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着车,闻煜又不好做什么,一面在心里给傅予寒记上了一笔,准备晚上再和他算账,一面将车子驶离了小区。
晚高峰还没开始,路上虽说渐渐有了拥堵的苗头,但他们还是很顺利地到了医院。
病房内,秦叔叔暂时不在,他俩前后走进去的时候,何燕正坐在秦晓璐的床头给她削一个苹果,边削边说:“有什么你还非得等你哥来了才肯说的。”
她声音幽幽的,混着冬季里安静湿冷的空气,听着有那么几分憔悴。
傅予寒很久没好好看过何燕了,从上次吵完架,或是从他拒绝何燕每周给他的200块开始,母子俩一度陷入了冷战关系。
虽说其实好像和从前没什么本质区别——
从前是何燕数落他,傅予寒沉默地听;后来是何燕闭了嘴,他俩互不搭理。
恰逢这段时间秦晓璐的身体状况不太好,何燕和老秦轮班跑医院,傅予寒又时常不回家;偶尔在家里匆匆打照面,也是何燕回家休息,傅予寒在屋里复习,几乎无话。
也因此,直到此时此刻,傅予寒才忽然惊觉,何燕瘦了许多。
男孩子的青春期一开始,小豆芽般的身形开始抽条,不出一年光景,原本看起来高大威严的母亲就会变得娇小,甚至显出几分纤弱来。
这是男女生理构造的区别所造成的,傅予寒很早就不再害怕何燕的数落甚至是责骂了。
但他总是沉默以待,只有憋不下去的时候才会顶撞几句,而且通常声音不大。
杨帆曾经问过他一回,问他为什么不吼回去。
傅予寒想了想说,吼回去觉得自己像在落井下石。
因为他那么高大,母亲那么娇小,而且在他看来,她甚至有几分可怜——
傅予寒刚开始记事时,何燕没有出门工作,据说是怀孕时妊娠反应太大,生下傅予寒以后又得花时间照顾他,再加上那几年傅学成的生意很顺利,她便辞掉了工作。
一个在外忙碌生意的男人,和一个成日在家一心围着孩子转的女人,这样的夫妻通常是过不下去的。
时间一长,矛盾便会逐渐凸显。
傅学成也许没有出轨,总之傅予寒没听说也没发现,但夫妻间截然不同的生活轨迹会让他们逐渐失去共同话题,而后便是冷暴力。
何燕情绪化,傅学成觉得和她沟通困难,便拒绝沟通,何燕因此变得更为情绪化。
恶性循环。
再过几年,傅学成的生意出了点小问题,家里一下变得比从前困难许多,他便要求何燕出去工作一阵。
失去事业许多年的大龄妇女是很难找到体面、轻松又能赚钱的工作的。
而那时,傅予寒正处于最顽皮的年纪。
诚然,总得来说他不是个很顽皮的孩子,但既要照顾小孩又要工作的双重疲惫对何燕来说着实是个不小的负担,工作上有挫折,丈夫也不理解自己,儿子还没懂事,三重的打击让何燕变得敏感、脆弱又易怒。
那时候傅予寒不懂。
好在他记性不错,很多事在父母离婚后渐渐地琢磨明白,后来他还思考过,自己喜欢上杨帆,会不会是因为看到了父母失败至极的婚姻,因此留下了负面的想法。
“异性恋不过如此”什么的。
这时候他再回头去看自己的母亲,看看她离婚后的生活,也大概理解了为什么她会一点一点变成这样。
秦晓璐从出生起就身体不好,她一边心疼,一边又觉得是自己高龄生产的错;而长期治疗又有经济压力,无论是何燕还是秦叔叔,都不得不在原本的工作之外再找兼职补贴家用。
生活的压力会将人逼疯,何况她本就不是什么很会调节自己的人。
有时候傅予寒觉得自己有点可悲,因为他在长久的沉默中理解了母亲,但他的母亲并不、也未曾试图了解他。
沟通这种东西,像所有的人际关系一样,都得是双向的,只有一方努力没有用。
她那么可怜。
她也那么可恨。
特别是现在,傅予寒觉得自己最近的日子能快乐到天上去,越发觉得他妈不容易。虽然站在他的立场上,他并不准备原谅她——毕竟没有那么好的脾气——不过这不妨碍傅予寒同情她。
瘦得快脱形了都。
“小鹿要说什么?”傅予寒边走边问,“我来了。”
秦晓璐转过脸,眼睛一下亮了,声音小小的:“哥哥。”
何燕也看了过来,皱了下眉:“你腿怎么了?”
