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又是一行人惯例聚餐,一坐下众人习惯性拿闻煜开涮。
没什么原因,这小子当年愤世嫉俗,一身治不好的中二病,一朝谈了恋爱戾气全无,六个做哥哥的看着欣慰也觉得好笑;再者说,刚来的时候傅予寒认生,脸皮薄,逗起来有趣;逗着逗着就习惯了。
谁知道闻煜羞涩了一阵之后,这次聚会学会了祸水东引,三句话没过就开始调侃别人,酒过三巡之后,醉意上涌,大家便也顺着话头纷纷讲起了自己当年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
陆任屿从楼上下来的时候,这伙人都已经喝多了,陈非凡捏着个杯子看着一群弟弟们笑:“听什么?准备调侃我?”
“老大这人不局气,一点不爽快。”老三胆子奇大,胀红着一张酒意浸染的脸冲陆任屿招手,“陆哥!咱们都讲过了,你来讲讲你跟老大怎么认识的呗?”
“我们?”陆任屿一怔,思绪不由自主地被牵扯回当年。
这么一说,他跟陈非凡竟然认识十多年了。
时间过得真快。
那年他本科濒临毕业,家里催他考研,奈何陆任屿书香门第出身,本人又是个一等一的学霸,却一点都不喜欢读书。
他的爱好和所有平凡的年轻人一样——喝酒、撸串、游戏、网聊;当然也有一些不一样的,比如说,他是个gay。
年轻人最是自命不凡,小众的属性能让一些人走到一起,成为无话不谈的好友。
他也有,他在网上有一群南方的弯男朋友。大三那个暑假陆任屿被家里逼着考研,抵抗的情绪一起来,看什么都不顺眼,玩游戏都不在状态。朋友一问,他便将很自然地将烦心事说了。
朋友说:“理论上考研是件好事,再说你父母都是高知,能理解他们的想法。这事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帮你,要不反正最近放假,你来南方玩一阵散散心?说不定回去就有新的想法了。”
陆任屿心想理是这么个理,他这帮朋友认识很多年,彼此交换过照片电话家庭住址,就是没见过面。
只是要飞南方开销不小,他手头虽然有存下的生活费,却不太够,见网友这种事也没法拿去管他的高知父母要钱。不过有句话怎么说的?“在家靠父母,外出靠朋友”,听说他要来,几个哥们儿一合计,有钱出钱有力出力,给他众筹了一张机票。
陆任屿找了个调研学习的借口开溜,去火车站的半道上麻烦司机变了道,直奔机场。
一飞三小时落地,有空的兄弟跑来接他,虽然大家都是基佬,倒也没谁当“照骗”,本人和照片相差不大,感情好像也没受影响。
简单来说,网友见面没有“见光死”。
到下班时间,没空的兄弟也跑来了,一群男人凑在一起没事干,上网嫌无聊,便有人提议去喝酒。
陆任屿说行——反正他本来就是来散心的,自然是怎么空虚怎么折腾就怎么玩,酒吧那种乌烟瘴气的地方最适合释放没由来的躁动。
于是他们就去了。
灯红酒绿的场子连成片,熟门熟路的本地人摸到自己常去的地方,进门一看全是熟人,招呼先打了一轮。一行人里就陆任屿一个人状况外,他扯了扯衬衣的领口,安静坐到卡座上,视线冷淡。
所有人都跟隔壁那个卡座上一个笑得一脸薄情寡性的瘦削男人打过招呼才各自入座,仿佛他是什么大明星似的。陆任屿下意识地看过去,才发现那人长得意外对他胃口。
记不清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性向的了,好像从小就会在看电视的时候更多的关注男角色而非女角色,那张浮着一层醉笑的脸看过来,双目对上的瞬间,陆任屿很明显地感觉到自己心里“咯噔”了一下。
