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搬入伯府,碧汀院就没有这么热闹过。
贵重的物件占了半个院子,下人进进出出,按着梓芙的要求将各式家具重新布置,有着当年迁居都没有的喜庆。
梓芙让人搬了张榻放在梨树下,手里拿着几张纸,闲闲地念给身边的楚嘉听:“备周则意怠;常见则不疑。阴在阳之内,不在阳之对。太阳,太阴……”
楚嘉和听得一脸茫然,黑葡萄似的双眼直瞅着姐姐,“备可是指防备?”
梓芙赞赏地点头,“对的,你还理解了什么?”
“备周解防备周全之意,意怠便是放松之意,句意该是有太过周全的防备会导致放松。”楚嘉和皱着眉,绞尽脑汁一般。
梓芙微笑着让他继续说,他沉吟了半会,像夫子似的摇头晃脑又复述姐姐先前的话,然后可怜兮兮抬眼看她。
“常见则不凝该是指习以为常的事便不再作防备了,阴在阳之内……弟弟实在不懂了。”
他说着还怯怯缩脖子,梓芙被他可爱的样子逗乐,详怒拿手掐他肉肉的小脸。
“不懂啊。”梓芙掐完左边又掐右边。心里感叹,软软肉肉的,让她真有小时候掐林颐那种感觉。掐过瘾了,她看着拿手捂住两腮帮的楚嘉和一本正经道,“姐姐在你这个年纪时也不懂。”
楚嘉和一双眸子越睁越大,他被耍了!鼓着腮帮子想生气不敢气的大喊一声:“姐姐!”
“嗳……”梓芙朝他露了个大大的笑。
轻风起,少女的发丝衣袂轻扬,被繁茂技叶晒成细细的阳光柔柔照在她脸上,细白肌肤被镀上层光晕。而她的笑容,比那光还要明亮,温暖。
楚嘉和抬着小脸看姐姐,他好像许久没有见过姐姐这样笑了,姐姐这样笑起来,真好看……楚嘉和那点脾气霎时就消失了,乖乖坐着,等梓芙继续给他解惑。
哪知梓芙转手就将纸张丢给了他,用绣蝶恋花的团扇盖住脸,“你自己看吧,若是有认不出来的字,做个记号。”
抓着薄薄的纸,楚嘉和都傻眼了,再低头一看娟秀的字,圆圆的小脸就垮了下来。很多字先生还没有教啊!
他再抬头去看姐姐,榻上的少女好像……睡着了?!
陈氏从屋里出来就看到他苦着脸,想上前去问他的,却见楚嘉和站了起身,还朝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陈氏只好站在台阶上,然后看他像猫儿般掂着脚走到跟前,楚嘉和压低了声音:“姐姐睡着了,也不知道这样会不会着凉。”
陈氏闻言有些吃惊,睡着了?转身就在还乱成一团的屋子里找出薄被,学着楚嘉和先前的动作,给轻轻搭在梓芙身上,然后又吩咐院里的人动作都轻些。
正堂三间屋都乱着,楚嘉和只得到东厢去。
他看着几张纸皱眉头。他姐姐说在没有寻到好的夫子前,都由她来教功课,可哪里有教人一半就睡觉的先生啊,太不靠谱儿了。
梓芙一开始是想闭目养神。她伤口已好得差不多了,连白纱都不用再缠,可就刚才那一会,她有种恍惚。那种恍惚带来阵阵眩晕,让她坐着都费力,索性就躺下,哪知这一躺竟是真睡着了,再有意识时耳边有隐约的唱戏声。
梓芙睁开眼,发现团扇早掉到一边,而陈氏坐在她边上正纳鞋底。
“我这是睡了多久?”睡醒过后,整个人都软软的,梓芙缓了会才坐起来。
陈氏将手中的东西丢进筐子里,笑道:“可渴了,不过小半时辰。”
确实不算久,梓芙接过陈氏递来的茶水,温的,她忙说了声谢。陈氏欢喜地道:“三姑娘,屋里都按你的说的,该换的家具都换了。东厢也给小伯爷拾掇好了,还隔了个小书房出来。”
“他肯定一脸不愿。”
陈氏想到楚嘉和听见说以后都住东厢时那神色,笑了出来,“是不太愿意,脸皱成了一团,小伯爷也是喜欢你,依赖你。”
梓芙挑挑眉,“等过了十月生辰就七岁了,哪还能天天这样黏着我不放。”若不是楚老太太霸了正院,又是用要亲自教养楚嘉和当借口,她也不想委屈他住小小的东厢。
