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雪消融时,赵侃等人再上白云书院。
他们拿着画有白云书院平面图的牛皮纸来回比划,最后选定了几块空地种植玫瑰。
“玫瑰盛开时花色灼灼如火,单是看着就让人觉得生机勃勃。我想院长他们会喜欢这种生机。”活动提出者——山文华向衡玉解释道。
他们直接把成熟的玫瑰树移植过来,打理得好,今年五月份花期时玫瑰树就可以开花了。
衡玉眉梢微挑,“想法不错。”
默许了他们的做法。
过完年后,白云书院学子再次离京。不过他们每人身上的官职至少都往上提了一级。
五月时,白云书院有玫瑰盛放。
夫子们挑了个休沐的日子上山,聚在一起欣赏这片灼灼生机。
山余苍老许多,他早已不复当年和陆钦在朝堂相争的锐意,整个人周身气质平和许多。他吃着新鲜出炉的玫瑰饼,笑道:“不错。”
衡玉给他酙了玫瑰花茶,“山夫子是说玫瑰花不错,还是说这吃食不错。”
山余端起玫瑰花茶送到嘴边,慢酌一口,哈哈笑道:“都不错,这花茶也很好。”
一旁的陆钦和神威侯等人都笑了起来。
等众人安静下来,山余抚了抚花白的长须,“我要致仕了。”
这个消息一出,众人都有些吃惊。
山余的年纪虽然大了,但他保养得一直不错,整个人看上去方才五十岁出头,身体也硬朗,再多干个几年完成不成问题。
“观场就要乱了,我不想掺和党派相争的事情了,及早抽身也是智者所为。”山余说这话时,扫了衡玉几眼,“反正啊我是想开了,只要这天下好,内忧外患得到解决,我致仕让个路也没什么。”
衡玉抬手蹭了蹭鼻子,夸道:“山夫子大义。”
山余哈哈一笑,“致仕后我会时常住在白云书院里。不过我不是那么喜欢玫瑰,我喜欢茉莉花,瞧着后山有块空地不错,就在那里多种些茉莉花吧。”
“好,在您致仕前,我肯定会把茉莉都种上。”
六月份,山余递折子致仕颐养天年。
元宁帝几次挽留都无果,最后只好允了他的请求。
致仕后山余时常住在白云书院里,闲暇时要么逛逛茉莉花园,自己亲自打理照顾,要么就是和陆钦下棋。
相争这么多年,临到老了,两个人反而多了几分知交的默契。说起来山余也觉得好笑。
及至七月,闽地海港终于扩建完成。到了年底,单是海贸所获税银就有足足五百万两。
凭此政绩,改革派再次从中获利。
闽地的事情刚刚梳理清楚,衡玉就自请前往江南,为元宁帝料理江南盐政一事。
……
整个天下这么大,改革一事涉及方方面面,如果想要完成所有的改革,所需要的时间至少要二十年起步。衡玉没有这么多时间,陆钦也等不了这么久,所以她的目光一直落在几件比较大的事情上——
第一件事就是充盈国库,让国家富足;第二件事就是清洗闽地观场,为改革派增强实力。
她要做的第三件事,就是料理江南盐政,清洗江南观场。
江南盐政是朝廷每年税银的主要来源。经手这么一大笔钱,有多少官员能不动心?
所以在江南观场ta:n'w:u**成风,江南盐政早已是朝堂沉疴,就连元宁帝也对此一清二楚。
只是,元宁帝一直没挑到一个合适的人对江南盐政下手料理。
直到衡玉自请南下,元宁帝当即应允。
江南是守旧派的大本营。衡玉要把江南观场撕出一块口子,既为扫清观场沉疴,也为了把守旧派中的贪官污吏拉下马,然后让改革派的人顶上去。
待此事完成,朝廷一个极为严重的弊病去除,改革派实力大增,改革前景越发光明。
——她的老师,也可真正欣慰无憾。
衡玉下江南,理由用的是过来游玩,但这个理由信的人不多,江南半数官员的神经都被挑动起来。
对此,她只做不知道,直接去湘城寻甘语——甘语现在在湘城担任正六品长吏一职。
两人见面后先是叙旧,甘语才笑道:“你下江南的动静闹得太大了。”
“就是大一些才好,江南和闽地不同,我需要他们动起来,才能混水摸鱼从中得利。”
“齐珏的老家在扬州,他还在孝期,你若是路过那里可以去见见他。”
说起来齐珏的仕途也是比较坎坷,之前齐鹿逝世,他身为孙子要守一年的祖父孝。才刚守完祖父的孝期,他母亲又病逝,齐珏只得再守孝三年。
衡玉想了想,笑了下,“只怕齐珏不愿意在扬州与我相见。”
甘语微愣,“为何?”
“聪明人大概都能猜到我想对哪里出手。齐珏的家族和盐政牵扯太深,他的叔父任扬州刺史,也是齐家官职最高的人。”
如果她要查盐政,齐珏的叔父十有□□是跑不了。
甘语问:“……家族和他的政治理想,你说他会选哪个呢?”
