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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三章 送别李纲(1 / 1)

“小贼安敢如此!安敢如此!”狂躁的粘罕在大堂上来回走动,“你们谁告诉我,徐卫哪来的胆子!他竟敢袭击我军!都哑了?说话!”

堂下数十员文武,俱都噤若寒蝉。老实说,至此刻,还有人没回过神来。因为这不可能啊!已经议和了,只等着交割城池土地,遣返百姓,怎么还会发生这等事?退一千步一万步说,即便徐卫真的提大军袭击万年,可银术可手里也有一万五千马步军,怎会弄成如此惨状?就逃出来这么十几个人?徐卫是动用了多少兵力?十万吗?他哪来的部队?

看着珍馐佳肴,闻着美酒香,却没人有食欲。好端端一场盛大的庆功宴会,就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搅坏了。银术可待罪堂中,一直不抬头,粘罕越看他越来气,喝问道:“你说!你一万五千马步军,怎会全军覆没?我没给你马军么?怎会败得如此之惨!”

这问题,恐怕也是在座所有人想问的。银术可迎着无数目光,切齿道:“国相,事发当日,大雾漫天,三四步外已不可见。虎儿军仗着熟悉地形,一路过来,距万年不远才被发现。我立即率军出城接战,并趁敌阵势未成以,以马军冲击。”

听到这里,很多人都默默点头。不错,确实应该这样,这完全是正确的应变方法,可怎么还是败了呢?

“哪知,虎儿军不但兵力数倍于我,更兼火器厉害!人手扛具风箱,当我马军出击时,那风箱中,无数火龙窜出!马军被惊扰,炸伤无算,勉强冲出烟雾,却也难以对敌造成重创。此役,紫金虎出动大量骑兵,数量上远远胜过我。因此战败。”

粘罕气得胸口发痛,以手拊额,久久无言。好一阵之后,才挥挥手道:“下去下去!”

银术可方走,气急败坏的大金国相一脚踹飞案桌,杯盘碗盏摔落一地!堂下文武全都起身!

徐卫!徐卫!早早晚晚,我要你死无全尸!

正当满堂沉默时,女真小将完颜习不匆匆而来,至堂外,见如此情形。本来已经跨进门槛的一只脚又缩回去,立在堂外有些不知所措。有人发现了他,朝他看去。堂上的粘罕发现许多官员都朝外瞧,也顺势望去,见到习不,吼道:“何事!”

完颜习不身形一颤,赶紧奔进府来,大声道:“国相!耀州一谋克入城,说是有紧急军情上报!”

此话一出,堂上众人心里都打起了小鼓。该不会这么巧吧?难道耀州驻军也遭了虎儿军黑手?还真不是没有可能,耀州距离长安才几步路?

粘罕似乎也猜到几分,牙关紧咬:“让他进来!”

不多时,一战将大步抢入,人未近,声先至:“国相!虎儿军攻耀州!”

坏了!还真是如此!徐卫想干什么?他疯了吗?接连袭击万年耀州!难道他不知宋金已经达在和议?

大金国相直感一股业火腾腾窜上头顶!两眼发烫,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一个字来:“说!”

“数日前,万户接获军情,得知万年遇袭。盛怒之下,决意寻虎儿军雪恨!”那谋克军官说到此处,不知多少人心里一声长叹。就凭这一句,我们都能猜到结果了。银术可在万年惨败,很明显,虎儿军下一个目标就是耀州。石家奴不避其锋芒就不说了,居然还主动去寻他!这不是自己往徐卫刀口上撞,拉都拉不住么?也不想想,你才从军几年?就去和紫金虎对阵?银术可这等大将都败北,你又算得老几?莫不是以为自己是宗室,就视徐虎儿如无物?年少气盛,所以误事啊!

粘罕那张面皮,又黑转红,又由红转黑。此时,他好似气到了极点,反倒消停下来,面无表情地问道:“让我猜猜,是不是虎儿动用大批马军,更兼火器厉害?”

