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榛看到两个弟弟拖着祖父姑母来找自己的时候,整个人都不好了。水印广告测试水印广告测试
她此时正随着最后一队伤兵走在从高句丽回大连的路上,更准确些说,他们此时的位置是在辽东郡襄平县境内。虽然是相对繁华的汉人地界,但这里由公孙氏、田氏等豪族掌权,远没有曹家自己的大连来得安全。
好在这些伤兵既然是殿后,则大都已经在高句丽养了个七七八八。现在一个个壮小伙子或骑马或步行,要不是盔甲缝隙里还露出绷带的痕迹,几乎看不出与普通部队有什么不同。
“阿姊。”旷野上响起少年清亮的嗓音。曹昂身穿轻甲,一骑当先。他所骑乘的白马“浮云”,虽然还没完全成年,但胜在品种优良,遇到了军马互喷鼻子不落下风,再加上将士们有意相让,到底是被他们一人一马冲到了医士医女和孤儿们所乘坐的马车旁。
曹昂动作矫健的勒紧缰绳,“浮云”就顺畅地停在车轮边。“阿姊。”少年喊,一人一马两双眼睛都水润润的。
曹榛依旧抱着怀里的孤儿,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嘘,你轻些。好不容易这小煞星睡着了。”曹大姑娘椎髻布衣,最外面原麻色的肥大制服完全掩盖了少女纤细的身姿,只有那双与曹操相似的大眼睛,明媚中透出两分不同平民的凌厉。
曹昂连忙闭嘴,同时拍拍“浮云”马,示意小伙伴也闭嘴。“浮云”回他一个轻蔑的响鼻。
从大连过来接风的队伍就和伤兵队汇成一股,往襄平城方向去,中间竟没有半分停顿。
带领这支伤兵队的只是一个小小的曲长,下面三个屯将,此时看到白兔旗亲迎,可谓受宠若惊。阿生同他问话的时候,这个淳朴的汉子还有些磕巴。
“主……主公。我……我等是飞鹰骑三营与辽南乡勇一营的伤兵,共六百七十人,奉命护送各位大医返回大连港。”
阿生今日是士人打扮,青衣束冠,因为没贴假胡须显得格外年轻。她先和领队的将士交换凭信,又慰问了十几个立功的战士,最后才去找家人。
首先被她逮到的就是难得露出两分孩子气的曹昂。
“二叔,阿姊给我们两个缝了笔袋。”他得意洋洋地给阿生看一个分格子的麻布笔袋,上面绣着一只不知道是鸭子还是大雁的鸟,“听说中学堂硬笔软笔混用,同窗们都有家中姊妹给做的笔袋,方便又干净。阿姊说别人家有的我们也不能缺!”
曹榛的画图能力似乎传染给了她的刺绣,阿生忍不住勾了勾嘴角:“不错。阿榛好手艺,可以当绣娘了。”
曹昂:……二叔的侄女滤镜有大连城墙那么厚。
“既然收了阿姊的笔袋和母亲的书包,就好好念书。”阿生把话题收回来。
曹昂拱手:“好。我和阿弟一定不让长辈担心。”
“中学堂的夫子,无论是新学儒学,无论男女老少,都要有基本的尊敬。同窗若有家境困难的就私底下接济一二,但心性不好的人和阿谀奉承的人,不要和他们接近。”
曹家长子发觉不对,皱了皱眉头:“二叔嘱咐许多,怎么像是又要出远门?”
阿生笑着瞅了眼大侄子:“你不妨再猜。”
曹昂冥思苦想了好一会儿:“难道是父亲那里有什么变故?”
阿生点点头:“关东豪杰要打董卓了。关东豪强,包括你父亲。”
“那我也——”
“什么年纪做什么事,先念书;等你十八岁了,就让你去当小卒,到时候别喊苦。”
曹昂咧嘴一笑:“不会的。”
大侄子文武双全心思正派,向来让人省心,阿生摸了摸他简单扎了个马尾的脑袋:“等会儿扎营生火的时候,你帮我给将士们分肉。”
飞鹰骑是曹生的私有物,允许曹昂给将士们分慰问品,某种意义上是考虑他当这支军队的继承人了。不过曹昂的年纪还理解不了政治暗示,只觉得是帮长辈做事,爽快答应了。
又向前三十米,曹榛已经把小婴儿托给了同僚,扶着曹嵩步行。春日阳光明媚,把雨季泥泞的道路晒得又灰又硬,即便是曹嵩这样的老人家也乐意下车走几步。何况身边是许久不见的大孙女。
“一眨眼,阿榛就这么高了。”曹嵩没提曹榛的打扮,也没说她一个十三岁的姑娘混在军伍中不合适,他知道说了也没用,女儿都当上主公了,何况孙女。
曹榛小脸红扑扑的:“阿榛何德何能,让祖父来寻我?一定是阿昂阿铄两个撺掇的。”
“哈哈哈哈,”曹嵩高兴得哈哈大笑,“你们几个感情倒好。”
曹铄没发育,比姐姐矮一个头,挤在大人旁边还是个孩子模样。“阿姊,阿姊,你在高句丽受苦了,我给你带了南岛今年的新糖。”他献宝似的从衣袖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布袋,袋口一拉开,露出一颗颗用糯米纸包裹的黑糖。
曹榛笑着敲了幼弟的额头,这个贿赂她收下了。但她已经不是两年前的她了,不敢藏私,去给同僚和伤号分了一圈,两斤糖果就剩下了可怜巴巴的十几颗。
曹嵩看着大孙女跟只小蝴蝶一样跟几十上百号人谈笑风生,不由跟阿生感叹:“你把她带得这么好,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曹家的女儿,不愁吃穿也不愁嫁,剩下的福祸就看自己了。”
曹嵩拍着大孙女手背,脸却朝向阿生:“我听大郎和丁氏说,阿榛订了长沙太守孙坚之子。他们家在江东,会不会太远了一些?我们向来是和豫州本地的大族联姻……”
阿生抿嘴,杏眼微眯,从光影的角度上来看有一丝危险的气息。
曹嵩连忙拐弯:“当然了,父母之命,他们定了婚事我也不好说什么。我就想问问,你们是怎么想的?”
