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输液的时候可乐就一直没再睡,陪我躺在床上,伸出手臂让我枕着。
清晨的医院走廊开始有了脚步声,还不到6点,但是已经有护工过来打算卫生了。带着白口罩的护工阿姨动作有些莽撞,拖把钝重的磕在了金属床脚上,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我被吓了一跳,身体也跟着抖了一下。感觉到我醒了,可乐顺势把我往怀里带了带,“醒了?”
我还有些迷糊,鼻音浓重的“唔”了一声,然后脑袋往他怀里钻了钻。可乐身上有属于他特有的味道,我说不上来是什么味。淡淡的果香,很舒服,闻起来就有种让人沉迷的眩晕感。
“老婆——”可乐贴着我的耳朵低声喊我。
我听到了他的声音却懒懒的不想答,脑子还有些昏沉,索性就闭着眼继续装睡。
可乐没有再打扰我,过了很久,久到我都不知道之后听到的是真实还是臆想。只是有轻微温热的暖流一直在我颈边未曾离开。
“如果上天跟你开一个玩笑,这个玩笑,只有百分之五十的机会走向幸福,你会接受吗?”
“我多想为你和宝宝勇敢一点,可是却忍不住会害怕。”
“其实,再糟的结果还能怎么样。果然幸福太久,人就会越来越贪婪。”
耳边一直回荡着可乐的声音,忽近忽远听不真切,有些自嘲又有些茫然。悠远飘渺着拂过我耳边,但是那种有人在不断重复呢喃的真实感很强烈。
眼皮很沉,我试着几次想睁眼,最后只是咕哝了句,“老公,你说什么——”
可乐那边没声了,过了会才有低沉的声音飘过来,“没什么,你继续睡。”
我换了个姿势,又侧过脸趴在可乐怀里想继续睡。可是身边的人忽然紧握住我的肩膀,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不对,还是有什么的。宝贝醒醒,我有话对你说。”
可乐摇晃着我的肩膀,语气里透着急切。
“……”
我不明所以的眯缝开眼,瞅着忽然间跟打了鸡血似的他。脑袋沉得耷拉着,我有气无力的问,“唔,说什么?”
可乐皱起眉,搭在我肩上的手不安的动了动,好想还挺不满意我的心不在焉。支吾了半天说,“今天爸妈说得话,你记住了么?”
“?!”
我莫名其妙的瞪着他,“什么话。”
“就是不许乱吃东西啊!”可乐冷着脸开始冲我吼,“还有,每天的运动不能少,再过一个月就到预产期了,你能不能别老是偷懒,自己自觉一点啊。还有别老是玩游戏了,一直坐在电脑前,长时间不运动,宝宝在肚子里也会很难受。”
“……”
我的瞌睡虫全都被他吓跑了,眨了眨眼,抬手悄悄搭在他肩膀上,“最近是不是鸡汤喝多了,火气太旺?”
可乐抿着唇,呼吸有些紊乱,最后语气不善的补了句,“总之,你要乖乖的。”
我瞠大眼,不可思议的望着他,下一秒就哭丧着脸抱住他不撒手,“老公,是不是因为我喂你儿子吃了点添加剂就准备不要我了啊,我以后保证不乱喂他吃东西了。”
“……”可乐脑门上的青筋突突的跳,小心的护住我拉开点彼此间的距离,“你能不能省心一点,让我放心得的接受手术。”
我满头的惊叹号,瞠目结舌的眨了眨眼,“手、手术?”
“沈笠前段时间找我,还记得么?”可乐垂下眼,喉结滚动了下,“他认识一个医生……”
我大脑瞬间就精神起来,隐约知道他接下来会跟我说什么。
“我想看着宝宝出生,也想保护你照顾你,所以我决定接受手术。”可乐平静的说着,脸上却是坚定又决绝的样子。
我激动的握紧他的手,觉得一切太过不可思议,怎么会在突然之间就有了转机。
“是真的?也就是说,手术之后……你、你就可以亲眼看到咱们宝宝的出生?”
可乐微微抬起眼眸,慢慢溢出笑,“……是。”
我忍不住低叫一声,兴奋的捂住嘴,“太好了,好像做梦一样。”
可乐被我的快乐感染到,也是浅笑着搂紧我,轻轻捏了捏我的鼻子,“所以这段时间你要乖,好好听两个妈妈的话,我一定赶在宝宝出生前回来。”
我刚才还高兴到咧起的嘴角瞬间就垮了下来,“什、什么意思,手术不在N市吗?”
可乐安静的握着我的手,掌心依旧是微凉的温度,慢慢包裹住我的手背,用力握紧,似是在无声的安抚我,“在荷兰,沈笠会陪我一起,你别担心。”
“我也要一起。”几乎是毫不迟疑的我就脱口而出了,结婚之后我对他的依赖感日渐加深,尤其是怀孕之后,更是无时无刻都不想和他分开。我多么希望他眼睛复明之后第一个看到的人就是我。
“你现在这样子根本不方便来回折腾,而且航空公司有规定的啊,7个月以上的孕妇是禁止乘坐的。”
听着他一本正经的说完,我不安的摸了摸自己已经很沉的肚子,狐疑的盯着他,“真的?”