那谋克一时为之语塞,半晌之后,问道:“国相如何得知?宋军非但动用大批骑兵,且装备一种火器,十分厉害!万户亲率精骑突击,不幸为宋军火器所伤,我等拼死抢将出来,不得不引军暂退……”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粘罕纵声狂笑,满堂皆惊!

完颜娄宿毕竟是女真元老,正欲上前去问,却见国相离了大堂,置众官不顾,自转进后面去了。堂上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所以,都议论纷纷。言那紫金虎胆大包天,竟行如此勾当!出二将不意,其二将不备,连败我军!这如何得了?必当复仇!重返长安!生擒徐卫!食其肉,寝其皮!

这些人极力诈呼,马五沉默不言。娄宿见状,问道:“马五因何一言不发?”

马五轻叹一声,昂首道:“我在想,紫金虎决不会止兵耀州。”

“什么意思?”娄宿铁青着脸。

“徐卫出动大军,难道就为万年耀州两处?他这是在解除长安威胁,为进一步行动扫清障碍。”马五颇有些无奈地解释道。

堂上顿时炸开了锅,还反了他啦!敢有进一步行动?灭了他!无数个声音叫骂着!

娄宿制止众人,问道:“两国议和已成,他敢冒此风险么?难道没人管得了他?”

“我猜想,紫金虎敢主动出击,想必是有侍无恐。有可能是少帝授意,也有可能是他自作主张,反正事情没明朗以前,什么都有可能。另外,他敢如此嚣张,或许也是有人授他以柄。”这意思再明确不过了,谁能给他辫子抓,只有银术可!而且如果确有此事,猜都能猜出来,八成是银术可没有约束部下,杀了人,拆了房,放了火,诸如此类吧。

“就算徐卫有什么理由,那又怎地?他这么做,是自取败亡!”完颜娄宿沉声说道。这话,引起了在场绝大多数人的共鸣,一时之间,痛骂徐卫之声不绝于耳。

马五心中暗笑,并不附和他们。徐卫这人倒有些意思,不知道将来有没有机会,我单独跟他对一场!

堂上闹哄哄一团之际,只见时常跟随国相的卫士大步出来,娄宿见状迎了上去,问道:“国相无碍吧?”

“是。”那卫士应了一声,径直朝马五走去,道:“国相有请。”

马五倒也不觉有异,便随他往后堂而去,娄宿却一把扯住卫士:“怎么?国相只见他?”

“是。”卫士惜言如金。娄宿悻悻撒手,看着他二人离去。他之所以如此着急,乃是因为,国相在这种情况下,只召马五去见,肯定是有原因的。当初打长安,是自己力主,并陈述种种利好。而马五,却是持坚决反对意见者,现在只召他去……却说耶律马五随那卫士入得后堂,被带到一处偏室中。粘罕坐在一张覆盖着兽皮的椅上,地面摆着一个火炉,大金国相正拨弄着炭火,若有所思。此时,他已不复先前盛怒,倒似冷静了下来。

马五入内以后,卫士自出,并掩上房门。粘罕抬头看他一眼,自顾言道:“这南人的楼宇房屋,诸般器具,倒也还是有用的。”

这听似不着边际的一句话,却让马五听出弦外之音来。从前,国相不管是对辽,还是地宋,都嗤之以鼻。无论是针对军队,还是其他。能说出这句话来,不容易。

“坐。”粘罕拿手里那根棍儿指了指跟他对面的椅子。上面铺着一整张金黄色的兽皮,一看便知不是凡物。

马五依言坐下,粘罕劈头一句:“你是对的,当初就应该去攻环庆。而不是久耗在长安,看看,这下倒好。费尽力气,与南朝达到和议,人家紫金虎根本不当回事。数日之内,接连击溃我两支劲旅!大军粮草已不足敷用,我又准备回燕云。这时候发生变故,实在……唉,大意了,大意了,我早就应该想到,面对的是紫金虎,什么时候都得分外当心。”

