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第 108 章(1 / 1)

天子虽只短短的说了一个字,听在杨培耳里却有些不同。这几日天子连缀霞宫一句都不曾提到,虽与平常一般无二,多是在前殿处置宫务,召见文武大臣们,但杨培等御前一干人等伺候天子多年,便是天子如常,却仍叫他们下意识小心谨慎。

到现在,杨培连着提了好几日的心才得以放回去些。天子心情高兴了,他们伺候在御前的才能松泛几分。要他说起来,这回回陛下心绪不好了,往缀霞宫走走,出来后便不一样了,上回陛下进后宫去了那怡春宫出来,杨培本也大着胆子要建议陛下往缀霞宫坐坐的,谁料陛下却尽直回了前殿,反倒是白白不高兴了好几日。

杨培提灯照路,还分神想着这些,面上不敢露出半丝端倪,稳稳当当的在前边走着,路上十分安静,只有一行人发出的走动的脚步声来,一直到了前殿里,挥退了伺候的宫人后,杨培又连忙命人上茶抬水来等。

下边早就置办妥当,很快便有御前宫人们鱼贯而入,杨培便替天子宽衣洗漱,待洗漱后,杨培捧了里衣来,正要替天子更衣,闻衍目光落在那里衣上,却是掩着眸,叫人看不出情绪,他沉着声:“换一套来。”

杨培一愣,下意识看向这套里衣,这素白的里衣让杨培看实在看不出有甚不同的,但既然天子发了话,杨培便只能捧着里衣重新回去,开了柜子,杨培重新拿了一套便要走,突然顿了顿,把放置在柜子最里边的一套里衣取了出来。

这一套里衣上回捧到天子跟前儿,凭白的惹了天子不喜,杨培便把这套里衣放到了一旁没在捧出来的,过后杨培才想起来这一套却是那缀霞宫的钟嫔娘娘亲手缝制的。

帝心难测,陛下正从怡春宫出来,心绪不佳,杨培也摸不着陛下是不是迁怒到这一套里衣上头,但过后数日他并未捧这套里衣近前,陛下反倒不曾说过甚,恍惚叫杨培以为陛下连那钟嫔娘娘都不喜起来,这自是杨培心中隐约闪过的一二念头,却是不敢再深想下去,但杨培今日冷眼看着,陛下去了缀霞宫一趟,整个人又不若前些日子了,想来对钟嫔娘娘并没有不喜的。

杨培手在这一套里衣上再三思虑,却不过是须臾之间,杨培咬咬牙便把这套里衣拿了出来,奉到了天子面前,只待天子裁决,杨培双手奉上,闻衍目光在这套里衣上看过,只淡淡扫了几眼,这才移开眼:“更衣吧。”

杨培捧这套里衣来便是一个“赌”字,赌这回陛下会不会叫他再换一套来,如此也能摸准两分天子的脾性,好在他只捧了没一会,陛下却没再叫他换一套,杨培连忙替天子更衣,心里倒是越发肯定了,陛下现下心中好着呢,他早前在心中猜测陛下对那缀霞宫的钟嫔娘娘不喜果然做不得真。

杨培麻利的替天子更好衣,伺候的宫人们便捧着银盆巾帕缓缓退了下去。

闻衍靠在床榻,随手捡了一本书看了起来,这书与平日殿中的书籍不同,能放在天子近前叫天子观阅的书籍最是齐整,从书面到纸页便是用的最为上等的贡纸,做工更是考究,这一本却不同,便是杨培这个只在御前当值,伺候天子的也能肉眼的品出粗糙来。

边角的线头都露了出来,可见缝制极为随意,陛下堂堂天子,能摆在他面前的若非是传下来的各种书籍,便是收录的孤本,在宫中收藏时匠人们又重新给所有书籍清理过,每本都宛若崭新一般,这等随意粗糙的书籍是呈不到陛下面前来的,连御前都走不到,更何况过他这个大总管的手了。

但杨培也丝毫不意外,没有过他的手还能递到御前来让陛下偶尔翻一翻的,整个宫中也只找的出一个来,便是缀霞宫那位娘娘了。陛下都能亲自教导那位娘娘读书认字了,更别提看一看钟嫔送来的书了。