不过也就只是暂时委屈吧,男孩子吃些苦也该的,想当初,林颐从五岁就开始挨爹爹的拳头了。
想到家人,梓芙神色就变得淡淡的,眼底隐了伤痛。算起来,她也身亡七天了,赵忠后又传来消息过来,她爹娘因为祁王的缘故尸身还是得以保全。就等林家人来取。
可她明明活着,却连去要回父母的资格都没有。
压抑的悲意突然涌起,梓芙有些胸闷。这事因牵了祁王,免不得让她又忆起天家的无情,心中一时悲恨交加。情绪变得有些控制不住,梓芙忙闭了闭眼,好一会才再又冷静下来。
陈氏没有发现她的异常,只顾说道:“水榭那是才热闹起来的,听说是镇北侯夫人来了,还有徐阁老夫人,唐二夫人也来了。”
梓芙是知道这些人今儿要来的,不然她哪就那么容易叫楚老太太吃这一大亏。
“她们自热闹她们的。”梓芙对这些人都不感兴趣,起身准备去看看楚嘉和读那三十六策的第一策有什么进展。
她其实仔细想过,楚嘉和还是走武官要好些。楚二老爷如今在文官中混得还不错,又有个当阁老的舅舅,如若楚嘉和从文,他必定会阻拦。就这会,他怕都恨不得长房姐弟没了,好直接承了这爵位。
走武官,她慢慢帮着谋划,兴许没那么难。
陈氏因为自己出身,总感觉与这些贵夫人谈不到一处,她们也不屑与自己往来,对这些热闹也是不感兴趣的。梓芙要去东厢,她不好去打扰,索性继续坐着纳鞋底。
梓芙这才进了东厢房,有厨房上的管事前来,问这边中午要点什么菜色。往日拿鼻子看人的管事如今一脸讨好着笑,陈氏觉得这个世界可真玄妙啊,三姑娘真是厉害,这前前后后才几个时辰。
陈氏心里美滋滋的去寻梓芙,梓芙淡淡地说:“往后长房日常事务你们请示夫人,叫夫人拿主意便是。”
陈氏嘴巴张得都快要能放个鸡蛋,手足无措:“三…三……三姑娘!”结结巴巴喊了一声后又说不出话来了,管事的也吃惊地看向梓芙,她仍是闲闲道:“夫人本就该管着长房的事务。”
管事的闻言忙低了头,恭恭敬敬的请示陈氏,陈氏慌乱了会,见梓芙认认真真与楚嘉和说话,只能单独应对管事了。
而楚老太太那边,正是气氛热络的时候。
伯府水榭建有戏台,戏台对面是座精致的二层小楼。小楼一层扇可全拆卸,视野拾音皆是极好,二层可登高望远,伯府夏日有请宴大多数时候都是此处。此时戏已唱有小半,楚老太太回头望了眼端坐的小辈们,试探性与镇北侯夫人道:“我们在这儿听戏,可是会让世子觉得无趣?若不让他们这些孩子到二楼去,再另开一桌,是玩牌也好,吟诗对弈也好,恐怕要自在得多。”
镇北侯夫人也回头看了一眼,视线微微在徐家长房嫡出的小姐身上停留,笑道:“你考虑得是。”
边上的徐老夫人闻言心中一喜,楚老太太那已叫了丫鬟过来交待,让楚梓涵代为招呼好。做为主家的楚梓涵也还算大方,就着丫鬟教的话说了,然后又走到前头朝几位长辈行礼,这才领着李惟远一众登上二楼。
唐二夫人看着自己一双子女也随着上楼,若有所思。
在楼梯口,李惟远禀着君子风度,便是被推请到首位仍是谦让。他笑着与徐家长孙徐承宣道:“承宣与徐家妹妹先请吧。”
徐承宣朝他拱手直道世子客气,李惟远温和地笑:“我与楚家可是表亲关系,便就托个大,让贵客先行,才是待客之礼。”
他这话一出,在场的都笑了出来,楚梓涵亦跟着附和。徐承宣推拒不了,只能是抬步先上了楼梯,徐柳岚紧跟兄长其后,在与李惟远擦身而过时,眸底闪过讽刺与厌恶。
李惟远常伴在帝王身侧,对人的情绪异常敏感,哪怕徐柳岚掩饰得极好,只是一瞬间,他仍是有所察觉。可他却有些莫名,他似乎也是首次见到这位徐阁老孙女吧,应该是没得罪过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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