他的兄弟们跟遇见的熟人打完招呼纷纷回来了,倒是没人冷落他,不过陆任屿自己有点好奇,便抓着身边的朋友问那是谁。
“哦,他啊?就咱们那个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陈非凡呗。”
这个名字,陆任屿曾经听他们闲聊时提起过,说本地夜场有个传奇选手,常去夜店的一帮子人几乎没人不认识他,像他们这种偶尔去泡一次吧的,几乎每次去都能看见他在喝。
此人可能是被酒精浇灌出来的,肉/体十分浪/荡——往沙发上一瘫就能睡到天亮,胳膊一伸就能随便揽个小鲜肉去过夜,乃是“今朝有酒今朝醉,春宵一刻值千金”的精神支持者。
哦,这样。
陆任屿收回视线。
虽然他不满父母对他管辖甚多,但耳濡目染,也确实看不上私生活过于混乱的选手。
尽管那张脸确实对他胃口……罢了,脸而已。
眼皮子一垂,他拿起桌上的酒杯,就跟朋友们喝了起来。喝喝聊聊跳跳舞,一晃过去三小时,他感觉闷热,扯了扯衣领,将衬衣最顶上那颗纽扣松开,起身去厕所。
酒吧的厕所是不分性别的,一间进一个人,剩下的人就在外面排队。陆任屿走过去的时候,意外发现陈非凡正靠在过道的墙上边等厕所边打电话。
他没有偷听别人打电话的爱好,只不过这地方的构造让他不得不听见了几句,隐约是什么“老头子不可能同意”,“开酒吧”之类的车轱辘话。
对话内容听起来像个正经的准备创业人士,这让他有些意外,因为乍一看,他觉得陈非凡好像跟自己差不多大。
他在烦心不想考研,人家已经在琢磨着赚钱了。
一个浪/荡公子若是正经考虑过事业问题,那么其身上所有的“看似不靠谱”都会成为伪装,陆任屿不免对此人有些改观,心道传言大概不可尽信。
然而下一秒,陈非凡挂了电话,从兜里摸出一根烟点上,凉薄带笑的视线瞥扫过来,鼻腔里轻轻“哼”了一声。
“穿成这样是想勾/引谁。”
陆任屿眉头一簇,回视过去,指尖指着自己:“你说我?”
“这儿除了你还有别人么。”陈非凡眯起眼笑。
陆任屿的目光在他身上那件被挤得歪斜的黑色紧身t恤瞥过一眼,嘲道:“自己穿成这样好意思说我?”
他好歹喝了一晚上酒,衬衣还是端端正正的——只松开了最顶上一颗纽扣。
“我告诉你,朋友,”陈非凡把嘴上的烟拿下来,用那根烟当教鞭似的指了指他的胸膛,“在酒吧这种地方,穿得‘浪’一点是正常的,穿成老学究的样子才叫勾/引人——你知道这一晚上场子里有多少人注意到你了么。”
“……”
这陆任屿真的不知道。
酒吧他没怎么玩过,网吧去得多。
但莫名的,他并不想在陈非凡面前露怯,当时便冷哼一声,说:“并没有人跟我搭讪不是么。”
“你一晚上坐在朋友中间,那些人没散过,一直在聊天,说明你们几个并不是来‘猎艳’的。”陈非凡吸了口烟,一张略显傲慢的脸在烟圈里若隐若现,“没机会,不好下手。不过你出来上个厕所,回去路上肯定有人找你搭讪——打个赌怎么样?”
“赌什么?”
“随便。”陈非凡眯起眼,唇角上扬,“要酒还是要人,我都可以。”
最后那句话说得低沉缱绻,话音醇厚得像刚从酒精堆里捞出来。
神色和语气说不出的撩人。
陆任屿的心脏怦怦直跳,喉结滚动,眉头却蹙了一下:“嘁。”
厕所里有人出来,陆任屿发现陈非凡又接起了一个电话,没有进去的意思,便越过他先行走进厕所。酒吧喧闹,厕所的门隔音很好,以至于他没有听到陈非凡对着电话那头说的话。
“……嗯?没有,怎么可能,追什么人,我什么时候追过人……不是,你不要把你那些床伴说得跟真爱一样好不好……胡扯,我只不过是碰见个长相很对胃口的,想帮帮他而已。”
“帮什么?帮他别被场子里这群人给吃掉啊……对,老子就这么心善,行吗?”