马五比他更郁闷,现在事情难办了。军中粮草物资将尽,不可能再去四处征战。一旦国相引军回国,留在陕西的部队势力减少,到那时,只怕紫金虎更猖狂。他现在扫清了长安周边,接下来说不定还要打哪。

“国相言重了,谁也没料到,徐卫竟然无视两国达成和议,猝然发难。”马五说道。

粘罕停止动作,直视着他问道:“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眼下粮草将尽,若再集结大军征战,已力不从心。不过,紫金虎虽然难缠,但他到底只是方面大将,作不得陕西之主。末将认为,此事还是通过文争来解决较好。”

“你是说?派出使臣,向南朝施压?让少帝弹压紫金虎?”粘罕问道。

“不错,唯有如此,才能使徐卫真正休兵罢战。”马五点头道。

“可远水解不得近渴,总得先应付眼下才是。他若一路打将过来,如何是好?”粘罕不放心。

“这点国相放心,开战之前,无数游民涌入长安,我军又围三月,长安城里便是屯粮再多,也坚持不了许久。紫金虎只是一路帅守,他决不敢孤军深入,便是打,也不可能触及延安以及大河西岸。陕西其他将领,也不可能跟他一同进兵。而且,虎儿军多半会避开平原坦途,专奔险阻之处,鄜州当是下一个目标。有桥山之险,正利步军,我军可在鄜州驻一师精锐,阻击虎儿。”

粘罕听罢,仔细思考着对方的建议。两人都不说话,只听得那火炉里偶尔筚拨一声。估计连一顿饭都该吃完了,粘罕才道:“也只能如此了。我立即派李植回河东筹粮应急,并遣走签军,此地事不了,我不能回燕云。”

又说一阵,马五起身告辞,粘罕心烦意乱,也不挽留。但对方刚走出门口时,他忽地唤住:“马五。”

“国相还有吩咐?”耶律马五回身道。

粘罕目视他片刻,终究还是摇摇头:“无事,你去罢。”

日上三竿,饱受战乱惊吓的长安百姓,这段时间总算多多少少寻回了战前的宁静。市易重开,虽然物资仍然有限,但毕竟比围城时好得多了。天气如此寒冷,最紧要的,莫过于石炭。从秦凤紧急调来的炭,每每供不应求。有了徐大帅当初的敲山震虎,没谁再敢发不义之财。

在一处炭行前,围着黑压压一片人,有的提着竹篮,有的担着箩筐,还有人拎着口袋,从天不见亮开始,就前来排队,等着买炭。这会儿太阳越发暖和,可长时间不动弹,还是让排除的汉子们冻得受不了。

“娘的,从前咱啥时候把炭当回事?哪次不是大车小车往家里?这下倒好,还成黑金了!看吧,都不一定买得到!”一名缩着脖子,将双手对插进袖管的汉子不停地嘀咕。

“你叫唤个啥?我祖父八十有三,身子骨一直硬朗,金狗一来,吓病了。郎中说,都不一定能撑过这严冬。唉,可怜,每到晚间,冻得不行,就指着买百十斤炭回去。不怕你笑话,我婆姨只差没把床劈了当柴烧!”

“那你两个晚上睡哪?”

“不过啦!实在冻惨了,找官府去!咱就问徐知府要炭烧!”

“废话!现在啥都缺,不知道么?你就是把徐知府扔火炉里烧了也不成啊!”

四周一片笑声,有人喝道:“我说你这撮鸟懂不懂事?小徐经略相公你也敢玩笑?”

笑声立止,那汉子畏畏缩缩道:“啊?徐知府就是帅司徐经略?这,这,这我也不知道啊!我就听人说,京兆府贴了榜文,下面落款是甚么徐知府,我还以为……”

“滚滚滚!没点见识,凡是永兴军路经略安抚使,都兼京兆知府,这几十上百年的规矩,你都没听说过?你小心着点,万一让公人逮着,抽你嘴巴!”

