”他冷淡地说,“应该去竞选学生会的风纪部长,一定明察秋毫。”
他转过身,重重关上了卫生间的门。
听着迅速响起来的、开到最大的水声,阮轻暮趴在桌子上,看着那本笔记本,小声地闷笑起来。
做了一年笔记的旧资料,就该像那位女生的一样,皱巴巴软哒哒的嘛,会是这么毫无折痕、干净雪白的纸面?才怪。
秦渊出来的时候,阮轻暮已经爬上了床,正趴在床头看着什么,两条白生生的小腿在身后晃荡,修长细瘦,漂亮的足尖微微绷着,晃得漫不经心。
秦渊看了一眼,迅速收回视线,攀着扶手上了床。
隔着蓝色蚊帐瞥过去,果然在看他的那个笔记本。
阮轻暮抬起头,笑了笑:“真的很好用哎,就像是专门为差生写的。”
秦渊脸色不变,也不搭理他,撩起蚊帐一角,把手机伸到了阮轻暮面前。
阮轻暮看着那个二维码:“什么?”
秦渊淡淡地说:“我的微信。”
阮轻暮愣了一下,笑了。
他赶紧从枕头下摸出手机,对着二维码扫了一下,“滴答”一声,很快,对面的同意了加好友申请。
“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我。”秦渊垂着眼,声音温和,可一双凤目依旧有点眼角微翘的凌厉,“平时有什么急事,也可以找我。”
阮轻暮眨眨眼:“微信多慢啊,你又不爱看手机,要不手机号也给我一下?”
秦渊头也不抬:“微信号就是手机号。”
阮轻暮拨了一下,果然,对面的手机响了起来,他心满意足地挂了电话,返过头去,点开了某人的微信头像。
朋友圈里空荡荡的,除了一些分享的英文歌曲,就没别的了,看上去,好像是只对人开了三天可见。
可仔细看看,又不是,每一篇动态都隔了一两月,分明就真的是这么乏善可陈的一个人。
阮轻暮翻了半天,从兴致勃勃变成了兴趣索然。一抬头,正看见秦渊也抱着手机轻轻滑拉着,不知道在看什么,眉宇间有丝凝重。
屏幕背对着他,看不见。
阮轻暮心里微微一动,伸出手,在他对面晃了晃:“在看我的朋友圈啊,这么入神?”
秦渊飞快地把手机往后一缩,清冷的眼神看向他:“……”
这个人怎么这么脸皮厚的,自作多情成这个样子?
阮轻暮轻轻叹了口气:“都过去了。这些东西,我以后不会再发了。”
秦渊默默放下手机,转头开始整理枕头:“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阮轻暮忽然爬过去,把自己的枕头拿了过来。
寝室只有两个人,肯定不好拿脚对着别人的头,一开始搬进来,他们两个人是脚对脚睡的,阮轻暮头冲着门,秦渊的头靠着窗。
阮轻暮把枕头调了个方向,冲着秦渊“喂”了一声:“我睡这边,你呢?”
他口气虽然轻松,可眼睛却亮晶晶的,里面的笑意像是要溢出来,带着点小小的傲娇,好像笃定只要他这样说,对面的人就一定会也调过头来。
秦渊皱眉看着他,忽然,寝室正中的灯就灭了。
走廊上一阵例行的哀嚎,有人赶着最后时限往寝室冲,有人隐约在叫“卧槽作业没抄完”,只有他们的寝室里异常安静。
一片黑暗里,秦渊那边的床铺窸窸窣窣响起来,阮轻暮笑吟吟看着他搬过来枕头,心满意足地睡下了。
平躺在床上,他睁着眼睛:“喂,秦渊。”
好半晌,微磁的声音响起来:“嗯?”
“我说的是真的。”阮轻暮轻轻地开口,“我以前的朋友圈,你不要当真,也不要看了觉得难过。”
秦渊沉默地听着。
“什么能安静地死去就好了,什么要被生下来,活着就是最大的苦难……什么自己的父亲死都死了,为什么还要害我被人叫成杀人犯的儿子——这样的想法,都过去了。”
闲来无事,他也有慢慢看过一遍这个原主人留下的痕迹,虽然无法真正地感同身受,可是还是能看得出字里行间的那些压抑和孤独。
他认真地解释着:“自从出了车祸、死过一次后,我的想法就变了。过去觉得身边有多灰暗,现在再回头看看,又会觉得,黑暗的旁边,也有那么多的光。”
秦渊轻轻“嗯”了一声:“你现在……这样很好。”
阮轻暮无声地笑了。
头对着头睡的话,那个人的声音真近,就好像上辈子那几次在野外抵足而眠的日子。
“秦渊?”
“嗯。”
“活着多好啊,我会好好活着的,你放心。”
秦渊安静了很久,就当阮轻暮以为他已经睡着了的时候,他的声音低低地响起来:“我也没有母亲。”
阮轻暮惊讶地猛转过头,侧着脸,看着对面床上。
“我四岁的时候,她就死了。”少年的声音和往常一样平静,没有情绪似的,可是终究是哑了一点,“很多人生下来,就是要注定孤独的,习惯了就好,也没有什么了不起。”
阮轻暮停了一会儿,缓缓伸出手臂,摸索着,从蚊帐下面伸过去,飞快地摸了一下对面那个少年的头。
手感很好,那么浓黑又密的头发,以为会很硬,可是没有,柔软又顺滑,就像是某人的内心。
“不会的。”他小声说,“你这么好,又这么帅,哪会有注定孤独这种事。”
秦渊好像僵住了一样,半晌声音闷闷的,带着点不快:“不要摸我的头。”
阮轻暮忽然把手又伸出去,狠狠使劲揉了他的头发几下:“干什么这么小气!”
秦渊飞快地把头往后仰,呼吸有点急促,不知道是气还是惊:“你还揉?”
“揉几下怎么了?”阮轻暮理直气壮,“又不是女生。”
正说着,他伸过去的手腕就被重重抓住了,狠狠往那边一带,穿过了铁制的床头栏杆。
秦渊一骨碌爬了起来,猛地撩开了两边的蚊帐。
他居高临下地按住了阮轻暮的手,肌肤相接,有着火热的温度:“你再摸一下试试!”
阮轻暮仰着头,暗淡的室内微光中,他一双漂亮的眼睛彷如桃花微绽:“大不了,你摸回来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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