杨培送了茶水在一旁,闻衍看了会,就着茶水喝了几口,又翻上了几页,见时辰不早了,杨培在一旁提了一回,便放了书,想了想,他开了口:“明日你去库里挑几样首饰给钟嫔送去,去岁不是有不少各国的进贡贺礼么,你挑几个宝石。”

他目光向下,在书上看了看:“告诉钟嫔莫要分心,这本默写的书籍勉强能看,下回送来的要更精进才是。”

读书要记牢最好的便是默写,通读背诵,倒背如流,只有如此才能不会忘了的,下场科举的学子们就是如此,便是简单的童生试、院试,也要考校功课学问的功底根基是否稳健,能否倒背如流,从各种拼凑的字句中找到准确的答案。

下场的考生几乎人人都要默写无数本书籍方才小有成就,才有资格下场一试,从万千学子中脱颖而出。

杨培身为陛下跟前儿的大总管,日日伺候在天子身侧,观天子处置公务,听大臣汇报朝中大事,对科举的流程十分熟络,便是他这般人精,在见到学子们读书数十年下场科举也颇为感叹,若换做是他,怕是早便读不进去了的。读书除了耐心,还得勤奋,得有天资才是,反正他是听到那些之乎者也的便头疼。

学子们要出人头地,要改换门庭,读书便是唯一的出路,只有出头了才能得了天子重用,加官进爵,这也是理所应当的,只杨培着实不明白,陛下在教导那钟嫔娘娘时为何会拿学子读书这一套来要求钟嫔娘娘。

那学子们这样读出来是要下场,钟嫔娘娘便是默写了,倒背如流了,却又不能去下场参加科举的,这不是白费功夫吗?

杨培着实不懂,但一听陛下这话,他心里便生出了句“打个巴掌给个甜枣”的念头来,陛下也是,着实太严厉了些,但那钟嫔娘娘也奇怪,楞是一一照办,跟要下场的学子一般认真,这倒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了,杨培心里已经想开了去,但听得陛下吩咐,下意识便低了低头:“是,奴才定然给嫔主子挑几个最大的过去。”

赏赐后宫向来不过是天子一句话的事,挑甚,挑多少都有下边人负责,以天子的身份,便是吩咐人赏赐下去,对后宫嫔妃来说也是天大的恩赐,叫她们感恩戴德的,往常对后宫赏赐,闻衍吩咐下去后便不再过问,这回本也是如此,临了闻衍突然想起那钟萃的性子来,与其她的嫔妃不同,这钟氏不是那等喜这些身外之物的,平日里的穿戴也都是朴素为主。

闻衍顿了顿,缓缓开了口:“不必了,挑几个小的,平日里能用到的就行。”若是给挑了大的宝石去,这些宝石说不得又被存着放着了。

杨培楞了下,“欸”了声。

翌日,杨培早早就去了库里,他不时便来几回,守门的侍卫早就认得他了,“公公来了。”

杨培打着招呼:“是,来取几件东西送到后宫去。”

侍卫放了行,杨培进到库里,在进贡来的各色宝石中各挑了一二,轻轻放到垫上绸布的托盘上,再取了一方绸布盖着,库里除了有侍卫守着,还有专门登记的侍监,仔细把宝石的大小和颜色都做好了登记这才放行。

杨培出了库,也没耽误,尽直便送到缀霞宫去了,他到得早,钟萃也不过才用过早食不久,正温了会书,准备去内务处的。

杨培把盖着的绸布掀开,露出夺目绚烂的宝石来:“陛下昨日便吩咐了,奴才不敢耽误了去,一大早便去取了给送了来,陛下还特意交代过了,要选这种半大的,正好嫔主子平日里也能用得上的。”

钟萃接过,轻轻点头:“多谢公公,烦公公替本宫向陛下道个谢的。”

杨培笑盈盈的:“娘娘放心,奴才一定替娘娘传达。”说着,他脸色一正,“嫔主子,陛下还叫奴才传句话的。”

“陛下吩咐,请嫔主子下回默的书再精进一些。”

钟萃一见杨培突然正经的脸色,下意识跟着正起了脸,听了这番话,钟萃抿了抿嘴儿,比杨培还认真:“本宫知道了,下回定会更精进的。”

