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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家。
江栩刚下车进来,宋妈就从厨房端出一直温着的热汤,放在餐桌上,看着她说,“快趁热喝。”
“谢谢。”江栩没说自己在公司吃过了,甚至喝了枭爷送来的两份汤,她只是坐在椅子上,一口一口地喝着宋妈熬给她的汤。
“多喝点,最近瘦太多了。”宋妈心疼地看着她。
“没事。”江栩看着她,问,“还有汤吗?再装一碗。”
趁着宋妈进去,江栩努了努下巴,四九了然地上前,一口把剩下的汤给喝完。
等宋妈出来后,看着江栩面前的汤已经喝了个干净,她面上浮现出大大的笑容,“多喝点,多喝点,这个很补的。”
当然,第二碗还是四九喝的。
最近江栩很忙,管家积攒的江家的大小事务一般都不敢劳烦她,而是自己捡细小的事处理了,剩下的给四九过滤一般,送到江栩手里的都是只有她能处理的,因为她代表江家。
这么多天来,管家和宋妈早就接受了二小姐突然变好变正常的事实,虽然看着有些冷,但比起浑浑噩噩已然疯癫的大小姐,他们还是很看好二小姐江栩,平日里对她也更加心疼。
这么小的孩子,今年刚成年就遭遇了这么多事,没有哭哭啼啼以泪洗面就算了,难得撑起肩上的担子,甚至每天起早贪黑地去公司忙碌学习,最厉害的是,公司居然打理得还不错,听四九说最近效益还不错,托了各方面的关系。
当然,还是二小姐本身厉害,结交了那么多朋友,江远山送别会那天,管家和宋妈才发现来了很多大人物,包括燕家的那位性情阴晴不定的枭爷。
宋妈甚至恍惚地想起,二小姐曾跟她说交了朋友,她当时还以为是什么小孩子,却没想到……每一个都是杨市有头有脸的人物。
她甚至有个荒谬的想法,当初那瓶什么沐浴露的不会是被二小姐送给枭爷了吧,毕竟只有枭爷那天出现在她阳台上。
江栩踩着楼梯上去,管家跟在身后汇报一些琐事,需要江栩签字的他说完就递给四九,有些只需要江栩知道的他就言简意赅地讲一遍,二小姐最近很忙,休息时间都被压缩到只剩不到六个小时,她还在长身体,他实在不敢再耽误她的时间了。
路过书房时,江栩停了步伐,书房的门开着,里面没有灯,但江栩却忽然踱步走了过去,开了灯后,果然在书房桌前的地毯上看见蜷缩在那的江柔。
自从江远山去世后,江柔就彻底疯癫了,她被内心的懊悔与愧疚折磨得不成人形,江栩还没动手惩罚,她就已经把自己搞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了,每天游荡在江远山的房间里,不停地忏悔祷告,累了就睡在地上,醒了就呆在那发呆,偶尔还会对着墙壁问王雪华什么时候回来,家里上下没有人理睬她,她其实伤还没好清就从医院跑了出来,如今的天气昼夜温差极大,她根本吃不消这个天气,江栩发烧住院那天,江柔也生了病,但所有人都忙着照顾江栩,没人理睬江柔,等第二天发现时,江柔都昏迷了不知道多久。
管家喂她吃了药,但没人送她去医院。
江柔自己挺了过来,她知道这个家对她有多讨厌,她无数次在深夜偷偷联系江逸城,可那头永远无人接听,她自然不知道江逸城受伤住院的事,她只是以为大哥也抛弃了她。
所有人都抛弃了她。
“躺在这里就能赎罪?”江栩出声。
地上的江柔动了动身体,抬头看了过来,“我所有的东西都给你了,包括爸爸分给我的股份,我都给你了,你还想要什么?”
“我想要什么?”江栩走了几步,把书桌上的一支笔放在笔筒里,“江柔,你要搞清楚一件事,贪心不足的人一直是你们,不是我,害死爸爸的人是你,害得江氏几次险些破产的人是你和王雪华!”
“我知道错了……”江柔无助地哭着,“我知道错了啊,我错了……”
“可是爸爸死了啊。”江栩蹲下来,偏头看着地毯上的江柔,“是你亲手害死的。”
江柔疯癫地抱着脑袋呜咽着,“我错了啊……不要再折磨我了好不好……我求求你……不要折磨我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江栩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地毯上卑微的江柔,漠然的声音说。
“你还有赎罪的机会。”
江柔抱着脑袋抬头看她,挂着泪的脸上有片刻的怔忪,“……什么机会?”
