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之争,没有对错,只有胜利与失败。
聂无垠曾经失败过一次,所以他不想再失败,所以不可能在自己身边多弄出一个软肋,也不可能让这个软肋被政敌发现。
可惜他从一开始就已经失败了。
因为他面对的是在情场之上,无往不胜的魔尊。
聂无垠追求皇位没有错,错就错在,淮安追求的不是皇位,而是他未来的忠诚和爱情。
少年笑了笑,饶有兴趣的看着青年逃离的背影,随后回了书房。
淮安打算一笔一划亲自出手安排春猎的活动,所以在接下来的一天里,他都泡在了书房,直到第二天,他大手一挥,叫上云家的大舅舅云洛书和二舅舅云洛沉一同前往。
同样一起前往的,还有大批大批的禁卫军和朝臣以及他们的家眷们。
浩浩荡荡的人群出游,一路奔向距离京城不远的猎山。
猎山地貌平坦,背后护城河,丛林茂盛,地广人稀,又有许许多多生存在丛林之中的野兽,是每年皇族最佳狩猎之地。
因为猎场有专门的人维护,故而花了三日到达猎场之后,淮安便直接住在了猎山山腰之上最大的那个帐篷——
那是皇帝的专属帐篷。
而带来的数千人之中,朝臣带着家眷占据了百分之三十,剩下的百分之七十,都是云家掌握的军队,只要没有出什么意外,这些军队足以保护淮安的安全。
但是偏偏总有那么几场意外。
而聂无垠便是打定主意借着这场意外来抹杀聂淮安的存在。
但是当意外发生的时候,他突然后悔了。
人群的喧闹和惊慌失措如嗡嗡作响苍蝇,不断在耳畔环绕,却又怎么驱不散,似一张大网将他笼罩。
“快去救陛下!!”
吵杂的马蹄声还有青少年们喧哗之声,都化作了一个一个催命符般,搅弄得他心神不宁。
青年握紧手中的马缰,指尖收紧依稀可见青筋暴跳。
他看见少年坐在那狂奔的马背之上,目光幽幽地回望自己,面色坦然。
那眼底似有了然,似有苦涩,又有他看不穿的神色。
他甚至对着自己笑了笑,张嘴说了一句唇语。
青年听懂了。
他在问自己:“皇叔,你会救我吗?”
好像从头到尾,他就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而少年从未阻拦,甚至自愿踏入那陷阱之中,只期盼的望着他,希望得到他的一点点救赎。
聂无垠心口一痛,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感。
恐惧将他淹没,有什么东西溢了出来,血淋淋的拨开了他的心房,露出了伤痕累累的心脏。
莫名的,他开始意识到,他好像又要弄丢他了。
可是为什么是又?
聂无垠闭上眼睛,唇瓣微微颤抖,不自觉的握紧马缰,身体先于理智的驱赶着马儿追上。
马儿癫狂之时的速度太快,哪怕是聂无垠用尽了全力,也不能与淮安的马并齐比肩。
少年闭着眼睛趴在马背之上,被这马匹颠簸得面色惨白,如同死寂一般,让青年的喉间不自觉的滚动片刻。
耳畔的风声和马蹄声是他沙哑声调的伴奏,青年眼眶有些发烫,心口的躁动几乎承受不住的跳了出来,几欲破出胸腔。
他既紧张又害怕。
但是他认栽了。
聂无垠道:“陛下,你相信我吗?”
他认真的看着淮安,看着淮安睁开眼看自己,看见他对着自己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相信。
少年的声音因为风声凛冽而有些破音,但却意外的让他感受到了灵魂的安宁。
他回自己:“相信。”
哪怕自己被伤害,他依旧抱着相信青年的心态,对着他伸出了双手。
“皇叔可要接着我。”少年说着,像回想起什么般,又低声笑了笑:“像以前一样。”
聂无垠想起了年幼的淮安只身一人爬到高高的树上不敢下来,他还记得小孩儿恐惧的面容,面带希翼的望着自己。
他当时是怎么说来着?
他当时问淮安:“你信我吗?”
淮安的声音还带着抖音,欲哭无泪的说:“我、我信。”
顷刻之间,如同重叠一样的场景,让青年的眼眶微微湿润。
他后悔了。
前方的悬崖依稀可见,眼见着少年离那悬崖愈渐愈近,聂无垠再也不敢坐以待毙,当即在那马儿一跃而下的刹那,猛地自马背上跳起,抱住了少年的腰身。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他们的身体正在往下坠.落。
速度太快,快到青年只来得及用背后所有的箭狠狠地扎进悬崖峭壁之上,虎口崩裂,火.辣辣的疼痛在他手心里燃烧。
他们下坠的速度缓了缓,可是那些箭支太过脆弱,根本承受不住两个人的重量,咔擦一声断裂,二人的身体再次落下。
青年脸色苍白,余光瞥见峭壁之上斜斜生长的树干,咬咬牙,低声道了声:“抱紧我。”
淮安听话的抱紧青年。
青年得了空,艰难无比的伸出双手拉住了树干蔓延而下的藤蔓。
浓浓的鲜血腥气似乎在鼻翼间弥漫,可是聂无垠顾不了那么多了,哪怕是双手伤痕累累,他都得带着少年活下去。
就像以前一样,活着才能赢。
他一点点的攀爬,如同壁虎一般,艰难的爬到了树干下。
他先是把淮安送了上去,随后伸出手要爬上来之际,他另一手下滑,整个身体脱力般往下坠.落。
青年迷茫的望着树干之上憋红着脸拽住自己胳膊的少年。
他以为自己要死了。
可是他现在又被少年拉住了。
淮安急急地跟聂无垠说:“皇叔,你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
聂无垠握紧少年的手,看着他使出吃奶的力气,忽的笑了笑:“你松开手,我就死了,到时候,没人再逼着你做你不喜欢的事,这样不好吗?”
