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阀正文]和七百五十七章还乡团——
和七百五十七章还乡团
天近黄昏,落目的余辉将天边映照得一片血红。小小的村落里,已经升起了袅袅炊烟。在村庄外头的田地里,一群不知疲倦的顽童顾不得太阳快下山,仍在围着堆起的麦杆追逐嬉戏。村中不时传出大人呼唤自己家孩子回家吃的声音,偶尔夹杂着几声犬吠,好一幅农家景象。
在靠近山脚的一片田里,身着单衣的汉子们正将堆积多时的麦杆往家里挑,用作柴禾。那群顽童追到这处,受到汉子们的喝斥。“你母亲喊你回家吃饭再闹再闹叫金兵给你吊起来”
看得出来,“金兵”这两个字在河北绝对是止小儿夜啼的良方,大人这么一吓唬,那群孩童果真就消停下来。个个瞪大眼睛,你看我,我看你,最后还是在大人们添油加醋的“恐吓”下,心不甘情不愿地往村子里走了。
“你给孩子吓着。”旁边田里一个男人随口道。“要是吓出个好歹来,人爹妈不找你?”
“不至于,我就是逗逗他们。”吓唬人的汉子笑道。
“这开不得玩笑,孙六家那大小子,前些天看到金兵杀人,你猜怎么着?回去后,还真就傻了,现在吃喝拉撒都在chu-ng上。”男子拿千担挑起一捆麦杆,口中说道。
“真有这事?我还以为村里婆娘们lu-n嚼舌根呢”汉子很是吃了一惊。对方没有回应,他又自顾言道“这日子过到啥时候才是头?”
“等哪天你两眼一闭,就算到头了。”那男子其实是他邻居,都是老实巴jiāo的庄稼汉。
“啥?那老子不如……”后头的话,汉子终究还是没有说出来。
“咋地?你要是有那胆子,早几天前就已经给杀了头了,走罢,回了,先前还打雷呢,搞不好今晚要下雨。”邻居担起麦杆,一闪一闪地向村子里走去。留下他呆立在田里,突然将扁担一扔,一屁股坐在麦杆上,也不知是跟谁置气。邻居听到了响动,停下脚步回头一看,问道“咋啦?我没说对?”
“我哥哥当年追随马盟主在五马山举义,不知杀了多少金贼我是受家所累上有老,下有小,要不然,老子早舍了这身皮r-u跟金狗拼到死”汉子像是真怒了。
“哼,你哥现在是生是死都不晓得,说这些没用。走罢,咱就是庄户人家,赵官家坐江山,咱们也是jiāo粮,nv真人坐江山,咱们还是jiāo粮。”邻居劝道。
“你他娘的这话是啥意思?赵官家坐江山,老子用得着这受之父母的发肤搞成这般德行?赵官家坐江山,当兵的敢一言不和拔刀相向?赵官家坐江山,官府敢刨祖坟,抢民财,掳民f-?日他个娘,听老一辈人说,就是当年契丹人打过来,也没干过这等丧良心的事那帮金狗,就是一群畜生我x他个娘”汉子破口大骂道。
“你疯了?这话要是让金兵听了去,你一家不保”邻居急得撂了挑子冲上来喝道。
“还保条俅就算不被nv真人杀死,也得让官府那帮牲口喝干了血老子现在就盼着官兵早早打过黄河来”汉子气呼呼地说道,声音一点没见压低。
“我求求你,闭嘴成不成?到时候问你一个通敌之罪,咱们左邻右舍都得让你牵连你看看那挂着的人头”邻居急得直想捂他的嘴。就在距离他们不到一百步外,那两山之间的谷口,立着好几根杆子,上头挂着一串串的人头,都是前些时候起事的人,让金兵给拿住,处以极刑,人头挂在这里“以儆效尤”。
汉子深吸一口气,起身重新拾起了扁担,他也就是过过嘴瘾,发泄发泄罢了。将麦杆担起来,刚走两步,见邻居不动弹,随口道:“走啊。”
见对方还是不动,跟失了魂一般看着一个方向,汉子疑hu-地转过头去。这一看,直看得心惊胆战,肩膀上的麦杆当时就掉在地上。就在方才,他们还看过那谷口,就这么一转眼之间,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人,都骑着马,正从山道里出来。那排头的忒胆子,直接把金兵立的人头杆子给砍了个干干净净。这两个农夫骇得不轻,只见骑兵从山谷里源源不断地开出来,不知道啥时候是个头。这是哪的部队?怎么从山里出来了?
“不对头,赶紧走这怕是马匪”邻居扯了扯那汉子,疾声唤道。
“不是,不是。”汉子直摇头道。“这是马军,你看,还打着旗号,都穿着铠甲。”
“管他是什么,赶紧走,这些腰里挎刀的都是杀人不眨眼”邻居说这话时,已经撒tuǐ就往村子里跑了,竟连东西也不顾。
可那汉子好似着了魔,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就盯着不断从山谷里涌出来的骑兵看。而他的邻居却头也没回地跑远了。浩浩d-ngd-ng的骑兵部队朝这边开过来,因为早已过了麦收时节,因此也不用担心踩坏庄稼,马军一出山,就在广袤的田野上散开来。
那汉子仍旧没动,也不知道是不是吓傻了,当最前头的骑兵经过他身边时,马上骑士都拿异样的眼光看着他,这货是傻的?看啥呢?
