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军于十月初五发动的这次偷袭非常成功!李植的军营完全被冲乱不说,连带着与他邻近的契丹军也遭了殃。次日金军统计损失情况,伤亡高达万余!粘罕既惊且怒,被紫金虎偷袭,他能接受,损兵折将,他也能接受。问题是伤亡以万计!要明白,宋军这是趁夜偷袭,并非排兵布阵,明刀明枪地干。而且,从事发到宋军撤走,前后远远不到一个时辰!如此之大的伤亡不能不让人震惊。
细过详细查看,最终证实,伤亡的一万多人里,大部分并非被宋军击伤击毙,而是混乱之中,人马互相推挤践踏所造成的。民夫冲乱了李军,李军又冲乱了契丹军,互相裹胁着乱窜,黑夜之中又敌我难辨,因此便有了这个结果。
还有,宋军一路袭击,多路佯攻骚扰,很大程度上牵制了金军的应变。以至于张宪的部队撤离战场之后,粘罕派出的部队赶到事发地点,却只能干些打扫战场,扑灭大火的事情。
徐卫对这个结果很满意,奖赏了参与此次偷袭的将士,尤其是张宪。在事后总结中,众将都认为,此次偷袭成功。首先得益于前期的准备,细作混入了金军作为内应,动手时放火引发混乱,让张宪部得以从容进攻。否则,黑灯瞎火,敌我不分,很容易把自己都裹进去。这也是为什么张宪见好就收的原因。
其次,便是各军之间的配合协作。张宪动手之后,本是金军火速应变之时,但其他几路佯攻的部队有效牵制了敌人。最后,要归功于火器。张宪从头晚回城开始,就对“奔雷箭”赞不绝口,认为这种器械非常好。不管是攻防城池,还是旷野决战,都能派上用场。
李纲欣闻摸营得手,亲自来贺,允诺论功升赏。消息传出之后,长安民众也欢喜不已,将这件事传得扑朔迷离,甚至有些神话的色彩了。
这次偷袭,大挫金军士气,李植的次子李猛,甚至在这次事件中被踩成重伤,救出来的时候奄奄一息。气急败坏的粘罕对完颜娄宿说,一旦宋金和谈完结,便把这群没用的废物撵回河东去!
被偷袭之后,金军上下对攻陷长安城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一部分将领吵着后退,一部分则力主围困,但没有任何人再提继续攻打。虎儿军已然是一支劲敌,再加上那骇人的火器……中月上旬,宋金双方使节仍在讨价还价。到初十时,耶律马五回到军前,言宋使黄潜善不敢擅自裁夺,已经将大金国的条件上报镇江行在,同时请求大金国派出使节,随他一同南下,面见大宋天子。
南朝这个举动,让粘罕看到了希望,立即派出契丹官一员,汉官一员,号为“审议使”,随黄潜善南下镇江。宋使提出一个要求,说现在贵我两国已经开始议和,是不是请大金国相暂时停止对长安的进攻包围,退回黄河西岸的陕西东部?
粘罕断然拒绝了这个要求,不是他有多强横。而是他非常清楚,一旦解除对长安的包围,紫金虎会有什么动作单说,内外一联通,南朝不就知道了我久扣城池不下,反被徐卫偷袭的事情?这对和谈,甚至说“诈骗”,是大大地不利。
黄潜善得到这个答复,认为金军兵威日隆,根本不给大宋还价的机会,这是强横的表现。虽然恼怒,也只能忍着。遂与两名大金审议使一道,出潼关,经陕州,走洛阳,投江南而去。途中,他去东京拜见了徐绍,通报了和谈过程。后者极力反对让女真人染指陕西,指出金军一旦在陕西站稳脚根,则离全陕沦陷不远矣。到时,西军或许只能把守着各处险要,阻挡金军入蜀,再也没有还击之力!