淮安摇头,含着泪:“不好,一点都不好!”
他的眼底似清洗了的晴空,一览无遗。
“皇叔你是我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了,所以你不能死,你若死了,我会伤心的。”
“……我还以为……”这世上没有人会为了他而伤心。
他还以为,淮安巴不得他去死。
聂无垠似叹息一般,他没有再说下去,而是轻轻笑了笑:“好。”
“我在坚持一下。”
他输了。
输在人心,输在一个“情”字,输在了淮安身上。
可是他还是不愿放弃皇位,更不愿放弃拥有淮安的可能。
只有得到那个至高无上的地位,他才能为所欲为,他才能拥有淮安。
唯一出现变故的,是淮安必死的结局变成了活着。
他最后还是成功的爬了上去,艰难的倚靠在峭壁之上,低低咳嗽两声,双手无力瘫软在身旁。
青年目光灼灼的看着淮安,不自觉的露出了些许笑意。
“陛下,您不后悔吗?”
“后悔什么?”
淮安也坐在巨木之上,靠在峭壁之上,闻言侧目,目光里难得有了几分干净和澄净,一点也不像宫廷之中出身的人。
聂无垠不自觉的露出了痴迷,近乎执着的问他:“后悔救我。”
他喜欢淮安,他爱淮安,所以他想拥有他。
所以,这样一个执着又变态的自己,淮安真的不会后悔吗?
他看着淮安,听着淮安似懂非懂的回:“不会。”
“皇叔也曾救过朕,今日一事,便全当换了当年皇叔的救命之恩吧。”
少年说着,似想起什么,微微笑了笑,看他:“皇叔,我还以为你不会救我。”
“为什么这么觉得。”青年问他。
淮安勾了勾唇角,笑了笑:“因为……我都知道。”
他没有说出知道的是什么,但是聂无垠却听懂了。
淮安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件事情的策划是聂无垠,也一直知道自己想要杀死他。
可是他偏偏纵容自己,偏偏对自己的计划装作不知,偏偏自愿踏进陷阱之中。
他就这么静静地看着淮安闭上眼睛,似叹息一般舒了口气,随后低声道:“现在就看舅舅他们能不能找到我们了。”
聂无垠也闭上眼睛,情绪如同骄阳烈火般,渐渐地感觉到了温暖。
也不知过了多久,青年忽然间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一只冰凉的手握住。
他睁眼,侧目看着少年认真的给自己包扎伤口。
淮安一边帮他包扎,一边心事重重的说:“今日这事在此揭过吧,日后皇叔你——哎,算了,你的手……疼不疼?”
“……不疼。”
青年睁着眼睛说瞎话,他深深地目光看着少年,几乎压抑不住想要触摸他的脸庞。
他清楚淮安那句话的意思。
他终是选择了原谅自己。
聂无垠无声的笑了笑,嘴角勾起,目光温柔的看着淮安。
他从来没有想过有那么一天,自己会爱上一个同性男子。
也没有想过有那么一天,自己会心甘情愿的为了他而放弃精心部署的计划。
他也未曾想过,淮安竟能对自己如此纵容。
聂无垠从来就不是什么善于言辞之人,但是这一刻,他很想让淮安知道,自己对他的满腔热血,自己对他的肖想和喜爱。
但是他忍住了。
聂无垠闭上眼,任由淮安为自己包扎伤口。
青年的伤口太重了,乍一眼看去显得血肉模糊格外渗人,淮安一边包扎一边捧着他的手吹气,气息温暖又带着些许潮湿。
他说:“皇叔,你真的不疼吗?”
聂无垠摇了摇头。
淮安不说话了,他安静的为青年包扎伤口,随后远离男人,目光沉寂的看着青年。
青年假装不知淮安戒备的眼神,抿着唇.瓣沉默不语。
他不说话,淮安也无话可说,二人就这么安安静静的度过了半日,直到夜幕降临,春分时节的寒气席卷而来,沙沙的树叶轻响,拂过淮安的袖口。
淮安睁开眼睛,目光清冷淡漠的瞥了眼那个浑身蜷缩起来的男人。author_say淮安:呵,口是心非。
聂无垠:口是心非者,是你。
淮安:不,我没有。
聂无垠:陛下,你什么都不用说,我懂。
淮安:????
作者:嘿嘿嘿(老母亲般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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