这句话一出来,这些排队买炭的人都不聒噪了,转而把矛头对准炭行。七嘴八知声讨,怎么还不开门?是不是又哪个奸商屯积物资?不要脑袋了?娘的,找京兆府告去!

“哎哟!那不是,徐大帅!”人群中,有人惊叫一声。

众人齐刷刷望过去,只见东街上,过来好大一群人,都骑着马。有身着官袍的官员,有穿着铠甲的将士,那当中有一个,内穿锦袄,外罩紫袍,腰间一围团花袍肚,束条金带。头顶交脚幞头,足蹬短筒革靴。双眼如炬,顾盼生威,五官如精雕细刻,轮廓如刀凿分明。年在二十几许,不是小徐经略相公又是谁?

方才开玩笑的汉子吓得快尿裤子,他是真不知道徐知府和徐大帅是同一个人,此时担心吊胆,忐忑难安,恨不得把头埋进胯里去!

“咦,还有李宣抚?出什么大事了?怎么各司长官都在?”

这行人出了西门,都不言语,徐卫表情一直很严肃,反倒是他身前李纲,镇定自若,出长安时,不停张望,似乎要把在这里的一砖一瓦也记住。张浚跟在后头,也不作声。

一直送出十里地,李纲终于开口:“行了,子昂回吧。”

徐卫在马背上一时无言,低着头想了片刻,回身朝张浚望去。后者点点头:“大帅自便。”

徐卫翻身下马,李纲下状,也跟着下来。他毕竟有些年纪,天气寒冷腿脚也不便,徐卫便慌忙去扶。

下得马来,两人不急不徐地朝前走,谁也没开口说话。

李纲已经正式卸任陕西宣抚使,要解回行在听候发落。徐卫是从耀州赶回来,专程替他送行。紫金虎觉得,自己必须要来。李纲对他,不仅仅是上下级,更多的,是象一个前辈般的提携照顾,甚至说庇护。这里面,固然有同为东京派员的关系在,可话说出来,刘光世、姚平仲,都有东京的背景,结果呢?

“接下来,你预备怎么走?”良久,李纲开口问道。

“相公既已解职,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何苦再操这个心?”徐卫劝道。

“唉,世事难料啊。本官总归在陕西呆了这么多年,不敢说有什么建树,但至少是兢兢业业。弄到这个局面,我实在惭愧。”李纲苦笑不已。继而侧身看着徐九:“难为你了。”

徐卫心里不是个滋味,岔开话题道:“卑职相信,假以时日,相公定能重新出山。”

“呵呵,实话告诉子昂。我这是在替朝廷背黑锅,当然,也是有人一定要我背这黑锅。不过无妨,不管将我安置何地,倒也落个清闲。白日耕作,夜间读书,过过那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日子。这么几年,倒把书本也落下了。子昂,你为军中大将,不可专事行伍,要多读书,对你有好处。”李纲嘱咐道。

徐卫郑重点头:“卑职记住了。”

“王庶怕是支撑不了局面,你要多支持他。行在让你暂时主持陕西军务,我估计,这就是要让你‘建节’的前兆。子昂啊,你前途不可限量,但越是这样,越要小心。切莫行差踏错,我在陕西时,还可替你支应一二。自此以后,你就得谨慎行事了。哎,你是真不打算告诉我你接下来的动作?”

徐卫轻笑,正待回答,哪知李纲摆手道:“算了,你说得对,不在其位。我也省得再操这份闲心,别送了,回去吧。”

徐卫最见不得那种依依惜别,儿女情长的模样,当即止步,躬身一拜:“恩相保重!”

李纲并不回答,张浚等人追上前来,李纲艰难地上了马背,正要扬鞭,停了片刻,仍旧回头道:“子昂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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