黄潜善只答应会把他的意见上达天听,再也没劝半句。
十月,粘罕焦急地等待着南方的消息,因为眼看着就要到耕作的季节。如果能在十一月之前缔结和约,并顺利地从南朝取得已经占领的陕西东部,那他就可以放心地让军队屯田。到明年五六月,把粮食一收,到时候倒要看看,象紫金虎这种西军大将能奈我何?
可望眼欲穿的他,没等来南边的消息,却等来一场祸事!
这一天是十月十六,粘罕正在视察营防。自从被徐卫捅了一刀之后,金军便绞尽脑汁,防备再次遭黑手。他们想出了许多的办法,比如在道路要冲设置障碍,营前广布鹿角拒马,甚至挂上铃铛。一眼望去,金军各处大营被这些障碍物围绕。从前,他们用“锁城法”那是锁敌人,这回倒象是在锁自己。金军现在的目的,就是围着长安城,一直围到和约缔结为止。
一阵马蹄声渐行渐近,有人顺着声音望去,只见蒲察石家奴打马奔来。一直跑到五六步外方才停下,一手提着马鞭,一手握着弯刀,神色有些焦急。至粘罕身边,不顾四周将领,探过头去一番耳语。
粘罕听罢,一切如常,只点头道:“知道了。”
石家奴走后,他还继续视察了一阵,方才往中军大营而去。途中,他令召完颜娄宿、耶律马五、完颜银术可、韩常来见。这些战将接到命令以后,也不疑有他,先后往中军赶去。
马五进帐的时候,其他几位都到了,坐于帐下,并无交谈。粘罕则立在上首,背着双手,来回踱步,显得有些躁动。快步上前,行了一礼:“见过国相。”
见他到了,粘罕放开了双手,开门见山抛出一句话:“刚刚收到军报,撒离喝攻陷了保安军。”
这倒是个好消息!延安虽然被拿下,但保安绥德两军以及麟府路的折家还在负隅顽抗。现在在撒离喝攻取保安,绥德军和麟府路也是迟早的事!完颜银术可一拍大腿:“好!再把绥德和麟、府、丰三州拿下,我军便进退自如了!”
与下面喜气洋洋的部下不同,粘罕面无表情,又道:“可前进至保安境内的金汤城时,撒离喝被打得大败!刚刚到手的保安军也丢了!现在,撒离喝已经退到延安境内的万安寨,坚守待援!”
帐内一片沉默,四位高级将领还没有从这转变中回过神来。耶律马五觉得很奇怪,撒离喝既然已经攻陷保安军,那剩下的就是扫荡残余,怎么还会被打得一败涂地?甚至被赶出保安?莫不是……这时候,四位大将脑中相信都闪过同一个念头!徐原!前些日子,捉到了宋军的信使,紫金虎写信给他的兄长,建议他袭取延安!没想到,徐原竟然还真就动手了!
“国相?可是泾原徐原?”完颜娄宿问道。
不料,粘罕却摇了摇头:“环庆曲端。”
谁?曲端?这,这怎么可能?曲端居然敢这么作?他凭什么?在金军将领的潜意识里,根本没把曲端当回事。因为耶律马五不止一次地建议打环庆,说环庆军有这样那样的短处。因此,金军将领都认为,曲端就是一只待宰的羊羔。可没想到,这只羊居然扑起来咬人了!
完颜银术可抢先开骂,说曲端这厮好生可恶,我军没去收拾他,他倒窜起来!
