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玄赶到芙蓉茶庄时,天早已黑了。
他停了车,把后座的那袋药给拿上,走了一段路才想起把鱼给忘了,又回过身去拿鱼,随后站在门口,想了好一会才敲响了门。
段木央最近不在茶庄,倒是雇了俩个阿姨,一个负责做菜,一个负责收拾房间,原先的阿姨病了,她就换了稍微年轻点的,也不算太年轻,四十多岁,生儿育女过的,手脚麻利又勤快。
过来开门的正好是做菜的阿姨,刚把菜端上房间里,听到动静便出来开门。
唐玄以为这次也是半雪开门,心里咀嚼了好半天的开场白在嗓子眼里转了好几个弯,差点就秃噜出来了,看见门里站着一个四十来岁的阿姨,又闷不吭声把话给咽回去了。
“你好,是来住宿?”阿姨笑呵呵地问。
唐玄犹豫着没点头,阿姨看他表情,猜测着问,“是来找人?”
唐玄愣了一下,有些不自然地点头。
阿姨笑了,理所当然地以为对方是来找自己的女朋友,大青年还有些不好意思呢,她笑得和蔼些,“进来吧。”
唐玄便走了进去。
小石头正在外面练功,他就坐在一块石凳上,盘腿闭着眼,约莫是闻到熟悉的香水味,他眼睛突然睁开,欣喜地叫了一声,“唐叔叔!”
唐玄心里忽然一软,“哎!”他走过去,摸了摸他的脑袋,“天都黑了,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
做菜阿姨一看这两人认识,便猜想唐玄要找的人是半雪,可是……半雪说她的老公好像在国外,她又仔细打量了眼唐玄,穿着休闲装,手上的腕表并不便宜,而且周身的气质看着非富即贵,怎么会到乡下来找半雪?
她又仔细打量片刻,突然盯着小石头和唐玄的脸交替看了片刻,恍然地想,难怪,原来是一家人啊。
她笑着便走了,既然是一家人,也不需要她来招待了。
小石头笑着回,“我在练功。”他看见唐玄手里提着东西,便问,“唐叔叔,你手里的是什么?”
唐玄正要开口说话,一抬头就看见月牙门那有人出来,半雪身上穿着件汤姆猫的围裙,脸上挂着淡淡的笑,突然看见唐玄站在外面,她脚下步伐微顿,面上浮现一丝诧异。
深夜的茶庄,门口会挂上一盏灯笼,门内也是,月牙门边上一盏红灯笼影影绰绰地照射着这一方小天地,昏黄朦胧的灯光下,半雪一双淡漠的眼睛也似乎被覆盖了一层暖色,意外地柔和。
不等半雪开口,唐玄就轻咳一声道,“我妈她担心你,叫我来看看,喏,这是她让我送给你的鱼。”
他把手里的桶递了过去,想起半雪后肩的伤,中途又缩回手,“我帮你提进厨房。”
说着居然不等半雪开口,就径直走了进去。
半雪和小石头跟在后面,厨房的灯还开着,半雪刚做好饭,桌上摆着两只小型木桶,里面是蛋炒饭,混合着玉米胡萝卜还有腊肠和咸菜,最上方是一块爱心煎蛋。
唐玄刚进来就闻到香味了,把鱼一放下,就见身后半雪跟了上来,他没话找话地指着一旁挂着的几根腊肠问,“这什么?”
“上次在民宿吃着还不错,学着做了点。”半雪说完把他提来的鱼放进洗手池底下,准备待会清理。
冷不丁听到唐玄开口说,“我也挺喜欢吃的。”
半雪手上动作顿了下,没回头也没回应。
“我妈应该也喜欢吃。”唐玄又继续补充,他看见半雪脑袋上扎的还是那根樱桃发圈,心里不知怎么地有点满足,有点开心。
半雪挨个检查鱼,发现确实是鱼钩钓上来的,便把鱼放下了,打开水龙头冲洗着手,闻言头也不回道,“那边超市都有卖的。”
唐玄直截了当地问,“你就不能送点给我?”