江栩微微偏头,身后的四九立马走了上来,拿起当初的那份收购书递给江柔看,江柔一看见这份收购合同,当即就发了疯地捂住脑袋不愿意看,四九却不甚在意地当众宣读,转让方,收购方……
江栩走出房间,穿过长廊,脑子里仍然回荡着法人代表江远山七个大字。
爸爸,耐心点,我会替你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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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东延在医院收到韩菲儿的短信后,就用莫老四的手机给小罗发了个位置,让他带人去查,随后静静地坐在椅子上,端详着莫老四睡熟的脸。
平心而论,莫老四长得很帅气,是那种阳光型的帅气,他们兄弟几个当中,他属于那种看脸就觉得很好相处很逗逼的一个人。
听到枪声那一刻,韩东延心头的颤动让他直到此时都还心有余悸,那一声像是没有打在莫老四腹部,像是打在他了心口。
四肢百骸都在震颤哀鸣。
莫老四性子欢脱,四海之内皆兄弟,爱说脏话,聒噪又烦人,最重要的是他是个已婚人士,有老婆,父母健在。
反观韩东延,孑然一身,不,他有个相依为命的韩菲儿。
除此以外,他什么都没有。
韩东延站起来,从口袋里摸出烟盒,准备出去抽完一根再回来。
就这么个当口,莫老四突然睁开眼,“操,我就猜到你肯定要偷偷走!”
韩东延断眉一扬,挺不能理解的,“你装睡?”
“废话!我就知道你不可能陪床,我就想看看你准备熬几分钟,没想到,这才过去不到三分钟,你就撑不住了,妈的,塑料情!”莫老四其实困得厉害,身上的伤隐隐作痛,他算是比较能忍的人,换一般人熬到现在早就撑不住了。
“出去抽根烟而已。”韩东延从口袋里把烟盒抖出来。
莫老四脸上有点挂不住,“那你待会还回来?”
韩东延瞅着他没说话。
莫老四又说,“那你就在窗口抽吧,看着你我安心。”
最后一句话像是没经过脑子就那么一秃噜就说了出来,说完之后,莫老四自己咂摸着有点不太对劲,但是看韩东延好像没多大反应,他就重新闭上眼装睡了。
韩东延把烟抽出一颗,咬着滤嘴往窗口的方向走,想了想,又重新坐回椅子上,只是叼着烟,没有多余动作。
莫老四等了片刻,发现韩东延没走,这才悄悄睁开眼,刚好对上那人砂纸似的粗糙视线。
“……”
好尴尬啊。
“你不是抽烟么?”莫老四干巴巴地问。
“不抽了。”韩东延嘴里咬着烟,声音含糊。
听在莫老四耳朵里,就觉得这声音贼鸡儿性感,耳后根莫名其妙就红了。
他失血过多,脸上苍白,那只泛红的耳朵就显得异常鲜明。
韩东延蹙眉看着他,随后上前探了探他的额头。
莫老四缩了缩脖子,“干,干嘛?”
“你发烧吗?”韩东延又探了探他脖颈。
“没有啊。”莫老四被他摸得有点兴奋,尽力压着嗓音说话。
韩东延又摸了下他的耳后根,“那你耳朵怎么这么烫?”
莫老四:“……”
好尴尬啊。
韩东延看他表情扭捏眼神闪躲,忽然就明白了什么,又重新坐回了椅子上。
莫老四觉得气氛实在太微妙了,只好出声问,“你那烟给我一根。”
“活腻了?”韩东延扬着眉问。
“我又不抽,给我磨磨牙。”莫老四半张着嘴示意他。
韩东延正要从烟盒里拿,就听莫老四说,“就要你嘴里那根。”
“……”
韩东延把嘴里的烟拿下来,目光定定看着床上的莫老四。
那眼神刮得莫老四心肝儿都在颤栗,他梗着脖子,给自己找了借口,“反正你又不抽。”
韩东延把烟塞进他嘴里,他的手捏着底端,除非莫老四从滤嘴含到头才能碰到韩东延的手指,大概是之前咬韩东延那一下给他留了阴影,莫老四胡乱地想,乖觉地叼着烟,一个屁都没放,然后闭上眼重新装睡。
耳边韩东延进了洗手间,没多久拧了毛巾出来替莫老四擦脸擦手,随后擦脚,等收拾完,自己又去洗手间洗了个澡,拿干毛巾擦着头发出来。
莫老四没撑住已经睡了过去。
韩东延担心他又是装睡,故意靠他很近,近到下一秒两人的嘴唇就能碰上,但对方的眼皮都没有动一下。
是真的睡着了。
韩东延把掉落在床上的烟捡了起来,莫老四把滤嘴咬得瘪瘪的,像是跟滤嘴有仇似的,又像是……想把之前咬过滤嘴的那道气息咬进自己体内。
把烟丢进垃圾桶,韩东延上了另一张病床,关了灯闭上眼。
躺了片刻,他侧过身,看向对面的莫老四,暖黄的壁灯下,他仰脸躺着,嘴巴因为一开始含着那根烟微微半张,病号服很宽松,他的被子只盖到胸口,露出胸口以上的脖颈,以及凸起的喉结。
这样的男人,家里双亲健在,事业有成,即便娶了老婆,想在外面花天酒地也有的是女人上赶着倒贴,就不看家里的地位和钱财,冲着这张脸,他也能迷倒不少女孩子。
韩东延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脑海中却忍不住想起,莫老四受伤那夜,被送进手术室那一刻,在他怀里耳语似的那句话:
“韩东延,我有话想对你说……等事情全部都结束了,你一定要听我说……”
他想说什么?
韩东延几乎不用猜都能知道。
空气里传来一声微乎其微的叹息声。
似是遗憾,似是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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