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猝然胸口振动,竟是半响静默,找不到话来反驳,更无法拒绝。
“哀家看得出皇帝你对崇宁的心并非一般,可惜那是个不祥之人,若是有朝一日她进了后宫,必当让秦家皇族鸡犬不宁……。你若还把哀家当成是养育你的母后,就不能忘了祖宗王法,更不能坏了后宫规矩。”
皇太后眼底只剩下阴冷神色,用了许多力气,才将压在心口的这么多话一并说出,寒冷的冬日,居然满头是汗。
皇上的心口激荡异样的情绪,久久凝视着眼前的****,她苍老却又狠毒的老态,就连他看着都觉得可怕。
太后默默敛眉,以白色丝帕擦拭唇角的血丝,连连咳着几声之后,才再度抬眸望向皇上,冷冷说道。“她如今是昊尧的女人没错,若是皇帝想要,那也不是不可,哀家活了这几十年,什么事没听过没看过?只是,她动了杀人的歹念,可见心肠歹毒,这样的人是不配留在皇族的。”
“母后这么说,自然手握确凿证据,可否让儿臣斟酌审视?”皇上不置可否,阴沉着脸,却暗暗抽离了双手,冷漠负手而立。
“那熏香,不应该是熙贵妃动的手,如今熙贵妃怀着秦家皇嗣,皇帝一定要保全她。”近日来听闻熙贵妃千方百计想?无?错?小说..C见皇上一面,皇上想都不想就拒绝了,皇太后看中的并非只是沈熙,生怕闹出一尸两命,而是,这后宫都是一物克一物,沈熙一旦倒下,后宫就再无制衡之人,全都是皇后的天下,难免外戚专权,愈发厉害。
皇上这才看清皇太后的用意,不禁心中沉痛,冷哼一声:“母后说了半天,是指崇宁才是加害母后的真凶?沈熙腹中的也是儿臣的骨肉,母后不必担心儿臣会动孩子的念头,却也不能平白无故去怀疑别人——”
他早该料到,如今皇太后神志不清,一身浑噩,太医也说是心事作祟,最终还是说了这些糊涂话。
“证据证据……。”皇太后猝然面色死白,怒睁双目,语气决裂:“哀家说的话,就是确凿证据!”
皇上不免拧着眉峰,这些年来,自己这位亲娘明着暗着做了不少伤天害理的事,但他从未像是此刻这般厌恶。
皇太后以丝帕紧紧按住自己的嘴,却又呕出一口血水来,她的神情愈发张狂疯癫,宛若被注入了另一个鬼魅的心魄,她用尽了力气,急声呼喊怒骂:“哀家的性命,就是被崇宁夺去的!皇帝,你居然到最后不帮自己的亲娘,居然要帮那个蛇蝎女人——”
他沉着脸,站在一侧,任由她骂的劈头盖脸。
许久之后,皇上见她情绪平静些许,才面无表情地追问一句:“母后,崇宁如此落魄可怜,你为何还不愿意放过她?儿臣的确对她有过嫌弃,这些年的惩罚也该足矣,她只是一个卑弱女子,不能再让她因为儿臣或是母后的偏执,再度落入苦海。”
眼看着皇太后的面色陡然大变,他的喉口溢出无声叹息,他苦笑着摇头:“王府的刺客,怕也是母后的人。”
皇太后满心无力,紧紧攥着手中丝帕,满口血腥气味,她早已顾不得仪态,连连冷笑。“哀家的良苦用心,你们一个个都不体谅!皇帝,你往后若是因为崇宁而悔不当初,可别怪哀家没提醒过你。”
“母后,她并无过错。”皇上转过身去,眼前依稀浮现那双欲说还休楚楚动人的美眸,却没想过,如今的困境,险些让那双眼眸再也无法挣开看这世道。
“如今才说这句话,实在太晚了。”皇太后费力抬起眉眼,她自己的儿子自己清楚,众人看他心系崇宁都当他是一颗多情种子,唯独她明白,男人不过是对得不到的女人更加上心而已。“皇上,其实当年,那淑雅也没错。”
“够了!”皇上一听到皇太后提及那淑雅的名字,陡然转过脸来,低喝一声,往日儒雅冷淡的面孔,一刻间换了勃然大怒的狰狞神色。
“狠心的事,都让哀家一个人来做,可哀家做的时候,皇帝你也没有出手阻拦啊——”
皇太后的眼神,再无一分暖意,人之将死,却愈发严厉狠毒。她缓缓松开了双手,望着那丝帕中的血色,面容汇入几分柔和的仁慈,宛若再度恢复往日慈眉善目,她的轻笑声满是不屑,落在清冷空气中,听来叫人不寒而栗。“这一回,怎么就不同了呢?”