等陆任屿再从厕所出来的时候,陈非凡已经不见了。他不知道自己那股心烦意乱哪里来的,蹙着眉勉强压下不耐,往回走。
脱离洗手间的区域,四周一下变暗,彩色的小灯组成光怪陆离的世界,每个人都能在这里释放最真实的欲/念。陆任屿没走出几步,就有一个醉醺醺的男人端着酒杯贴了上来,目光迷离地冲他笑笑:“哥们儿,喝一杯?”
不知道是不是“被陈非凡说中了”的窘迫感点燃了他心里的烦躁,陆任屿连礼貌都不想装,皱着眉,摇头拒绝:“不用了,我有约。”
一般搭讪的人若是知情知趣,这么说也该走了,没想到这醉鬼格外死缠烂打,一把攥住他的小臂:“别啊,这场子里的人大半我都认识,你约了谁,我们可以一起坐下来喝嘛。”
“他约了我。”
轻浮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陆任屿回头一看,就看见失踪的陈非凡不知道从哪个角落又钻了出来,正吊儿郎当地插着兜站在后面。
见人都转了过来,他上前两步,食指轻点那个醉鬼抓着陆任屿的手背,扬了扬下巴:“松手。”
“陈、陈哥,我不知道……”约人约到陈非凡头上,醉鬼有些尴尬。
“没事,不知者不怪。”陈非凡笑了下,而后眯了下眼,“但你现在如果还不走,我就要生气了。”
陆任屿眼睁睁地看着醉鬼脚底抹油一溜烟地消失了。
陆任屿:“……”
溜那么快,假醉吧。
“你看,我怎么说的。”陈非凡回头,冲他挑了下眉。
刚好一束蓝色的光转过来,照在他脸上。很难说那一瞬间陆任屿感觉到了什么,但他忽然发现自己一肚子无名烦躁就这么偃旗息鼓了。
“是,我输了。”陆任屿点头,“那么你要什么?”
“我……”陈非凡目光在酒吧里扫视一圈,回神又笑了,“走吧,回你的卡座去。”
他没回答这个问题,反而陪陆任屿坐了回去。
有他在,其他人不敢过来搭讪,但这显然引起了新的误解——无论是陆任屿的那群朋友还是场子里的陌生人,都以为这个新来的面生帅哥今晚归陈非凡了。
以至于离开酒吧后,陆任屿发现他身边只剩下了陈非凡。
“去哪儿?”出了那个乌烟瘴气的地方,陈非凡的态度倒是自然很多,“我打车,顺路送你。”
“没地方去。”陆任屿被这群跑得飞快的损友整得有些没好气。
陈非凡挑了下眉。
“我今天刚到,连酒店都没订。”陆任屿撇了撇嘴,“要不你随便找个快捷酒店把我放下吧。”
“你是外地人啊?”
“对,”陆任屿看过去,“怎么?”
“没,”陈非凡摇了摇头,眼神有些怔忡,“早知道就不跟你朋友说我要约你了……啧,走,上车。”
出租车停在了面前,陈非凡率先钻了上去。陆任屿犹豫了一秒钟,也跟了上去。
他人生地不熟,不跟着陈非凡也没地方去——那群好友全以为他俩今晚板上钉钉要“共度春宵”,这会儿他在微信上喊人,这群人只会回复“别怂啊”,“就当散心”,“玩得开心”云云,总之没人说要来救他。
诚然,就外在条件来说,陈非凡确实是个很不错的约会对象。
长得好,又是本地人,出去玩熟门熟路。
就是陆任屿自己心里别扭。
而且他们其实,私底下并没有说过约不约这个话题。
陈非凡好像就是莫名其妙跟他搭了话,莫名其妙地跟他同路,一直到现在上了车,他们也没说过这算怎么回事。陆任屿这回跑出来玩并没有明确的规划,总之做什么都行,这才没有跟陈非凡分道扬镳。
正胡思乱想着,出租车停下,陈非凡推着陆任屿下车。等车开走了,陆任屿才意识到对方带他来了个一看就很贵的酒店。
“……我只想找个快捷。”他无言以对,提步便打算走人,“大哥,我家里没矿,不住这个。”
“走什么,”陈非凡把他拉回来,“是我害你没地方住的,替你付房费吧。”
陆任屿:“……”
行。
人家都这么说了他客气什么?