耶律马五却不觉得奇怪,他跟曲端交过手,知道这个人打仗还是有一套。现在,金军主力都在长安,留给撒离喝的,都是些偏师。曲端一定是看到有机可趁,便奔延安而去。这人倒有些意思,当初定戎大战时,他远离战场。现在又趁虚而入,真会避重就轻。要是国相早听自己的建议,现在还有曲端什么事?这下倒好,骑虎难下,进退两难……“撒离喝兵马不到三万,曲端若倾全力去攻,胜负难料。而且,还有个徐原须得防范。国相,势态堪忧……”完颜娄宿沉声道。
粘罕还能不知道这个道理?他这正将长安团团围住,等南边的消息。现在曲端出来插一杠子,让他好生为难。回师去援吧,紫金虎就出笼了,不管延安吧,又可能失去立足点,耗子钻风箱,大概就是这个感觉。
“我的意思,调韩常的汉军万人队和一个渤海万人队,去援延安。主力仍旧围困长安城,一切以和议谈妥为根本。你等以为如何?”粘罕问道。
这恐怕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拖吧,只要拖到南朝少帝点头,什么徐卫、曲端、徐原,都得乖乖勒兵。现在通往河东和通往河南的通道都在我军控制之下,外人无从知晓陕西局势。
当下,四大将都无异议。韩常领了军令,自去收拾兵马,整顿部队,准备回援延安。
韩常走后没几日,又一记闷棍敲到金军头上,宁州被宋军攻陷!如果说曲端收复保安军,粘罕还能沉住气的话。那么宁州失陷,就让他坐立难安了。宁州就挨着泾州,那里是泾原路经略安抚使徐原的地盘,不用想也知道,徐原又来了!
曲端打延安,算是投机取巧,避重就轻。可徐原出兵,在金军看来就不一样了。他是徐卫的兄长,这八成是来救紫金虎的!泾原军占了宁州,不但可以直接往耀州推进,甚至威胁粘罕从前的帅府所在地,鄜州。要是鄜州被他攻陷,曲端徐原两军,就可一西一南,夹击延安!难道,这两位都吃定金军不会从长安后退?又或是,想借此逼金军撤退,以解长安之围?
一贯暴躁的粘罕,这回却沉住了气。他并没有立即撤军,而是继续观望一段时间。如果徐原曲端是趁虚而入,那他们一定会奋力进攻,兵锋直指延安。如果只是想逼他撤军,就不会深入敌境。
此外,粘罕认为和谈成功的可能性很大。如果自己提出的要求,大大超过南朝的底线,那么宋使早就一口回绝了,何必还要报往镇江行在,又请自己派出使节一同南下?这说明,在宋使心里,这些条件可以商量!韩常已经带兵回援了,他至少可以撑一段时间!
粘罕就在这种极度纠结中等到了十月底。在这短短十几天里,他收到两次军报。一道是说曲端打下保安军以后,便没有再继续推进,但也没有后退。一道是说徐原攻势猛烈,又拿下了坊州。但他的攻势,也止于此处,既没有往上去打鄜州,也没有往下来夺耀州。从这两位西军大将的举动,还真难判断出他们的意图,唯一的解释,那便是这两人都在观望。
粘罕终于坐不住了,令完颜银术可和完颜活女领军入耀州,阻击徐原。可连续两次调走部队,使得围困长安的金军还剩下不到十三万,这里面,再除去签军和李军,真正能打硬仗恶仗的,八万都不到。而且粘罕深信,以徐卫的能耐,他迟早会发现金军有调动的痕迹。而且,以现在的兵力再密集包围长安显然力不及从心。有鉴于此,粘罕下令,后退扎营,把住各处要冲,移师增垒以自卫。最迟十一月初,如果南边再没有消息传来,则放弃围攻长安,从长计议。
十月的最后一天,朔风狂号,气温陡降。大风吹折了军旗,让粘罕很不痛快。这一天,耶律马五劝他回师延安,无论如何,必须保住这个立足这地。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南朝若是肯答应条件,就不会因为金军放弃围攻长安而改变。若是不答应,你围着也没用。而且,马五一针见血地指出,主不因怒而兴师,国相实在没有必要跟徐卫置气。
让人意外的是,大金国相并没有因此而发怒。他在马五陪同下,打马围着长安城再次转了一圈。看着这座三个月也没能拿下来的坚城,粘罕一声长叹,终于表示,明日便拔营撤走,退往同华二州,先稳固延安是紧要。他这个表态,等于是承认了自己的错误,以及耶律马五的正确。
至此,长安三月之围,似乎就要解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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