皇上阴冷着脸许久不言,最终压下心中怒气,拂袖而去。
……
冬夜寒冷,秦昊尧与她都是各自一床红色锦被,看他躺下之后闭上双眸,一言不发,独自睡去。仿佛这两天的事,什么都不曾发生。
她眉峰轻蹙,稍许迟疑之后,轻轻掀开自己那床红色锦被,默默挪动身子,缓缓靠近他的身子,与他同盖一条锦被。
睡在他的身畔,他眉目不动,却不曾睁开眼看她,仿佛穆槿宁这般示好,他也无动于衷。
她突地心里头升腾一片无助又厌恶,她用力咬紧下唇,不但对他反感,更是对必须对他低声下气低三下气的自己反感,再度被转过身去。
秦昊尧是决定不给她任何情面了。
幸好,她料到秦王不愿回心转意,已经暗中吩咐赵嬷嬷,去雇了一辆马车,今夜若没有消息,明早就先把爹送去江南虎丘,他不知穆峯行踪,往后对这件事,自然也就淡忘。
“得了,有什么话快说,何必搞这些花招——”
就在此刻,手掌蓦地在锦被之下搂住她的纤细腰际,将她翻过身来,朝向他躺着,他的嗓音听来有些疲惫。
她淡淡睇着他的脸,他依旧不曾睁开黑眸,兴许方才她的小动作不过惹来他的无端不悦,她径自想着,最终才开了口。
“王爷,你是如何看待我爹的?”
“他?”他的薄唇边溢出一个字,仿佛沉思许久,也不曾想过,到底穆峯对他而言,是个何等样的存在。
甚至,找不到言语来形容么?!这却比世人对爹的轻蔑嘲讽,更刺痛她的心。
或许也跟她一样,反正在他的心目中,他们都是毫无分量的,就像是身边的一缕清风,吹过了便不复存在。
“你爹一直在调理身子,听说有大夫每日照看,这样的身体想必不适出门远行。”秦昊尧却是没头没尾,丢下这一句话来。他缓缓睁开黑眸,眸子还未升腾冷漠残酷的颜色,因此更显迷人隽永。
“王爷这话是什么意思?”穆槿宁却心口揪着复杂的情绪,似有不详的预感。
“江南风景宜人,温暖潮湿,本王前些天就有让他去养病的念头。”他的唇角勾起无声笑意,视线里将她紧紧包围,唯独这般的亲切的笑容,却更让她生出疑心。
他已经猜到她会将爹送去异地?
“方才已经派了两个手下去别院,往后除了你的安危,也要有人保护你爹才更妥当。”他端详着眼前面色稍许变了的小脸,眼底的不详笑意更深,他说的极尽温柔体贴,仿佛早已布下一张情意绵绵的网,要将她的所有情绪,全部网罗其中。
她面色巨变,血色全无。
他先发制人,先下手为强,明日送走爹的计划,也早已沦为水中月的无法完成。
他派去的手下当真是保护爹么?是去护人,还是去杀人?到时候还说得清楚吗?她看过不止一回,秦王手下的人,对他惟命是从,忠心耿耿,只服从他一个人的命令,只听他一个人的话。只要他一点头,对方便会人头落地。
在她沉湖险些死去的时候,他连念儿都下的去手,更别提她爹穆峯,一个还是一双,在他眼底没有任何差别。
“脸色这么难看?”他似有疑惑,眯起黑眸,危险打量着她的神色,仿佛哪怕细微如微尘,他也可剖析分辨。
她宁愿亲眼看到他杀人的人,是自己!
爹跟念儿,都是她最在乎最重要的人,何时竟然也要成为他要挟她的筹码!