“受了点伤,没多大事。”傅予寒说。
“那这是谁?”她看向儿子身后。
“闻煜。”学校里的事何燕还是清楚的,傅予寒就没多解释。
得知这就是那位替儿子补习的转学来的“年级第一”,何燕点了点头,倒也没说什么。苹果氧化很快,她低头继续削皮,一面说着:“你要说什么可以说了。”
“那我说了啊。”
秦晓璐看看傅予寒,又怯生生地看了她一眼:“我想出院。”
何燕削皮的手一顿。
“我不想治疗了,反正也治不好。家里有这个钱还不如让我出去玩,趁我还能走……”
傅予寒目光轻动,落在妹妹脸上。
前一夜他听她说了自己不想治疗的想法,后面半句倒是头一回听见。
不过转念一想又很好理解——小鹿从出生起就身体不好,没正经上过几天学,这些年来,她大部分的生活轨迹,就只有家里那个小房间,和医院。
不同的医院,不同的病房,不同的医生,差不多的治疗手段和设备。
“你说什么胡话!”何燕沉默数秒,忽然抬头,厉声呵斥道,“你好得很!”
隔壁病床的病人今日出了院,新病人正在办理手续,这会儿还没住进来,何燕这一声吼,吓到的只有秦晓璐。
可能还有半个闻煜——因为没见识过这种风格。
“家里在你身上花了那么多钱,是让你说这种话的?我告诉你秦晓璐,你哪里也不准去,就给我待在医院里!”
她的声音尖锐而高亢,引得走廊上过路的医生护士纷纷侧目,也成功让本来就胆小的秦晓璐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傅予寒皱了下眉,打断她的话:“妈,昨天我说的事,秦叔叔跟你提了么?”
“卖房?我不同意!”她倏地转过来,看着他一脸厉色,“你不要说了,钱总有办法的,房子不可能动。”
“理由呢?”
“总之我就是不同意!”
傅予寒又皱了下眉。
果然是病了,她的状态比从前更差。
“秦叔叔人呢?”他说着,目光瞥向秦晓璐,“你爸爸呢?”
“爸爸说给我去拿药……”
她还没说完,话被何燕打断了:“你找他干什么?我告诉你傅予寒,就算他来了,我说不同意还是不同意!”
闻煜站在那里磨了下牙,隐约有点不爽。
但是想到傅予寒之前说的话,他并没有动。
“妈,半个月之前我成年了。”傅予寒想了想说,“理论上,我已经不再需要监护人。”
“……”何燕忽然愣住了。
“我今天特地跑过来,除了答应小鹿过来看她之外,也是打算跟你好好说一句,”他顿了顿,语气轻描淡写,一如平日,“你不要总把‘我告诉你’挂在嘴上,麻烦你,偶尔也闭上嘴,好好听一听别人的想法。”
傅予寒鲜少顶嘴,每每反驳,也总带着一副隐忍又压抑的表情。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漫不经心,好像根本不在意何燕说过的每一个字。
“啊——!!!”
苹果和小刀猝不及防地被她甩在了地上,何燕抱着头尖叫出声,在几人还没反应过来的下一秒,哭了出来。
“怎么了这是?”老秦拿着一堆单子、塑料袋急匆匆地从门外跑进来,看见何燕的样子,他立刻放下手中的东西冲到床头,拿起一个药瓶,倒出药片给她灌了下去,而后拍起了她的背,像在安抚。
何燕吃了药,哭声渐渐小下去,音量终于听起来不再那么吓人。
老秦这才抬起头,浑浊的眼里带着疲态,跟傅予寒打招呼:“你来了啊。”
“她好像很严重。”傅予寒看了看她。
“这病难治,”老秦叹了口气,“不过医生说她状况还算好的,好好控制的话和正常人没区别……我刚是走开了,本来她这会儿也该吃药了。你就……看在她是个病人的份上,别刺激她。”
傅予寒心道他不过就是讲了句实话。
“说真的,”他想了想,试着将原本激烈的言辞换成柔和一些的说法,“你们不觉得小鹿很可怜么?我觉得她想出去玩也没错。”
“晓璐说了什么?”老秦一脸错愕。
“我不想治了,”秦晓璐弱弱地说,“治病的钱不如趁我还能走,让我出去玩玩……”
“你说什么胡话,什么叫——”
也许是因为傅予寒在场,秦晓璐忽然多了些勇气,她打断了她的爸爸:“但是爸爸,其实你也应该知道,我可能治不好了对吧?”