天子授业,在钟萃心中,天子与她的先生一般无二,陛下既为“先生”,认为她这个“学生”的学问功底还不够,当“学生”的自是要勤勉改进,争取下回能得“先生”夸奖一二的。钟萃对读书学知识最是重视。

杨培心里对陛下跟这钟嫔非要如此在学问上下功夫着实不解,嫔主子又不去考状元的,但主子们有这个心思,哪有奴才质疑的,杨培老老实实的听着,传达完天子的意思,便告辞离去。

杨培回前殿里复命,钟萃把托盘交到芸香手上,便带着彩蝶去内务处了。徐嬷嬷这两日带着她在交代内务处采买的事,与钟萃介绍着宫中宫外的作坊等。

宫中作坊有多处,但设立在宫外的作坊和庄子每月也有采买要送入宫中,光是皇庄便有两处,宫中每日的吃喝便是从皇庄里运进来的,由皇庄人送到宫中来,两处皇庄各有管事管着,宫中每日递单子出去,皇庄翌日清早便运进来,到月末皇庄的管事会送账目到内务处来。

余下作坊分布在宫中宫外,开支采买都是由宫中发下去,再由内务处去作坊里运进来,这其实并不难,各宫每月都会上报,内务处只做好登记便是。

难的是要与这些作坊的管事们打交道,这些管事在作坊多年,在宫中也有关系人脉,有背景后台,做事也圆滑,徐嬷嬷一开始不让钟萃先管着采买,便是这其中有涉及到利益之处,怕钟萃周旋不过这些老油条的。

便说先帝还在时,那苏贵妃仗着有先帝恩宠,生生从太后手中分了些权柄,苏贵妃年轻气盛,不知这中间的门路,反倒叫下边的管事联合给摆了一道。

管事们管着作坊,里边的情形他们是最清楚的,若是要在其中动手脚,或是推诿几分,她们在宫中本就鞭长莫及,苏贵妃当年一口一个要斩杀,却叫人在御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还让前朝大臣借此参了苏贵妃一本,大臣们本就对天子如此宠信苏贵妃有异,这回更是深知这苏贵妃当不得事,心中对她的印象更差了。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当主子的刚上任,当奴才的却也在下边观望主子,若是当主子的没这份能力,下边的奴才自然生出异心,想要压主子一头,把当主子的给架空了去。”

钟萃在开支上做得有条有理的,徐嬷嬷现在也放心了,动了心思要把采买这事也交付出去,她也不着急,等着先带钟萃熟悉了,再把事情交过去,她在后边坐镇,届时也不怕下边的管事们生甚么异心来。

权利更迭向来是谁接手谁再花费大力气去整治,最后才彻底变成自己人,徐嬷嬷接手当初那贤妃留下的摊子也是花费了不少功夫才整治妥当的,无论是宫中还是宫外都是如此,钟萃接手,徐嬷嬷在背后坐镇,便是直直的昭告这些管事们,钟萃是自己人,莫要动歪心思。

“这几天先不急,你先见见那些管事们。”徐嬷嬷教得仔细,钟萃便认真听,乖巧的点点头。

杨培回了前殿,先去天子跟前儿复了命,“宝石嫔主子十分喜欢,嫔主子还特地让奴才给陛下道谢呢,说默写的下一本送来时定会精进许多。”

闻衍“嗯”了声,对钟萃好学的态度十分满意,天子本就学问好,自是喜欢好学之人,若那钟氏是那等不学无术,甚至是只想如同后宫那些嫔妃一般只学几个字,会读上几本诗书就自以为学问充实了的,他也不会再三教导她了。

闻衍抬眼,瞧见杨培说着话,面上还带着点异样,瞥了瞥:“怎么?你可有什么要说的不成?”

杨培哪里敢,忙收敛了:“老奴岂敢,奴才只是觉得嫔主子规矩甚好,客气有礼,倒叫奴才有些受宠若惊。”

闻衍收回目光,缓缓开口:“你随朕多年,掌着这前殿里里外外,她待你客气两分倒是应该。”

不过半上午,御前只有通政司送来的折子,到下晌才是天子召大臣商议国事的时候,闻衍目光放在折子上,突然出了声儿:“你说,那钟氏待朕可有不同的?”