半雪拿了毛巾擦手,随后回头看着他说,“不想。”
“为什么?”唐玄怔怔地看着她的脸,丝毫搞不懂,这张完全没有美女特质的脸,为什么总能轻而易举地勾动他的情绪。
半雪思索了片刻,一字一句地说,“礼尚往来回的不是礼,是情义,我不想和你们有这方面的牵扯和羁绊,我现在这样生活挺好的。”
认识这么久,她还是第一次对他说这么多话,可这段话总结出来只有一句:
她在拒绝他。
唐玄心里没来由地就想起半雪那天说的那句话。
——“我也不是谁都能娶的。”
唐玄方才的那点小满足和小开心全部泡沫般碎得无影无踪,他干巴巴地扯了扯嘴角,“我就是看你一个单亲妈妈照顾一个孩子不容易,想帮衬你点,你别想太多。”
半雪淡淡道,“谢谢你关心。”
“……”
门外小石头探进脑袋,“妈妈,可以吃饭了吗?我饿了。”
“可以啊。”半雪的脸上浮现一抹温柔的神色,她端起桌上的两只木桶饭走了出去。
小石头进来拿了两只勺子,准备出去之前,看见唐玄脸色不好地站在这,便问道,“唐叔叔,你吃饭了吗?”
“不吃了,”唐玄低着头往外走,“我回去了。”
小石头追了几步出去,冲屋子里喊,“妈妈,唐叔叔要走了!”
半雪刚把饭端进去,听到这话,眉毛都没动一下,淡淡地回身看过来,似乎觉得唐玄这时候回去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不值得大惊小怪。
唐玄心里的火莫名就更大了,走了几步,快到月牙门口,一回头,看见只有小石头恋恋不舍地追着他出来,半雪还在屋子里。
他窝火得不行,却又回过身,几步跨进屋子里,当着半雪的面,把口袋里的那袋药丢出来,甩在桌上。
“不用谢了!”他恶狠狠地说完,转身就走。
他几个大步出去了,头也不回,背影带着负气般地决然,等他到了车上一看,身后没有一个人影追出来,他挫败地低着头,把脑袋埋在方向盘上,惆怅地叹了口气。
手机突然响起,他愣神片刻,才想起按了接听,电话那头是长歌。
“喂,你在哪儿?”长歌问。
唐玄没来由地有些心虚,“在家啊,怎么了?”
“哦。”长歌顿了顿才笑着说,“没事,就是问问。”
“嗯。”唐玄应着声,却没有主动挑起话题引着她聊天,好半晌,两人都没开口说话,气氛就这样,从电话这头尴尬地传到那头。
“早点睡吧。”唐玄说。
“好,你也是。”长歌主动挂了电话。
唐玄呼出一口气,他合上手机,看着漆黑的前方,内心突然很平静,他安静地在车上呆了片刻,随后才发动车子走了。
而同一时间,长歌站在他家门口,挂断电话后,她没什么表情地下了电梯走了。
月牙门内,半雪吃完饭正在清理鱼,小石头磨磨蹭蹭地也不离开,就一直在边上看着半雪刮鱼鳞。
“怎么了?”半雪偏头看了他一眼,“不去看书了?”
小石头有些困惑地看着她问,“妈妈,为什么不留唐叔叔吃饭?上次穆叔叔不是都在家吃过饭吗?”
半雪手上动作不停,“不为什么。”
小石头想了想,问,“你还是看他不爽吗?”
“……”
“妈妈,你明明已经不讨厌他了。”小石头咕哝着说,“你明明……”
后面的声音太小了,半雪没听清,她想起唐玄提着鱼进来的样子,淡漠的眼睛里糅杂了一抹异样的色彩。
“不讨厌。”半雪轻声说。
她从来就没讨厌过他。
“那是为什么?”小石头不解地问。
是啊,为什么呢。
半雪张了张口,却是什么都没说出来,只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恍惚带了些温柔的色彩,镜花水月般转瞬即逝。
**
意大利。
燕俊堂一脸疲惫地进了病房,堂哥一倒下,原本该收的尾全交由他去操办,合作生意伙伴突然死亡,不仅要给意大利其他合伙人一个交代,更要给Caspar家族一个交代。
更重要的是,还得让Caspar家族信服燕家,不会怀有报复之心。
燕俊堂在意大利这些年,这些老油条的谋算早已跟血液融合到一块,他先是言辞骇人地带领一群人突然闯入Caspar家族的大门,随后威胁众人,“如果我哥出半点差池,你们整个Caspar家族就别想存活了!”
