壮汉骂完人,粗暴的捏着二狗子的鼻子,将汤药一口气给二狗子灌了进去。
二狗子呛的直咳嗽。
壮汉却没有多管,他将空碗丢在盘子里,端起药碗走向下一个。
壮汉不会再去安慰二狗子,他没那么多时间。
寨子里养病的人多达三百之数。
虽说不用他一个一个去喂药,但他每一天都要挨个看一遍。
他没有那么多时间去安慰二狗子幼小的心灵。
壮汉端着药碗走到了下一个人面前的时候,那个人躺在草席上,瞪着眼,张着嘴,一动也不动。
壮汉在他面前站了足足一刻钟,牙齿咬了十几回,才迈步走向了下一个人。
那人明显是……死了。
死人见多了,不需要去探人鼻息,他就能断定出一个人是活着还是死了。
“县尉……”
田猛出现在壮汉面前,挡住了壮汉的去路。
壮汉眉头皱成了一团,喝道:“做什么?你有什么事情能比躺着的人更重要?”
田猛红红的眼眶中瞬间布满了泪水,刚才在山寨外面,他强忍着,没有流泪,也没有透露半句风声,如今见到了壮汉,他终于忍不住了。
壮汉还想训斥田猛两句,见田猛红了眼,就把话吞会了肚子,没好气的道:“一个大男人,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
咱蜀人,可以死,但是不能哭。”
田猛小声的哽咽道:“属下碰见巴蜀过来的人了。”
壮汉一愣,面色渐渐一沉,“又是从军营里逃出来的?”
田猛脖子生硬的摇摇头。
壮汉快速将手里的药碗放在盘子里,盯着田猛追问道:“不是从军营里逃出来的?”
田猛点头。
壮汉沉吟了一下,带着田猛赶往了山寨深处的一处天然的洞**。
洞穴口是敞开的,里面的空间很大。
壮汉就住在此处。
到了洞**,壮汉屏退了左右,沉声道:“你是不是从他们口中得知了家乡父老的消息?”
田猛重重的点头。
壮汉咬牙道:“家乡的父老过得不好?”
田猛再次点头。
壮汉握了握拳头,郑重的道:“你没有告诉其他人吧?”
田猛带着哭腔道:“只有此次跟着我出山的兄弟知道,我已经叮嘱了他们,在没得到您吩咐之前,一个字也不许往外说。”
壮汉深吸了几口气,拍着田猛的肩膀道:“你做的不错。”
壮汉邀请田猛坐下,道:“你是如何碰上巴蜀过来的人的,又从他们口中得知了什么,仔细跟我说说。”
田猛点点头,将他如何遇到鱼禾一行,以及鱼禾告诉他的话,一字不漏的告诉了壮汉。
壮汉听完田猛一席话,脸涨的通红,手捏的咯嘣作响。
“狗日的卓义,他承诺老子,说一定会照顾好兄弟们的妻儿老母,老子才代替他来这个吃人的地方。
早知道兄弟们的妻儿老母会遭罪,老子一定不会代替他。
狗日的骗老子。
等老子回去了,一定杀他全家。”
壮汉破口大骂,说到最后,咬牙切齿的。
壮汉姓杨,名丘。
是蜀郡大姓杨氏的人。
蒙祖上恩德,充任了江原县县尉。
与江原县县宰卓氏的卓义交好。
冯茂率军抵达益州以后,征召益州各地的更卒。
蜀郡太守公孙述有意打压蜀郡豪强卓氏,所以让蜀郡境内所有卓氏当官之人率领更卒去应征。
卓义身负朝廷加的校尉之职,所以没办法推脱。
但卓义怕死,不敢去。
所以就称病不出,让杨丘代替他。
他先说通了杨丘,然后让杨丘去主动请缨,他再派人给公孙述送了些许好处。
公孙述拿了好处,又见到杨丘主动请缨,就放了卓义一马。
杨丘正是因为有官职在身,平日里又待手底下的人还不错,所以才能聚拢数千人,在此地占山为王。
田猛低声问道:“县尉,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杨丘脸色难看的道:“你说怎么办?”