即便是换心手术也有排异风险,何况没钱没器官。
但谁也没法让秦晓璐回娘胎里重新发育一遍,好把那些缺失的部分发育好——
老秦一时没出声。
“她又不同意卖房,”傅予寒看着仍在哭泣的何燕,平静地说,“要不然这样,秦叔叔,你也别管她的意见了,把房子卖掉,换成钱带小鹿去帝都看看,总之我同意卖房,剩下的你决定。”
“我们不能……”
“她是你女儿。”傅予寒看着他,一句话将老秦堵得哑口无言,“换更好的医院,或是尊重她本人的意见带她四处走走看看,你总要选一个吧。”
说完,傅予寒也不等他反应,拉着闻煜到边上的家属休息小沙发上坐下,从书包里摸出没做完的作业:“我陪小鹿半小时。”
没想到他这么用功的闻煜:“……”
“哥哥,”秦晓璐眼巴巴地看着他,“你不能多留一会儿吗?”
“我得上晚自习,”傅予寒认真地说,“我可以明天再来看你。”
“好吧。”秦晓璐扁了扁嘴。
“别闹你哥哥。”老秦回神,揉揉女儿的头。
傅予寒说的话他何尝没有想过,但这个家……
他们这个家的状况太复杂了。
木讷老实的男人娶了个强势的妻子,这么多年几乎没有反驳过妻子的意见。
但现在,似乎到了他拿主意的时候。
何燕低低地哭了一会儿,在药物的作用下逐渐变得安静。
老秦沉默地把那个碎得不成型的苹果扔进垃圾桶,洗干净小刀,靠在一边给女儿削一个新的。
隔壁床的新病人家属进来看了眼床位,呼天抢地地去接病人。
病房内短暂安静。
何燕目光涣散,沉默半晌,忽然开口说了句话。
“你自己不听话,还要撺掇你妹妹……小寒,我知道你讨厌我。”
傅予寒笔尖一顿,掀起眼皮。
“但不管怎么说,从恋爱到最后离婚,我跟了你爸十二年,就拿过来这点东西,怎么也得给你留一点……这是个原则问题。”
何燕怔怔地,也不知在看哪儿。窗外的天黑了,好像跟着带走了她眼睛里的光。
“我可能不是个合格的母亲,越想对你好就跟你越离心,你们年轻人总是想法很多,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别人家的孩子都很听话,我的儿子就怎么也不肯听我的;所以晓璐出生以后,我就想,这孩子我一定不能丢了。”
秦晓璐睁大了双眼:“妈妈。”
“但是我好像又把事情弄砸了,现在连晓璐都不肯听我话了……我只是,想给她治个病……我……”
“妈。”傅予寒打断了她。
他的语气总是那么淡,那么冷,有时候听起来有些不近人情。
但也很能镇定人心。
“地球有公转有自转,有自己的速度和节奏,无论你想不想,明天的太阳还是会升起来。”他说,“这个世界不如你所愿,但它也没有那么糟——如果你不是总想让别人听你的话,可能你会觉得好一点。”
何燕没出声。
“房子我真的不要,说句不好听的,我爸他……我也没多喜欢。”傅予寒说,“我打算考外地的学校,那房子以后也没多少机会住。”
三个人六只眼睛一齐看了过来。
“外地的学校?”老秦平时不太管他的事,闻言看了何燕一眼,像是意外,“怎么也没听你说起?”
“我说了妈会同意吗?”傅予寒随意地笑笑,“不是她改我中考志愿的时候了?”
这事老秦也知道——当年那事发生的时候,傅予寒和何燕几乎是一见面就吵架,措辞前所未有的激烈,特别是三中开学的第一天,何燕逼着傅予寒去报道,在校门口吵了起来。
傅予寒长这么大,可能是第一次对着她妈吼了出来;难以置信的何燕气得要打他,被傅予寒提小鸡似的捏住了手腕。
老秦那时候才知道,这个安安静静的男孩子心里憋了那么多关于过往的不满,后来还听说这事被谣传成他打了何燕,在学校里吃了不少亏。
有关傅予寒的事,老秦觉得自己没立场去管,但偶尔,他也会觉得何燕这事做得不地道。
男孩子,都这么大了,做什么非得把人捆在身边呢?