Caspar的家人们刚从被窝里爬出来,神情都还是怔愣的,就被一群人拿枪堵着,听见了这么一段话,根本不敢反驳。
下一秒就见燕俊堂将Caspar的尸体丢在众人面前,不顾那一群人惊惶震惊错愕痛苦的神情,转身离开。
简单又粗暴地震慑了整个Caspar家族。
在利益权衡面前,Caspar家族只会选择牺牲一个死掉的人,而不会跟活着的人去计较。
燕俊堂太过清楚,当然,Caspar的真正死因却不能让外人知晓是燕家杰作,他来回忙碌四个多小时后,终于在黎明到来之前赶到了医院。
燕廷枭已经从手术室转到了病房。
燕俊堂刚进来,才发现里面多了个女人,正坐在床沿,是个九头身美女,中国人,长相大气,有种爽快利落的美。
“这是嫂子?”他偏头看了眼马超,问道。
燕俊堂许久没回国,对燕廷枭的私事是一概不知,此刻看见堂哥病床前坐了个美女,当即就把她当成了他女朋友,隐约还挺诧异的,毕竟燕廷枭禁欲多年,看着好像对女人一点都不感兴趣,他几次怀疑他哥是不是gay,但没敢问。
马超嘴角抽了抽,幅度很轻地摇了摇头。
不是?
燕俊堂有些释然地想,也对,就他哥那性冷淡的模样,大概什么女人都入不了他的法眼。
那边侯君已经听到动静,抬头看了过来。
燕俊堂立即咧嘴一笑,有些轻佻,“嗨,美女。”
“你好。”
侯君淡淡招呼一声,随后就不吭声了,低头只是看着病床上躺着的燕廷枭,他胸口中了枪,因为失血,面色有些苍白,少了几分凌厉和漠然,多了一分令人心疼的脆弱,那张薄唇因为缺水而微微干裂,她拿了棉签蘸了水想替他润湿着唇部。
马超上前接过棉签,与其说接过,不如说是夺过,他动作有些突然,侯君不设防被他夺走了棉签,又听他说,“爷醒来应该不想看见你。”这话他已经说了不下三遍。
侯君没有说话。
她知道,从那个陌生又十分漂亮的女人出现拿走了江栩打算送给枭爷的那份礼物开始,她就清楚,自己已经没脸再见枭爷了。
可现在,枭爷受了伤,一动不动地躺在面前,她不愿意离开,只想安静地陪着他。
哪怕他根本不愿意见到她。
燕俊堂虽然心有疑惑,却没多嘴去问,只是看了眼病床上的人,问马超,“医生怎么说?什么时候能醒?”
他真正困惑的是,燕廷枭怎么会受伤?
从十几年前那场暴乱之后,燕俊堂再也没见过他这位堂哥受伤,他铁血又冷漠,倨傲又无情,是个冷酷的商业奇才,对商业有着精准的嗅觉和判断力,同样,对危险也有着来自身体本能的反应和直觉。
“药效还没散吧,估计要过半小时。”马超解释着,碍于侯君在场,他没有说枭爷的伤情。
燕俊堂短暂地压下困惑,看了眼腕表,“我先去隔壁睡一会,哥醒了叫我。”
马超点头。
燕俊堂走了之后,侯君还坐在床沿。
马超碍于燕家和侯家还有合作,没敢把人直接提出去,一直忍耐着。
没多久,燕廷枭睁开眼,那瞬间他的眸底凌厉,带着几分肃杀之气,等适应光线,看见床边的人,这才缓慢地敛眸,长睫掩下所有戾气。
“爷,醒了?”马超一直守在跟前,看他醒了立马问,“要不要喝水?”
燕廷枭扶着心口微微蹙眉,做了个手势,想坐起身。
马超赶紧调节病床,很快,病床升起来,燕廷枭偏头看了眼床沿的人,又很快掠过视线,像是什么都没看见,抑或是看见了,也仿佛只是看见一个冰冷的摆设。
侯君更希望看见他冷厉地指责她,也好过这样羞辱般的漠视。
她站起来,原本想转身就走,心里不知想了什么,又愤愤地停在那,“是,事是我做的,我敢作敢当,我就是嫉妒了,可我有错吗?我就是喜欢你啊,我有错吗?你现在受伤躺在这,她呢?她知道吗?就算她知道,她能为你做什么?江家都快破产倒闭了,未来根本帮不上你任何忙,你需要的是我,我们两家联姻,于你来说,利大于弊。”
她说着激动地抓住燕廷枭的手,“你需要我,枭爷,我们在这里能相遇就是缘分,我从来没想过在这里会碰到你,我原本都打算放弃了,真的,你试着喜欢我好不好?她有的我都有,她没有的我也有……”
“跟她比。”燕廷枭忽然开口,他眼皮微微掀起,有种凉薄的弧度,嘴唇一边高一边低,似是嘲弄,语气却又是漠然的,“你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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