杨培心头顿时提了起来,他小心的朝天子看了眼,心里想着天子问这话的意思,嘴上笑盈盈的说着:“自然是不同,陛下身为天子,四海之主,万民朝拜”

杨培在不知天子何意时向来是顺着夸着,这回也是如此,下意识先把夸奖的话一顿说了出来,刚开了口,便见天子沉下了脸:“你的意思,那钟氏待朕不同,只是因着朕乃天子,是四海之主?她与其她嫔妃一般,看中的是朕天子的身份而已?”

这话杨培哪里敢认的,他弓着身子,脑子里快速的闪着各种措辞,声音越发尖细起来:“自然不是。奴才的意思是陛下俊美非凡,人中龙凤,嫔主子学问好,自是与旁人不同,一心一意记着陛下的,陛下每回的吩咐嫔主子都记着呢,做得可好了,只一心把陛下说的记在心里才能这般的。”

这普天之下,又有谁敢拿天子的话当耳旁风的?

闻衍话中难辨喜怒,听得这奴才的解释,眼中腾腾散去,唇角勾了勾。那钟氏为人如何他自是清楚的,杨培的话却是说到了天子心上,连奴才都知道这钟氏把天子的话记在心里,足见她确实是在意朕的。

天子想来对这个回答满意了,不再过问,杨培趁着抹了抹脑门细细的薄汗,心里松了口气。都说半句如伴虎,此话确实不假。

五月的天,京城开始暖和起来,城中男男女女都换上了轻便的薄衫衣裙,连宫中都不例外,尤其后宫娘娘们,更是云鬓薄衫,款款动人。

杨培守在前殿,眼见天日不早,返身入了内殿,行至御前福了个礼,轻声提醒:“陛下,时候不早了,该更衣启程了。”

今日是顺王妃大寿,高太后那边一心惦记着,昨日便派了身边的宫人来吩咐,务必让杨培今日提醒天子,莫要忘了那出宫时辰才是。顺王妃大寿,天子要亲出宫贺寿,御前今日不召大臣商议国事。

闻衍放下折子,问道:“几时了?”

“快午时了。”

闻衍轻轻颔首,从御前下来,进了殿内,杨培跟了进去,取了早就准备好的衣裳替天子换上。

闻衍在宫中也多是穿常服,但多是天子才能穿的颜色纹路,杨培今日备下的这一身却不是平日天子的明黄龙纹常服,而是一袭玄衣,用金丝暗线勾勒浅边,配上玉坠香囊,便如矜贵优雅的贵公子一般。

“走吧。”更好衣,闻衍抬步,下摆的玄衣随之翻涌,杨培跟在身后,出了前殿,辇驾早已候着,两侧侍卫目不斜视,手持长剑,凛然不可侵,端的是压迫十足,不敢叫人放肆了的。

顺王府上下这会最为忙碌,顺王世子带着府上公子们亲自迎客。顺王与王妃今年才归京,当日宫中便有赏赐如水般赏赐下来,丝毫不敢叫人看轻了的,如今王妃大寿,京中文武百官皆携着家眷前来道贺。

王府外车马如长龙,远远看不到头一般,有落在后边的车马中,主人家掀了一角看了看,猜测起来:“顺王妃大寿,宗室的王爷郡王,公主们全都来了,再有各家都登了门,此等情形在京中也不多见,估摸着待午时,连宫中还有赏赐要下来,便是发道懿旨也不无可能。”

天子出宫的消息并未传出来,连顺王府都不知情,猜测着依着顺王妃与高太后的交情,宫中多半会有赏赐下来。

顺王府世子与公子们在外迎客,顺王在前院接见男客,王妃带着女眷们在后院接待女客,以顺王府在京中的身份地位,登门的客人都先入了院中先去拜见了主人家的。

顺王身材高大,虽如今上了年纪,却依然精神抖擞,十分豪爽,也一一请了客人入座,王府安排的位置分左右两侧,左侧依着宗室位份大小依次落座,右侧为文武百官位置,依着爵位、官职大小入座。

也并非全然都是如此安排,若是宫中诸位娘娘们的娘家,看在娘娘们的面下,位置也能往前提一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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