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是谁?”
这是一只很旧的小灵通,屏幕很黑,几乎看不见来电提示,也看不见短信,只能勉强接电话。
但这个世界上已经找不到第二个会拨打这个电话的人,十三岁的女孩紧张又不安地握着手机,冲电话那头弱弱地问,“你是……谁?”
电话那头沉默许久,传来一个男孩子的声音,和她同龄,或许比她要小上一两岁,因为声音听起来还处在未变声的状态。
“我看到你发的东西。”
“什么?”女孩子诧异地睁大眼,她在一个人满为患喧嚣嘈杂的网吧里,在一台电脑前,很笨拙地一个按键一个按键地拼写自己的遗书。
她原本想写信,可不知道寄给谁,从小卖部出来后,鬼使神差地就进来了这里,没有身份证,只要有钱就可以进去,她还有钱,是从……尸体身上偷来的。
“你留了号码。”那头的声音说。
很奇怪,明明是个孩子的声音,偏偏透着说不出的稳重,像是看破红尘的大人,隔着电话传递过来的气息莫名让女孩心安了片刻。
女孩抬头看向电脑,她随便找了个简介一样的格式,把自己的生平写了进去,最后留下了自己的手机号,但是她写的是遗书,她发现写错之后,又不能把格式改掉,最后把这封遗书,发送了出去,匿名。
那时候论坛刚刚兴起,不少人都喜欢泡在里面,说些半真半假的故事,谁也不会当真,她的“遗书”落进去,像是一滴水汇进大海。
应该没人会打电话的。
可偏偏,有人打过来了。
“赵小花。”那头的声音喊。
赵小花愣了一下,才意识到对方在叫她,“我,我在。”
“你很勇敢,所以,未来的日子不要害怕,继续往前,好吗?”那个明明和她一样大的孩子,用十分老成的声音跟她说,“死亡是很痛苦的事情,想想你身边的朋友亲人。”
“可是……我杀了人……”她几乎是压着喉咙才把这话说了出来,手脚哆嗦得不成样,眼泪大颗落下来,“姐姐也……死了……我害怕……”
“你做得对,所以不用害怕,未成年保护法会保护你,而且那些人罪有应得。”少年的声音没什么情绪,可偏偏安抚到了女孩惶惑不安的心。
“你相信我?”赵小花满脸是泪地问。
那封遗书用的简介的格式,在过往经历一栏里写满了自己犯下的过错,她杀了人,她在逃,她害怕拖累朋友,所以决定今晚吃得饱饱的去赴死,地点是一条湖,听说很多人都去那条湖自杀,所以那条湖被人称作鬼湖。
她怀着赴死的心情一字一字敲下,想把自己的过往交代给从未见过面的父母,还有年迈的奶奶,希望他们看见她的尸体后,能想起她这个人,包括她遭受苦难的姐姐。
电话那头传来男孩的声音,“信。”
他居然相信她说的一切。
赵小花擦干净眼泪,突然觉得有一个人看到她的遗书,她就已经圆满了。
孩子心性,她已经把他当成了朋友,小声地问,“你……叫什么?”
少年顿了顿才说,“很久没人喊我的名字了。”
赵小花的眼泪都被他这句话给惊没了,“你没朋友吗?”
“有。”
“那为什么他们不喊你名字?”她对他充满了好奇。
“因为……很久没见面了。”
“为什么?”
她的问题太多了,那边的少年不答反问,“你会好好生活吗?”
赵小花用力点头,“会。”
“那就好。”
他口气轻松,似乎下一秒就要挂断电话。
赵小花忍不住问,“你要挂电话吗?”
“嗯。”
“这个号码是你电话吗?”赵小花擦了擦屏幕,可仍然看不清电话那头的号码,“我以后可以打给你吗?”
“不能。”
少年说完察觉到自己的语气似乎十分冷淡,又解释了一句,“这是电脑,我做的一个程序,其他人打不进来。”
“那我怎么才能见到你?”赵小花问。
“……”
那头默了片刻,传来少年平铺直叙几乎没有任何情绪的声音,“你好好长大,就会见到了。”
……
黑暗中韩菲儿看着床铺里侧的人,问出口的声音带着一丝轻颤,“你到底……是谁?”