“不是金兵,不是金兵……”汉子喃喃地念着。
“金兵?哈哈,这厮以为我们是金兵”一名骑兵军使大笑起来。随着一阵哄然大笑,那汉子似乎醒了,突然跳着脚喊道“这里有金兵”
这一声喊,惊动了不少军汉,那军使勒住了马,问道:“你说什么?”
“你们,你们是,是官军么?”汉子感觉到自己快哭出来了。
“当然,没看到旗号么?”军使一指战旗,朗声说道。
“小人,小人不识字。”汉子道。
“宋大宋的宋国号你也不识得?”军使皱眉道。
汉子嘴ch-n开始颤抖,不对,他浑身都开始颤抖这一下把军使给吓着了,谓左右弟兄道:“这怎么个情况?chōu风?”
“羊角疯吧?一来就抖,再抖就吐沫子了。”有弟兄回答道。
那汉子却全然不顾取笑,眼睛死死盯着那面战旗,上面,硕大醒目的一个“宋”字,瞎子都看见了。
“亏得你们还记得我们这些沦陷的百姓呐”汉子突然一声嚎,捂着脸就蹲下云嚎啕大哭。他这一声哭,没人取笑了他了。你想想,一个五大三粗的庄稼汉,那该是铁打一般的人物,竟能在众人面前哭成这般模样。将士们知道这是为什么,沦陷之痛,西军将士同样感同身受
军使脸s-变得严肃起来,叹了口气,道:“兄弟,你且莫哭,我们是徐郡王的部队,西军,此番来,就是替你们报仇,出气nv真人对你们干了什么,老子让他十倍百倍地奉还这个……”
见汉子哭得收不住缰了,军使咳了咳:“你方才说,这里有金兵?”
汉子一跃而起,双眼通红,泪痕犹在,手指东北方向道:“有前些时候来了一伙军马,后头撤走了大部,还留下数百人,都在村子东头扎了营,距此不过七八里地”
军使一听变了脸s-,看了汉子一眼后,一把chōu出腰间马刀,狂喊道:“弟兄们打牙祭了你,会骑马么?”
“会”汉子眼睛放光。
“好给他一匹马,带路”军使说罢,挥舞着手中战刀,高声呼啸起来。
很快,这个小村落里所有人都得知,“马匪”来了。宁静的小村落顿时lu-n成一团,大人叫,小孩哭,这家收拾细软,那家抱几只下蛋母jī,准备逃跑。可骑兵什么速度,眨肯的功夫都涌了过来。
村里的百姓以为,这回完蛋了,莫说身外之物,只怕身家x-ng命也不保。可让他们奇怪的是,这些“马匪”根本就不进村,全从村子外头奔腾而过。即使如此,也没有人敢去看热闹。只看几个愣头青,不怕事的,悄悄溜出村子察看,他们在骑兵群里看到了村里的范麻子范二。
好家伙,神气得骑匹高头大马,左右都是马军护卫着,风一般地卷向东面。可惜这几个愣头青都不识字,全是睁眼瞎,认不得一个简单的“宋”字。心里还纳闷呢,范麻子怎么跟这些“马匪”h-n到一处了?他们怎么不进村子?
不识字不代表是傻子,有人马上反应过来:“不对范麻子他大哥早年可是在五马山抗过金的,他是绝对不会干龌龊事这不是马匪”
“你才晓得?马匪有这么整齐的军容?这是马军”同伴jī动地说道。
“官军官军你想想看,从西面过来的,不是官军是什么?我听祖父说,几十年前,那山里的路是通的,还有烽火台,从那里可以直通到河东这绝对是他娘的官军范麻子是引他们去宰金狗了”
“赶紧地官军打回来了咱们也去看看”
“你看个屁那刀箭无眼我有个想法”
“啥想法?”
“我回去取家伙,咱们上保正家去,先把这***绑了jiāo给官军发落怎么样?”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的那***,他绝对想不到报应来得这么快走”
官军打回河北的消息一传开,村子里沸腾了盼星星盼月亮,盼得都没盼头了,没想到,官军竟真的打回来了这多少年了?村子里十几岁的后生,根本不知道祖祖辈辈原本穿的是啥衣裳,留的是啥发型没想到啊,朝廷终究还是念念不忘恢复故土
jī动之后,村里的长者们一号召,王师归来,咱们不得表示表示么?百姓们一听,没错于是,这家捡几个蛋,那家装半袋粮食,穷得不能再穷的,也舀一瓢清水,都冲出村来,就去拦马头。
你想想,这一bō三折,提心吊胆地从河东过到河北来,这八千铁骑是为了打仗来的,人什么都不缺,谁有空拿你东西?