爹和念儿,都在他的手中,哪怕往日事成之后,她无法抛弃他们独自离开。
这才是捆绑她,无形的锁链。
她已经成为笼中之鸟了。
他的手掌,轻轻覆上她纤细脖颈,指腹划过她一边的光洁锁骨,俊颜上的笑容,让天生便有一副好皮相的男人,看来更迷人,却也更危险。
那****,他便是用这手,扭断了一人的脖子——
“自个儿钻到本王的锦被下,在盘算什么?”他的俊颜轻轻擦过她的耳际,薄唇送出若有若无的暖气,察觉的到她的身子愈发敏感僵硬,他的笑意愈发张狂邪恶。
以往同睡一张床上,也都是各睡各的,他方才并未深睡,她的一举一动,他自然全部察觉。
她的示好,像极了她的性情,从不热情过火,总是记挂女子的矜持。
他挑眉看她,他这些天自然从未跟她亲近过,并非他不想,而是他可以克制,更别提她的伤口并不曾痊愈。
他们,还有的是时间。
不过比起以往藏在骨髓里的轻微厌恶和抵触,今夜这个小伎俩,倒是深入他心,让他颇为满意,要不是她有伤在身,他如何会放她一马?!
怪不得世人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她不需刻意****,却也能让人为之心潮澎湃,这不是红颜祸水又是什么?!
他扣紧她的腰际,让她的身子宛若无骨柳枝轻轻靠在他的身前,他低沉的笑声,一串串传出来,她听着,格外刺耳。“都钻进来了,还想着出去?”
她默默沉下心来,他也不再言语,握了握她的柔荑,指腹划上那一枚翠色戒子,落得心安,她的耳畔,渐渐传来他平静的呼吸声。
这****,虽然贴的亲密,身子多了暖热,倒也相安无事。
清晨,王镭便喊走了秦昊尧,听他的语气格外焦急,似乎是宫里头出了大事。
她眸光一转,扶着床沿,半坐起身,雪儿替她披了件月色外袍,想来都说皇太后病入膏肓,许是——
“王爷……”
荣澜姑姑朝着疾步走来的秦王低了低头,自打昨日皇上来看过一回皇太后,如今已经昏迷一整天了,还未清醒。
“你出去候着,本王陪陪母后。”
秦昊尧推开门,目光渐渐幽深下去,朝着荣澜姑姑丢下一句话,径自走入其中。
身后的门,渐渐被掩上了,宫殿之外的光亮,也被隔在门外,一分都无法照入其中的晦暗不明。
皇太后紧紧抿着唇,一袭血红色锦覆于她周身,她双手交握在锦被上,一头花白头发,披散在脑后,往日硬朗富贵的圣母皇太后,此刻也像极了一个平凡****。
这世上最公平的,便是人的生死。坐的位置再高,享受的荣华富贵再多,却也逃不了一死。
他已经很有耐性了。
他缓缓俯下俊长身子,安静地凝神望向这一个六旬出外的****,等待了约莫半个时辰之后,那****才微微睁开双目。
他噙着淡淡笑意,黑眸不辨喜怒,将茶几上的清水,递给皇太后。
“哀家这睡了多久了?”她气若游丝,每每说一个字,都耗费不少精神。
秦昊尧敛眉看她,她连一杯茶,都握不住,暗自洒了大半。“母后睡了一整天了。”
“你今儿个怎么会看哀家?”她的眼神混混沌沌,始终无法看清秦昊尧的面容上,到底是何等的表情。
“因为儿臣生怕母后再也醒不过来。”他笑,似有张狂,似有冷凝,似有更多更多一瞬间无法分清的情绪。
“昊尧,你——”她虽然神志不清,唯独他冷沉的嗓音,让她很难忽略其中的不悦和尖锐。
他的笑意陡然间转冷,俊颜藏匿在淡淡光耀之后,显得莫名疏离沉敛:“生怕儿臣心里的话,母后再无机会听到。”
“要跟哀家说什么?”她满目哀痛,嗓音渐渐多了嘶哑。
“语阳出生没多久,生母病逝,父皇将她交给当时的惠妃抚养,一日惠妃抱着语阳入摇篮,语阳从摇篮上摔下,折了****,父皇得知此事,勃然大怒,以恶毒之名,将惠妃的妃位贬为贵人,往后数年,再无恩宠。”秦昊尧将手中的茶杯,送到她的手中,仿佛恭顺模样,唯独黑眸之内,宛若无人可以窥探的深潭。
皇太后的面色早已更改,即便她如今听的支离破碎,这其中大概,已然让她心生不宁。
他却依旧不松手,不疾不徐将那段被掩盖的过去,全部揭晓:“少了惠妃,往后再无任何人跟母后争宠,惠妃之子恭王也习得恶习,不得父皇欢心,母后才能稳坐后宫凤位,从皇后到圣母皇太后,往后一帆风顺,这一路牺牲的人,早已数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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