边上的人没有回答。
她伸出手去探他的手臂,只摸到一截厚厚的袖子,任何人睡觉都不喜欢裹得这么严实,偏偏他裹得严实不说,还戴着帽子。
触到袖子那一刹那,韩菲儿这才想起关于长安少爷的传说,他从很小的时候突然自闭,稍微大一点之后就把自己关进了阁楼里,再也没有出来过。
这个自闭症少爷拥有着和十年前那个打电话给她的少年一模一样的声音。
是他吗?
如果是他,明明问她会不会好好生活,为什么自己却是过这样自闭的生活。
可如果不是他……他怎么会知道她的名字?为什么救她回来这里?
电脑屏幕闪动起来,长安从黑暗中坐起身,摸过电脑打开,屏幕的光亮乍然将整个帷帐点亮,兜帽下的那张脸在电脑屏幕前无处遁形。
他似乎才意识到这一点,动作顿了一下。
韩菲儿却是背对着他躺在那,看他僵硬的背,友好地提醒了一下,“我看不见你的脸,别担心……”
长安没说话,只是敲击键盘的手指停顿了片刻,随后才选准信息,将定位和信息全部复制给另一个对话框里。
这一通忙碌又过去一小时,等他准备关电脑时,才注意到身后的韩菲儿已经睡着了,正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他借着电脑屏幕的光亮回头看了她一眼,她穿着他宽大的灰色衣衫,长发散乱在脑后,漂亮的脸上眉头微微拧着。
她睡觉总是这样不自觉拧着眉,像是梦里也不甚快乐。
思虑许久,长安才伸出食指抚平她的眉毛。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触碰过其他人的身体,也很久没有对着屏幕窥探过另一个人的生活。
她应该……认出他了吧。
一开始他害怕被认出,索性把十一也召了回来,可还是会不可避免地碰见,看见,遇见。
习惯是很可怕的东西,他独自在阁楼里这么久,不过是盯着视频窥探了她不到两个月的生活,然而等关闭对她的窥视时,却开始不习惯了。
他只是好奇……这么多年,她是怎么生活的,她看起来阳光而开朗,漂亮又自信,一颦一笑都带着十足的吸引力,令人移不开眼。
他劝说过很多想自杀的孩子,可到最后只有极少数的人活成了自信的模样,绝大部分的人还是胆小,懦弱,敏感又拧巴,存活在世界孤零零的一个角落。
“好看吗?”韩菲儿突然睁开眼。
长安愣怔间,她已经攥住他的手指,“你偷摸我?”
“……”
他背对着电脑屏幕,逆着光,阴影将他的脸分割成明暗两面,只看见苍白瘦削的下巴,眼睛很黑,温温凉凉的,像一杯温开水,里头盛满了平和与宁静。
她紧紧攥住他想抽离的手指,声音疲惫极了,“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很久。”
长安仍是不说话,低着头似乎在很认真地听。
“你应该好奇地问,为什么?”韩菲儿自问自答,“这样我就可以告诉你,我想跟你说声谢谢,整整十年了,为了见到你,只是想跟你说一声,谢谢你,我还好好活着。”
长安微微摇头。
他仍然没有说话。
韩菲儿等了片刻,松开他的手指,指了指边上说,“我睡觉总是做噩梦,你待会能不能抱着我睡?”
“……”
“我开玩笑的。”韩菲儿轻轻笑了一下,受伤以及大量出血让她整张脸泛出病态的白,她太需要休息了,说完就抿着嘴,疲惫得不再开口了。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来,长安关了电脑,不是休眠,而是关机。
随后,他轻轻躺在韩菲儿边上,这次没有面朝里侧,而是转过身朝着韩菲儿的方向。
犹豫了很久,终于……他伸出手握住了她的一只手。
骨感分明的手,修长瘦削,不算大,却牢牢握住她,掌心干燥又温暖,像极了他给人的感觉。
黑暗中,韩菲儿虚弱地笑了一下,随后带着这一抹笑容,缓缓地陷入沉睡。
这一夜,有人奔波有人疲惫,有人痛哭懊悔,有人失而复得,有人守着冰冷冷的尸体,有人枯坐至天明。
然而,没有人阻挡黎明的到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