“再说,”陈非凡好笑地看过来,“你几岁啊就喊我大哥?我看起来有那么老吗。”
“周岁22。”
“……哦,那是该喊我哥。”他“啧”了一声,似乎不太满意,“我还以为你跟我差不多大呢。”
“你几岁?”
“38。”
“……”
“骗你的,”陈非凡笑了起来,“我……下半年过25周岁生日。”
那就是24。
陆任屿把手插进兜里,故作冷淡地说:“那也没差几岁。”
他跟着陈非凡往酒店大厅走。
这人身上有种很奇怪的气质,分明穿着一样的衣服,在夜店的时候和周围浑然一体,进了这四星级的酒店富丽堂皇的大厅竟也意外合适。一晚上的酗酒让他的脸看上去分外苍白,有种低血质的脆弱。
陆任屿默默地看着他开了一间房,而后跟他一起上楼。
他意识到哪里不对:“你不回家么?”
“套房。”陈非凡晃了晃门卡,“一起住。”
“……哈?”
“你要不乐意的话我再给你开间小的房间?”陈非凡说,“不过套房里有房间的。”
“你不回家?”陆任屿蹙眉。
陈非凡摇摇头,目光有些奇怪:“我没地方去。”
陆任屿没地方去,是因为说好收留他的哥们儿不想当“电灯泡”,提前跑路了。
陈非凡没地方去……他一个本地人为什么没地方去?
繁杂的思绪在脑海中滚过两遍,陆任屿没问。喝了一晚上酒果然让他感觉很热,出电梯的时候他又松了颗纽扣。
这时陈非凡忽然回头看了他一眼,问道:“你是1还是0?”
“……”陆任屿并不想说自己是个处男,他撇了撇嘴,冷声道,“1,怎么?”
“没事,问问。”陈非凡说完笑了下,“那我没猜错……圈子里0多1少,我今晚要是不坐你那儿,你会碰见至少这个数的醉鬼贴上来。”
他冲他张开手掌。
大概是“5”的意思,陆任屿的注意力却在陈非凡的手心。
很白的手,手指修长,指节有力,掌纹清晰。
他别开视线:“是么。”
套房里的确有房间,陈非凡很礼貌地让陆任屿先选,陆任屿选了左边那间,进去脱了衣服就开始洗澡。
他今晚喝得不多,但后劲很足,不洗个澡他快热死了。
衬衣是种不适合睡前穿着的衣服,洗完他没衣服穿,拿酒店的浴巾往腰间一裹,遮住下半身就躺到了床上。
无所事事。
他对着窗外黑黢黢的天空发了会儿呆,打开电视。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突然传来侍应生的声音,陈非凡好像叫了什么服务。陆任屿无聊到长霉,便开门看了一眼。
这一眼让他惊呆了——陈非凡居然又叫了酒上来。
对方大概也刚洗过澡,脸上浮着一层被热水冲出来的血色,身上披着酒店的浴袍,见到他走出来,便将酒瓶对着他晃了晃:“陪我喝点?”
“你一晚上在酒吧没喝够?”陆任屿问。
“我没喝多少啊,好几杯都是鸡尾酒,没多少度数的。”陈非凡眨了下眼,“柜子里有浴袍的,你也不必这样裸奔。”
“……”
要说先前他开门的时候还隐约因为自己光着上半身想要找什么东西遮挡一下的话,对方这句话一出,他反而不想穿了:“怎么,都是男人,你不敢看?”
“我又什么不敢的。”陈非凡嗤笑一声,“喝不喝啊,你还欠我个赌约呢。”
“喝啊。”陆任屿推开门,趿着酒店的拖鞋走到陈非凡那屋。
……
“然后呢?”听得双眼放光的老三追问道。
“然后什么然后,”陈非凡拿着酒杯碰了碰长桌,“想捡我乐子你们不看看自己辈分!”