“那你打算考哪里去?学费……”老秦斟酌着开口。
“我自己赚,我也不想说,免得我妈又想办法改我志愿。”
“这怎么行,好歹学费我们得——”
“不用了,秦叔叔。”傅予寒看了他一眼,客客气气地道谢,“谢谢你们这些年能给我一个地方住,但其实,本来我跟这个家就没多大关系……你们没有义务负担我的学费。”
如果他不在,那边的三个才是一家人。
他的家早就散了,而新家……现在在他身边。
“你要去找你爸对吧,”何燕看着他,目光似是冷淡似是哀伤,“我早该知道,我做再多都比不上他,是我没用,我不会赚钱……”
“我说了我没多喜欢我爸,你不要瞎脑补。”傅予寒冷淡的目光一路瞥扫过去,落在她脸上,“我没告诉你,前阵子我去参加美术考试了,你不喜欢我学,没关系,我喜欢就行。反正现在我已经成年了。看在你生养我的恩情上,我跟你说句肺腑之言——想让小鹿喜欢你,就先把她当成一个完整的人。”
“对她专心一点,好好听听她的想法,说句不好听的,她这个身体……万一哪天你们想听她说话的时候都听不到了呢?”
这话不太吉利,两个大人都听得变颜变色,反而是秦晓璐本人笑了起来:“是哦。”
何燕似乎陷入了沉思。老秦能骂秦晓璐,却不方便骂傅予寒,脸色难看了半晌,最终颓然叹了口气。
秦晓璐反倒是挺开心的——有些话她都没好意思跟哥哥说出口,哥哥全帮她说了。
她期待地看着傅予寒。
傅予寒似乎能明白她的意思:“我再坐十分钟。”
小姑娘做了个鬼脸,有点失落。
十分钟几乎是转瞬即逝,傅予寒按时起身,准备回学校。高三就是最好的挡箭牌,没人能留住他。
“那你明天要来。”秦晓璐轻声说。
“都答应你了。”傅予寒说着,朝她走过去,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一句,“如果他们决定卖房子,你就跟着去帝都好好看病,别逃跑。”
秦晓璐一下苦了脸。
“哥哥要考帝都的学校,以后可以去找你。”他说,“秘密,别告诉他们。”
秦晓璐开心了:“好!”
“拉勾。”傅予寒伸出手,跟小姑娘的小手指勾了一下。
老秦不知道他们兄妹俩计划了什么,不过傅予寒先前说的话让他思绪翻腾,倒也没心思多问。
傅予寒拒绝了秦叔叔送他的提议,只说自己明天再来,而后跟闻煜一起下楼。
医院里人来人往,到处充斥着一股消毒药水的味道,直到出了住院部大楼才好一些。
两人行至车库,闻煜从兜里摸车钥匙。
黑色的车“嘀嘀”两声解锁,傅予寒拉开副驾的车门,忽然开了口:“对不起。”
“嗯?”闻煜被他说得一脸莫名,“什么对不起?”
“我刚刚其实……本来打算告诉他们你是我男朋友的。”傅予寒扯着背包肩带,先前的冷淡镇定荡然无存,“结果没说。”
当时没有太好的时机,而且他吃不准何燕的病情能不能承受打击。
最大的原因是,他突然觉得没有必要了。
闻煜“唔”了一声,招招手:“先上车吧。”
二人钻进车里,闻煜一边系安全带一边笑:“所以你原本的确打算搞个大新闻。”
“本来想拿自己举个例子,告诉我妈,我从头到脚都长成了跟她想的不一样的样子,”傅予寒牵起他的手捏了捏,“顺便想把你昭告天下。”
这个念头突兀地出现在他脑海中,神奇地将他说服——
他不必再和何燕交代什么,何燕也许会理解,也许不会,但都没有关系。
他早就长大了,那个会因为妹妹更受宠爱而失落的小男孩走失在了回忆中,而失败的母亲在他这里寻找不到存在感,多年前就将自己旺盛的控制欲放到了另一个人身上。
妹妹那么小,又有先天性心脏病,严重的时候整日整日都在睡,穿衣梳洗、吃饭起居,都要经何燕的手。
像个洋娃娃。
人类喜欢洋娃娃,因为它们漂亮,还能随自己的心意打扮;可秦晓璐,毕竟是个活生生的小女孩。
她会长大,更会思考。
“其实我并不那么介意……被你当成‘陈阿娇’。”闻煜笑了笑,“不过我倒是得谢谢你,你刚才和你妈说的话给了我一点灵感。”
“什么?”