田猛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杨丘骂骂咧咧的道:“狗日的就没有一个好人,都想要咱们的命,我恨不得现在就带人去宰了他们。”
田猛迟疑了一下,小声的道:“县尉,鱼将军……”
杨丘不等田猛把话说完,就瞪起眼喊道:“狗屁将军,他说自己是将军,他就是将军了?他跟我们一样,也是逃兵。”
田猛辩解道:“属下知道他跟我们一样是逃兵,可人家如今手握数千甲士,还是滇王座上宾,身份远超我们。
我们的人马比人家多,但我们却过的没人家好。
我们没人家有能耐。”
杨丘哼了一声道:“那是他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回去,他一开始就是奔着造反去的,所以他一门心思的为造反谋划,才有了今日的成就。
我们一开始只为求活,而不是为了造反。
我们也没有为造反谋划过什么,所以才过的不如人。”
田猛见杨丘很不高兴,就没敢再说话。
但他心里依然觉得,鱼禾很厉害。
杨丘看穿了田猛的心思,犹豫了一会儿后,违心的道:“我承认,他比我们有那么一点能耐。但他找上我们,可没安什么好心。
他说能帮我们逃出滇国,能帮我们回到蜀郡去,这话应该不假。
但他不会白帮我们。
我们想逃出去,想回去,就得付出代价。
你刚才说了,他此次到滇国,是应滇王所请,过来剿灭滇国的汉人的。
我们一旦答应了他,他肯定会让我们去对付其他汉人。
到时候我们手底下的人,至少得死七成。”
田猛愕然的道:“没那么夸张吧?山后面的那头猪和牧靡山上的那两只狼,看似有不少人,可都是野路子出身,根本不够我们打的。”
杨丘、田猛,也是正卒出身。
他们懂兵法,知谋略。
手底下的青壮大部分又有齐备的兵刃。
他们根本看不起牧靡山上那两个更卒出身,以及乌句山后那个罪囚出身的山大王。
在他们眼里,三个山大王加起来,也不够他们打的。
他们之所以跟三个山大王和平相处,不是打不过他们,而是不愿意将三个山大王手底下的人聚拢在手底下,徒增负担。
作为正卒出身的人,他们深知,粮草比兵马重要。
没有足够的粮草,招揽太多的兵马,那就是祸患。
一个弄不好就会出现火并的情况。
杨丘嚷嚷道:“我说的是牧靡山和乌句山后面的三个棒槌吗?他们还不够老子一勺烩的。我说的是滇国其他地方的汉人。
往西,云南县的地方,有一支从越巂郡逃过来的兵马,实力比我们强了不止一星半点。
听说跟越巂郡的大尹任贵还是旧友。
人家不仅比我们强,还有一位郡大尹做依靠,我们拿什么跟人家打?
越巂郡大尹不比别处大尹。
别处的大尹都是朝廷派遣的,越巂郡的大尹确实从当地的蛮夷中选出来的。
所以越巂郡大尹不仅是朝廷的官,也是越巂郡各蛮夷的首领。
人家要调动几千兵马,根本不需要向朝廷请示。
往西南,双柏县,有一个姓蒙的,将秦、前汉两朝发配到此处的汉人全部聚在了手里,聚众啸义。
如今跟胜休等地连在一起,隐隐威胁到滇池,凶的很。
人家的兵刃虽然不如我们,可人家人数多。
人家中间还有不少被发配到此处的将校。
还有一些更是以军武传家,家中有代代相传的兵法。
我们拿什么跟人家打?
我之前说七成,那都是轻的,弄不好我们会全军覆没。
那个姓鱼的就是想拿我们当枪使。”
田猛惊声道:“滇国居然有这么多汉家强人?”
杨丘叹了一口气道:“强有什么用?我们聚在一起才能给滇王形成威胁,才能在滇国彻底站稳脚。
可我们如今一个在牧靡,一个在云南,一个在双柏,根本聚不在一起。”
田猛哀声道:“那我们怎么办,拒绝鱼禾?”
杨丘一下子陷入到了沉默中。
许久许久以后,他无力的道:“傍晚的时候我会下山,去找他谈谈。”
田猛难以置信的盯着杨丘,“您……您不是说他想拿我们当枪使吗?那您还见他?”
杨丘唉声叹气的道:“因为我们没办法拒绝。他将巴蜀的近况告诉了你们近百人,你虽然下了禁口令,但你手底下的人迟早会忍不住说出去。
到时候他们得知了家中的父母妻儿的遭遇,一定会群情激昂的嚷着要回去报仇。
我们要是拦着他们,我们就会变成他们的仇敌。
所以在鱼禾将巴蜀近况告诉你们的那一刻起,我们这些人就落入了他的圈套。
我们要是不答应他,就只能看着山上的兄弟们乱成一团。”
田猛惊恐的张着嘴。
他没料到,鱼禾年纪那么小,算计居然这么深。
杨丘继续道:“他要是趁机攻打我们的话,我们会损失惨重。他要是将巴蜀的近况告诉牧靡山的那两只狼和山后那只猪,他们说不定会抢先一步答应鱼禾,然后帮助鱼禾对付我们。
所以我们只能答应他,我们没得选。
我要去跟他谈谈,看看他能不能高抬贵手,让我们手底下的兄弟少死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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