“老大越是恼羞成怒我就越是想听。”小六跳了起来,“陆哥,后面的呢?”
“后面……我就去他屋里喝酒了呗。”陆任屿伸手把陈非凡手里的酒杯抽出来,坐到他身边,继续说,“那酒对我来说,跟那天晚上在酒吧喝的是同一种,但是你们陈哥那天喝了至少五种酒,没多久人就喝迷糊了。”
混酒易醉,那天陆任屿一度怀疑陈非凡是不是故意的。
因为当他再度问起陈非凡为什么还要叫酒上楼的时候,对方坐在窗边看了会儿夜空,轻声说:“我睡不着。”
陆任屿觉得自己被这四个字和这句话的语气蛊惑了,不由得向对方走去。
谁料陈非凡矫情不过一秒钟,下半句话语气一变,说:“真的,我一个人都睡不着的,平时总要找个人暖床才行。”
陆任屿眸色一暗,嘴上不动声色:“是么。”
陈非凡头也没回,对着夜空开始胡言乱语自己“流连花丛”的情史。
说着说着,他才意识到哪里不对——房间里突然少了一个人的声音。他回头,发现陆任屿不知何时走到了他的旁边,头垂着,目光冷静。
但危险。
直觉响起警报的下一秒,陈非凡听见陆任屿低声问道:“既然这样,你今晚需要人暖床么?”
陈非凡一句没吹完的逼噎在了嗓子里。
因为陆任屿捏着他的下颚吻了上来。
这个小鬼的手劲那么大,大到他无法挣脱。过度摄入的酒精和这个吻让他头晕目眩。
……
“那天给我气的。”陆任屿眯起眼睛,冲一桌子听故事听得兴致勃勃的人笑道,“我前一秒刚觉得这人好像还挺不错,下一秒他就开始讲情史,我心一横,就想啊,反正你都跟那么多个人玩过了,也不差我一个。”
陈非凡脸上青一阵白一阵,默默地往靠背椅里面窝了窝。
“然后我就把他睡了。”说到这里,陆任屿好像实在憋不住了,笑得几欲捶桌,“睡完才发现你们陈哥别的不行,吹逼水平一流——他丫根本就是个处男。”
“……滚犊子,”坐在边上的陈非凡骂了一句,“十几年前的老黄历了能不能不拿出来揭短。”
一桌人集体笑趴。
他俩的初见带着某种阴差阳错的命中注定,又十分乌龙。
本该是搞笑的。
但后来实在发生了太多事——
第二天陆任屿起床,发现陈非凡已经失踪了。他以为自己被“拔x无情”,心道这人虽然够礼貌,这方面居然挺不是东西的,难怪是本地夜场“传奇”选手,传奇得带个引号。
他在h市玩了一星期,后来不知出于什么心理都没再去夜店,事后想想,可能是为了躲陈非凡。
谁料冥冥之中命运自有安排,临走前的那天晚上,他跟几个朋友一起上网,深夜肚子饿准备走一公里去一家知名烧烤摊买点吃的,路上碰见了陈非凡。
他坐在路边一个石凳子上,一个人抽着烟。
那会儿陆任屿是一个人离开网吧的,见状便走不动路了。
陈非凡过了十几分钟才看到他,面色变了几变,最后冲他招招手。
陆任屿走过去,坐到他身边,没接他的烟。
没什么特别的原因,陆任屿不会抽烟。
陈非凡有些意外,随后便开始笑。
笑得十分难过。
接着他开始咳嗽,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陆任屿忙给他拍背顺气,慌乱中发现对方的眼睛里全是血丝,像是没睡过觉。
他问他为什么。
陈非凡发了二十分钟的呆,最后说,抱歉那天不是故意提前走的,他爸当夜出了车祸,去了。
陈非凡是个同性恋,同时也是个富二代。
他爸对他非常包容,接受他抽烟喝酒等一切不健康爱好,唯独不能接受儿子喜欢男人。
老人家传宗接代的思想根深蒂固,父子俩僵了好些年。
僵归僵,其实陈非凡真也没被他爹经济制裁过,没想到这么猝不及防就来不及告别。
而且还是……那天晚上。
那天陆任屿虽然喝了不少,但其实没醉,做的时候就隐约有些疑惑;这会儿他一边给陈非凡顺气一边听他边咳边说话,嘴里不自觉地飘出一句:“你其实是不是……”
陈非凡红着眼睛看了他一眼。
“你说的那些情史,”陆任屿问,“都是骗人的吧?”