官兵们不取百姓一针一线,百姓们更感动了。争相打听,这是谁的部队?纪律如此严明?一听徐郡王,百姓哪晓得?后来有个胆大的骑兵,直接一句“就是大名府徐家老九,听过么?”
啥?徐九?就是二十年前在大名府举义起兵那个?徐太公的小儿子?苍天有眼呐这徐郡王到底没有忘记自己是河北人,总算是打回来了
正当百姓们夹道相迎,欢声阵阵时,那队伍里突然一个声音喊道:“娘娘郝三叔二婶”
一个约莫有五十到六十左右的老者听得有人叫他“郝二叔”,而且是河北口音,忙问旁边的年轻人道:“这是谁在喊?我老眼昏huā,看不真切了。”
“不认得,是个军官。”
“我是范大我是范大”那军官看来是本地人,这一见了亲人,jī动得眼泪都要下来了。可部队在继续前进,他又不敢停下来,因此急得没奈何。
“范大?哪家的范大?”乡亲们还是闹不明白。
“哎呀”一个f-人突然惊叫起来。“那不是,婶,那不是你亲儿子,范大啊”
“你说啥?”她搀着的老f-人不止眼睛不好使,耳朵也不灵光。
急得那f-人贴着她耳朵大喊道:“婶你儿子,你大儿子打回来了还作了官”
老妪哪里肯信,只当这侄媳f-在骗她,口中道:“你莫诓我,我那个儿只怕早没了。”
“郝二叔,劳你转告我娘,等仗打完了,我就回来告诉我兄弟范二范麻子,辛苦他了”那军官说话时,已经被裹在队伍里走远了。
这句话那郝二叔是听得真真切切,一跺脚,对老妪道:“哎呀,嫂子,真是范大啊都以为他早没了,可,可……”
“啥?真是我儿?还活着?在哪?在哪?”老f-人急了。
杨再兴坐在马背上,引领着部队向前tǐng进,对于百姓的热情他好似不太感冒,反倒是身为党项人的李成卫有些感慨,道:“河北遗民,终究还是心向大宋啊。”见杨再兴不断催促部队前进,对眼前这一感人的一幕视若无睹,他不禁问道“杨都统没这感觉?”
“那我为什么要来河北?”杨再兴一句话就给他堵了回去。
部队很快远离了小村落,河北平原已经在脚下
“回来了。”李成卫下巴一抬,对杨再兴道。
后者顺势看过去,只见百来骑从东北方向驰过来,显然是经历过战斗,有些战马身上还带着血迹,很多骑士都带着战利器。
先前那名军使奔到杨李二将面前,抱拳道:“都统官人,卑职率本部歼灭金军三百余人,除了这个活口外,没有逃掉一个。”军制中,凡百人为都,都的统兵官,步军称为“都头”,马军称为“军使”。他带一百骑,全歼敌三百人,算不得甚。
李成卫下令部队暂停,一个吓得ni-o了k-子的金兵给扔在马前,他是标准的nv真人装扮,剃着秃顶,结着发辫,衣服也是左祍。
“你是nv真人?”杨再兴问道。
那金兵不答话,只坐在地上,低着头。
杨再兴也干脆:“砍了。”
“我是汉儿我是汉儿”那金兵突然叫起来。
杨再兴眉头一皱,汉儿?又道:“砍了。”
李成卫连忙阻住,问道:“我问你话,你若如实回答,保你x-ng命。敢有半句虚言……”
“晓得晓得”那金兵频频点头。
“你是哪里的金兵?你们在此地作甚?”李成卫问道。
“我部原本在真定府驻防,因此间闹民变,上头调我部来此弹压。事毕,上头恐有余孽,因此留了我们受磁州节制。”那金兵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此间有事,为何大老远从真定调兵?”李成卫又问。
“这,小人确实不知情。”金兵答道。
“偌大个磁州,就你们这几百人马?”杨再兴chā口问道。
估计是知道这位不好对付,那金兵脸上的表情异常的诚恳:“这,小人也不知道,真不知道。”
李成卫听到这里点了点头,转向杨再兴:“杨都统还有要问的么?”
见对方不说话,他下令道:“把他送到后头步军那去,留他x-ng命。”
“多谢,多谢。”那金兵爬将起来,连声道。
李成卫手一挥,自有士卒上前押了俘虏便走。杨再兴倒也不计较,只道:“如何?邯郸走一趟?”
李成卫吸了口气,仿佛整个身体都膨胀起来,大声道:“传我将令,奔袭邯郸”
从此地往邯郸,只数十里路,主将军令一下。八千铁骑扬鞭纵马,轰鸣的蹄声响彻河北大地,如一股洪流冲向了赵国旧都
当他们出现在邯郸近郊时,城中的金军根本毫不知情。仍旧和往常一样,准备天再暗一点就关闭城m-n。听到那如雷般的咆哮声,也没有任何人想到是西军过来了。直到发现这支马军直接往城里撞,才有人在心里嘀咕,这咋回事?怎么一副攻城拔寨的模样?这是哪里来的部队?又是真定府调来的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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