毫无疑问,齐珏是支持新政的。但当他的政治理想和家族利益有冲突时,他个人会如何做选择?
衡玉肯定道:“当然是家族。家族供养他,精心教养他,不是为了让他站在家族的对立面,而是想让他成才后回馈家族。”
“但还是试一试吧,如果齐珏的叔父愿意助我一臂之力,我可以免他一死。”
事情的确如衡玉所料。
看着齐珏的来信,衡玉只回了他一句话——“与我而言,家族只能为我所用。我之意志即为家族的意志,我之利益即为家族的利益。”
对此,齐珏也回了她一封信。
信上只有一句话——“我受家族恩惠极多。”
他的个人意志,是永远敌不过家族利益的。
从齐珏这里撬不开口子,衡玉只得另外寻找机会。
随着衡玉在江南待的时间越久,江南观场越发风声鹤唳,不少人都是提着心在度日。
与此同时,帝都白云书院陷入一片哀悼中——致仕一年多的山余于深夜无疾而终。
远在闽地任官的山文华要辞官回家守孝,他快马加鞭赶回帝都,看着灵堂上那副棺木,整个人痛哭失声。
随后,山文华遵循父亲遗言,将他葬在白云书院那片茉莉花林畔。让他于青山绿水间,与老友左嘉石做个伴。
入土为安时,山文华将一支打满茉莉花的花枝轻轻放在墓碑前,“爹,这是傅小夫子让我代她放在您墓前的。”
说着说着,山文华又有些流泪的冲动。
身后传来一阵咳嗽声,山文华扭头,瞧见是陆钦,连忙从墓碑前站起身来,“院长,您染了风寒,还是别出来走动了吧。”
扶着陆钦的胳膊时,山文华才发现两年未见,他瘦削得吓人,几乎都要脱形了。
眼泪没有止住,山文华轻轻别过头。
陆钦摆手笑道:“无妨,总要过来送你爹一程。”
上好香后,陆钦环视四周一圈。
周围有很多白云书院的督学、夫子和学子过来送葬,熟悉了非常多年的面孔却越来越少。
五个月后,衡玉秘密抵达帝都。
她此行极为隐蔽,身边没跟着任何一人,风尘仆仆进入帝都,连衣服都没换就进了宫面见元宁帝。
昔日的雄主已经衰老下来,俊秀的太子穆嘉坐在元宁帝下首,开始帮忙处理国家大事。
在皇宫待了足足四个时辰,事无巨细都说完后,衡玉才离开帝都。她仰起头,看着天色还不算晚,直接吩咐人把她送去白云书院。
“傅小夫子。”
刚下马车,衡玉就听到山文华的声音。
她侧头看过去,只见山文华一身青衫,拄着竹杖踩着布鞋,手里还提着一篮子桑果。
“回来了。”她笑了笑,勉强压下脸上的疲惫,“你不在家中守孝,怎么到书院来了?”
山文华神秘一笑,“我是过来和院长学东西的。”
“学东西?”衡玉边和他往里走,边奇怪问道。
“是的,我对做官兴趣平平,在这方面的能力也平平,辞官守孝倒是一身清闲。前段时间院长亲自问我愿不愿意成为白云书院第二任院长。”
其实说起来,衡玉才是最合适的人选。但她未来肯定要出仕,白云书院的院长并不适合由一名官员来担任,陆钦挑选许久后,觉得就山文华的性情来说,他会是一个很适合的人选。
当然,山文华能力上还欠缺不少,不过陆钦还有时间可以好好教导他。
衡玉有些惊讶,“恭喜恭喜,看来你那个烂尾的话本结局,终于是有机会补上去了。”
说到这个山文华就想翻白眼,“你以前也太过分了,居然好意思烂尾,还冠冕堂皇说什么话本的结局由我自己填补。也就是以前的我涉世未深才会被你忽悠得团团转。”
衡玉笑,“现在你就不会被我忽悠得团团转了?”
“……会。”
两人斗着嘴,很快就来到夫子的住处。
走进陆钦的院子时,衡玉听到一曲悠长、意境高远的琴声。
衡玉几步上前,瞧见院门半掩着,她轻轻推开吱呀作响的院门,目光紧紧落在侧对她抚琴的那道身影上。
——穿在身上的鸦青色长衫显得过分宽大,一阵风吹过,衣袖轻轻鼓起一些,陆钦整个人就像是要羽化而去那般。
正巧一曲终了,陆钦枯瘦的两只手搭在琴弦上。他缓缓转头,瞧见是衡玉回来了,勾唇一笑,“回来啦。”
“老师。”
“饿了吗?”
“不饿,就是有些困了。”
“那快回去歇息吧。”
“不急,我先过来瞧瞧老师。”
陆钦失笑,缓缓起身,两只手微微张开让她认真打量,自嘲道:“有没有觉得这一年多时间,我苍老许多?”
衡玉上前扶住他,“美人在骨不在皮,老师始终是那个温文尔雅、名动洛城的状元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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