陈非凡一听就不行了。
“我原来觉得酒场上不能说真话,反正我说我清清白白的只喝酒也没人信,倒不如顺着大家的想法说。”他说,“说谎说习惯了,还跟老头说过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回家了,但是……”
眼泪毫无征兆地从他大睁的眼睛里落下。
陆任屿低头,看着路灯下的那个人,觉得自己这辈子可能完蛋了。
“陆任屿,”陈非凡的声音很哑,“我现在是真的没地方可以回了。”
如果陆任屿能再年长两岁,能掌握自己的人生,他真的很想给对方一个拥抱,然后爱谁谁。
可惜他不能。
他跟父母扯谎说自己跟学校的项目学习,一周就回,回程的机票早就订好了,他不能任性。
无论今晚,此时此刻,他有多少触动,多少一时汹涌的感情,他都必须在第二天登上回程的飞机。
反倒是陈非凡还安慰他——哭了一嗓子之后,陈非凡很快恢复了正常,他家在附近,守灵的时候憋不住了跑出来放风散心的,嚎完还得回去,顺便劝陆任屿也早点回去。
他俩加了个微信好友,暂时分道扬镳。
但叛逆的种子已经种下了。
陆任屿铁了心不考研,但也对游戏失去了兴趣,那段时间他最大的乐趣就是跟陈非凡聊天。陈非凡年纪不算大,一面幼稚,另一面又过于圆滑世故,实在是个很奇妙的人。
他觉得自己好像是喜欢上了陈非凡。
而且虽然对方没说,其实他自己也知道自己那天晚上并不算太“怜香惜玉”,一直有些愧疚。
倒不是什么情结作祟,只是觉得第一次会比较疼。
但是对方没怪过他。
陈非凡总是在他意想不到的地方表现出通情达理,但这样的陈非凡,除了加深他的喜欢和愧疚之外,似乎并不能让他释怀什么。
本科毕业证书拿到手那天,陆任屿和家里的矛盾到了顶点。
他写了一封长信给父母出柜,连夜带着几件随身的衣物,一块移动硬盘,一只手机,一张身份证和一点过去存下的积蓄,离开了家,直飞h市。
他再到南方时,陈非凡已经整理完他爸的遗物,拿着遗产在奋斗创业了。
无所事事的陆任屿便留下来帮忙。
……
“绝了啊。”老二笑着说,“陈哥嘴上一套一套的,其实最吃你这款啊——为了他背井离乡,还安心在他手底下打工那么些年。那时候陈哥多苦啊,身边有个人就不一样了。”
陆任屿笑了笑:“也不算打工吧,他一直也没拿我当员工啊。对我来说,做生意比解题有意思多了——我喜欢没有标准答案的东西。”
就好像当年,他玩游戏也更喜欢玩没有固定套路的动作游戏一样。
“那陆哥你还回过家么?”傅予寒问了句。
“过来五年之后才打过一个电话,前两年才刚回去过一次。”陆任屿笑了笑,“我爸老顽固了,要不是这几年年纪大了,估计还是想不开。”
“真不容易。”
“也没什么不好吧?”闻煜满不在乎地挑了下眉,倒了杯酒给自己,“人生是自己的,又不是为了爸妈活的。”
“你就叛逆吧,”脸臊得没说话的陈非凡这才出声,指着闻煜说,“老陆可比你孝顺。”
“是,你眼中陆哥天下第一好。”闻煜回呛他,“喝酒吧!”
老三带头,一桌子人哄笑出声。更多的酒被搬来,说笑声被清吧的玻璃小门隔绝在室内。
玩闹还能持续一整夜,而他们在一起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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