“我想我,应该把那句话原封不动地送给我爸。”闻煜踩下油门,将车驶离医院。
他说的是那句“这个世界不如你所愿”。
“你爸会打你么?”
“不会,打人太不优雅了。”闻煜摇摇头,又笑了,“但是如果我试图挑战他的权威,气急之下他会砸东西。我一点都没看出这个行为有什么‘优雅’可言。”
这么一说,傅予寒也想到了先前提过的那个烟灰缸,莫名跟着笑了起来。
“那他一般怎么惩罚你?”
“唔,他喜欢把他给我的东西收回去,比如冻结银行账户。所以我成年以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开了张自己的卡,定期把他给我的卡里的钱套出来一部分。”
傅予寒张了张嘴,侧头看向他:“我以为你脾气那么大,会跟我一样不要家里的钱呢。”
“我妈当初嫁给他可不是高攀,”闻煜说着有些不爽,“家里本来就有一部分是我的,只有那个自大狂才会觉得老婆的钱都属于他。”
“那的确该拿。”傅予寒想了想,“那你后妈……?”
电视剧里,这种重组家庭里后妈出来阻挠原配的孩子抢财产的故事可太多了。
“她是个好人。”闻煜说到这里顿了顿,脸上的笑意倏地收起,在夜色中显出几分冷硬来。
“我按照我爸的要求叫她一声‘妈’,这些年假装和气,其实……私底下真没有怎么对她好过。”闻煜低声说道,“有时候我看她那么小心翼翼地和我说话,也会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过分了。但是我……看见她那张脸,我就没有办法接受她。”
那张脸和他妈真的很像。
那是闻自明无情的罪证。
“方……方阿姨一心喜欢我爸,结果嫁进了这么一户人家。”闻煜自嘲似的笑笑,“小寒,我早说了,我不是什么好人……她至今没生孩子,是当初她进门的时候,我要求的。”
傅予寒看了他一眼。
“那时候我才初中,脾气比现在还烂。”闻煜深吸口气,“我挺对不起她的,但是……”
对方在开车,傅予寒不好做什么,只能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权当安慰。
“但我爸也不见得对她就好,除了有钱之外,我猜她这些年过得应该挺不开心的。有时候我觉得,她还不如跟我爸离婚算了。”
“你可以把这些话告诉她。”傅予寒笑了笑,“煜哥,你现在会说出真实想法了呀。”
“……也就在你这儿罢了。”闻煜眼神闪烁,像是脸上挂不住,“跟她我就不知道怎么开口了,我和她……从来没说过超过三分钟的话。”
“总有机会的。”
这些不过是车上的闲谈,但令他们没想到的是,这个“机会”竟然很快就来了。
这天晚自习下课,两人并肩往闻煜家走,并在进入小区后迅速拉近了距离,指尖和指尖在冰冷的空气里浅浅相勾。
说到有趣的事情,傅予寒垂着眼闷声笑,闻煜凑上去,拉下他脖子上的围巾,迅速而准确地亲在他的唇角。
一触即分。
接着两人回头,看见了刚刚从楼道里走出来的方婉静。
三个人同时哑了。
“小煜,你……”方婉静睁圆了一双杏眼,满脸震惊。
闻煜一惊之后,脸色迅速沉了下来。
他看起来很冷静,但勾着他手的傅予寒知道,他指尖正在微微颤抖。
“煜哥……”
傅予寒近乎无声地喊了一句,就想把自己的手抽回来。
分离前一秒。
闻煜突然回神,一把握住了他整只手,而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微弱惨白的路灯光下,傅予寒看清他的唇色有些发白。
他在害怕。
但尽管如此,回握过来的那只手却捏得很紧,像坚定,也像借力。
“妈,”闻煜重新看向方婉静,顿了顿,又道,“不……方阿姨。”
方婉静一怔。
“你怎么来了?”
“跟阿姨换了班,过来给你炖汤,有事耽误了一点,所以现在才走。”方婉静始终看着两个男生交握的手,思绪纷乱,声音压得很低,“小煜,你们……”
“就是你看见的这样。”闻煜说着抿了下唇,“上去聊聊?”
“……好。”她恍惚地往来时的方向走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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