阿生把一脸懵逼的曹榛拉到自己身边:“如今天下大乱,各处逃难,何必还执着于豫州。孙家虽不显赫,但父子都是英杰,阿兄阿姊觉得值得结亲,我就带阿榛去见见。”
“外面的英雄……罢了罢了,但夏侯家的子弟和丁家的子弟,还有青州的大族……”
“家里这么多庶妹庶弟,阿兄以后也会再有孩子。再说了,世上结交的方式这么多,也不是非要用儿女的婚事去换,我总觉得要孩子们自己情投意合,才是最好的。”
这句话引起了曹佩的注意。一直跟在后面当哑巴的寡妇抬眼:“情投意合却门第不当,也可以吗?”
阿生像是才发现她,盯着那张因为暴饮暴食圆了一圈的脸,一字一顿地说:“有什么不可以的呢。你二十二岁了,是成人了。”
曹佩没有表情:“那我要去学伤医,若是有军汉子不嫌弃我,我就嫁了。”
“你……你气死我了……”曹嵩差点一口气没上来,但让他更没想到阿生一口应了。“你尽管去,别强迫我的兵就成。”
曹嵩吐血,还散什么步,上车上车。“儿女都是债,你们自己玩吧,我管不了了。”然而到了午炊时间,他到底放心不下曹佩跟着曹榛混军营,偷偷摸摸地去拉阿生的衣袖:“你看着阿佩一些,校尉……不,屯长以下我是不会同意的。”
他真的开始老了,在雒阳当文官的时候还不明显,一旦行军在外,什么忙都帮不上。看着子孙们生火的生火,分粥的分粥,给兵士换绷带的换绷带,他有骄傲,也有怅然。
曹军驻扎在一片荒废的耕地旁。如今已是四月,而去年秋季的秸秆还留在黑褐色的土地上。曹嵩更加唏嘘,跟左右的仆从说:“辽东也有抛荒啊。不知道这块耕田的农夫,是遭了兵祸,还是……”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前面望风的小兵大喊着“敌袭”冲过来。
“敌袭!敌袭!列阵!老弱居中!”
曹嵩慌了神,好在马上有亲兵用盾牌将他围起,快速送到营地中央。妇女老幼被车驾团团围住,形成一个临时屏障。而车外则是围了一圈骑兵。
“阿生,阿生!如意呢?”曹嵩看了一圈,孩子们都在,就缺了阿生。他从嘴唇抖到大腿,站在那里茫然无措。
曹昂连忙拉祖父蹲下,方才险险避过一支冷箭。曹佩、曹榛、曹昂几个小辈蹲一起组成人墙,替曹嵩挡住要害。曹铄也想加入豪华人墙套餐,却被曹嵩一把捂了抱进怀里。
“祖父放心吧。”曹榛说,“箭雨太少,对方不会超过一百人。咱们对付得了。”
曹嵩又等了会儿,果然没有再箭飞过来,前面响起砍杀声。“阿生她……”
“祖父,二叔是主公。主公不能跟妇孺躲在一起。”曹昂小声道。
等待的时间最煎熬,不知道过了多久,腿都蹲麻了,曹嵩才听到将士的声音:“老大人,郎君,女君,来敌已尽数歼灭。请出来吧。”
曹嵩迟疑了一会儿,紧接着阿生的声音就传过来了:“父亲,没事了。”
曹嵩这才松了一口气,在女儿孙女的搀扶下站起来,就看见阿生骑在马上,箭筒已经空了。鲜血一点点从她的长剑上滴下,渗入泥土里。
“阿……阿生啊。”曹嵩颤颤巍巍地走过去,摸摸女儿没有握剑的手,掌心有茧,但依旧温热。
她左肩上的衣服被箭彻底划开,露出里面的软甲。几缕头发从帽冠里漏出来,挂在脸颊旁边,越发显得面颊粉白、嘴唇嫣红。
杜鹃啼血,红遍山花。多么逼人的美,美到连亲生父亲都胆怯。
“是哪里来的贼寇?”曹嵩嘴唇哆嗦了半天,最后问出的是这么一句公事公办的话。
“乌桓反了,与鲜卑勾结劫掠辽东。在襄平城【1】下被汉军击溃,这是一队溃兵。”
曹嵩快要愁死了:“路上有溃兵,那我们怎么办?”
阿生半点没犹豫:“与其上路,不如去襄平城,等待道路肃清。”
她单薄的身影吹在风中,仿佛一个不可动摇的坐标。曹嵩突然就想流泪了,那个曾经坐在他膝上抖机灵的小丫头,不知道走过了多少生死,才长成如今的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注【1】:辽东郡郡治为襄平,在今日的辽阳市附近。襄平是东汉辽东的政治经济中心,大家族密布。前面说一个公孙x敢羞辱公孙度的儿子,这个公孙x就是襄平县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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