可乐点了点头,接着说,“你在家安心等我,现在还有8周,7周后我一定会回来。”
尽管很不愿意和他分开,可是我现在的情况,即使跟在他身边也只会拖累他。我留在家里好好养胎,才能让可乐安心的接受手术。
我偎进他怀里,有些舍不得,“我听你的,你一定要健健康康的回来,不管多久我都等你。”
可乐抱住我,唇缓缓贴了贴我的额头,“我一定会健康的回来。”
可乐走那天,我还是很没出息的哭了。沈笠和绿茶都会陪他一起去,这让我更不安心了。两大男人会照顾谁啊?他们自己都招呼不好自己。
那两人还恬不知耻的在一边嘲笑我。沈笠手里拿着登机牌,看着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我,丝毫不考虑我是需要尊重的孕妇,“至于吗,就一个月,弄得跟王宝钗要苦守寒窑十八年似的。”
“……”
绿茶也凉凉的看了我一眼,“王宝钗送薛平贵的时候可没哭。”
不知道是哪里触了我的逆鳞,听着这俩毒舌的话,我心一酸,哭得更伤心了。双手攥着可乐的衬衫,“老公,你要早点回来,我不想当王宝钗。”
可乐无语的望了望天,刚想说话又被我打断了,“也不想当孟姜女——”
“……”
可乐嘴角抽了抽,抬手帮我抹眼泪,“他们逗你的,傻瓜,我就算不想你也会想宝宝啊。”
听了这话我不但心更酸了,连整个人都开始泛酸,有这么安慰人的么?有这么当人老公的吗?有这么有了儿子就不要媳妇的么?
沈笠最后良心发现,拍了拍我的肩膀,向我保证,“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你老公的,一定让他头发丝都少不了一根。”
“一听这话就是骗小孩的。”我瞪着他,撸着袖子擦了擦眼角的泪珠,“那啥,照顾归照顾,可不许日久生情——”
“……”三个男人用齐刷刷的白眼向我表达了森森的鄙视。
可乐走后的日子我几乎是数着过的,疯狂的想念他,却又不敢随便打扰。我很害怕自己的心情会影响到他的情绪,沈笠说过,可乐现在需要最好的状态来接受手术。
可乐的身体状况一直很好,虽然失明了几乎都没再运动,但是他鲜少生病。连感冒发烧都很少有,所以对于他的身体状况我还是很有信心的。
可乐到荷兰的第一周就做了手术。然后一直在康复,听到绿茶在电话里说“手术很成功”这五个字时,我又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两年的时光,可乐终于再看到了。
这段过程不仅仅是对他,对我来说也是一段难忘又意义非凡的过程。让我们在这段时光里成长了,褪去了青涩、任性又莽撞的外衣,渐渐成熟起来。也更懂得了不离不弃的真正意义。
离预产期还有两周的时候,晚上和沈笠聊MSN,我好奇问了句,“你早就跟可乐说了手术的情况,他为什么还考虑了那么久?”
这也是我后来才想起的事,当时因为太过激动而忽略了这些细节,等想起的时候可乐已经去荷兰了。但是我依稀觉得可乐还是有事瞒着我,他渴望光明的心情绝对要比我要强烈,可是居然思考了半年之久,想到那个可能性,我的心不寒而栗有些后怕。
沈笠那边很久才答复我,还是他一贯的轻谩口吻,“林瑾男这个白痴又没和你说实话吗?他还真把自己当情圣呐,手术只有百份之五十的成功率,如果失败……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我看着屏幕上的汉字,视线渐渐模糊……
这个男人,真是个笨蛋。
这半年来他心里又是经历了怎样一场挣扎?每天躺在我身边,每天对着我微笑,每天平静无澜的外表下又是在遭受怎样折磨。
忽然想起那次在医院恍惚中听到他说的:果然幸福太久,人就会越来越贪婪。
我们不是圣人,面对死亡,真正惧怕的是死亡之后带给亲人和爱的人痛苦。他一直都是勇敢的男人,我相信之所以犹豫,还是因为那点责任感。如果真的失去他,我不敢想象我会怎么样。
如果当初他把一切都告诉我,也许,我不会冒着失去他的危险去求一份光明。
我要的不多,从来都只是一份简简单单的幸福。只要他还在身边,真实的感受到他的体温,他的气息,看到与否那又有什么关系?
还好手术成功了,上天总算对我们不薄。
阵痛开始的那天晚上离预产期还有5天,睡意朦胧中有股暖流从体内涌出。我被吓醒了,手指摸到身下,湿漉漉的一层很可怕。我惊惶失措的大叫,易小聊就睡在隔壁的客房,听到我的声音马上就冲了过来。
羊水破了说明很快就要生了,我紧张的攥着床单,动都不敢动,紧紧的看着同样手足无措的易小聊,“妈、妈,是不是要生了……好痛。”
易小聊一边安慰我,让我别紧张,可是我看她比我还紧张。紧张到脸都是白的,她深呼吸了好几次才镇定下来,然后马上拨120。
吴婶在我腰间垫了个垫子,去找之前准备好的待产包。
我闭着眼,子宫收缩疼得我脊背都是一层汗湿。疼痛让我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我颤着唇,好不容易才发出点微弱的声音,“妈,打给可乐,让他快点回来……一定要看到宝宝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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