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说去杨帆家住绝对不是因为什么旖旎心思,只不过因为熟悉。傅予寒朋友不多,交情好到能借宿的可能只有杨帆一个。
但其实仔细算算,他只是想找个地方住,去哪儿都没差。
可是一说起“去闻煜家过夜”,就好像有人往夏末秋初燥热的晚风里撒了一把薄冰,一吹过,他胳膊上过电似的,凭空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说不上是别扭还是恶心,傅予寒第一时间露出了嫌恶的脸色。然而,面前站着的这个人并不会体谅他的反感,反而对他难得起伏的表情兴致勃勃。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选第一种了。”闻煜的嘴角重新挂上了一点似有若无的笑意,空着的手伸到裤兜里去摸手机,“我给杨帆打电话……”
最后半句,他声音低了下去,鼻音反而变得明显起来。傅予寒从中听出了一丝酒意,皱了下眉,抢在电话拨出去前把他的手按下:“杨帆还没下课呢……你是喝多了吧?”
“下课?”闻煜声音很轻,低头看着傅予寒按住他的那只手。
“晚自习啊。”傅予寒顿了顿,把手抽回来,“三中什么时候下课你不知道么。”
闻煜沉默了一会儿,接着捏了捏太阳穴,轻叹口气:“知道,我忘了今天不是周末了。”
“那你这醉得挺厉害的。”
“不是,他们叫我……算了。”闻煜闭眼又揉了几下发胀的头,这才睁眼,“走不走?”
“……”傅予寒愣是没想到这个话题还没过去,“你来真的啊?”
“认真的。”闻煜看着他,“杨帆住城东那一片吧我记得?你明早准备几点起床上学?”
傅予寒确实没想过这个问题,一来他对迟到不在意,二来他也没得选。
“我住的地方就在学校后面,你见过我回家的。”闻煜说,“可以睡到6点45。”
一中的早自习7点开始,这听起来很有诱惑力。
这会儿闻煜看上去比几分钟前清醒点了,提议也因此多了几分认真的意味。
傅予寒开始犹豫。
去杨帆家住其实挺打扰人家的,为了不迟到,他得提前离开,那热心的杨帆妈妈就会提前起床给他张罗早饭。
以往都是如此。
对傅予寒来说,去杨帆家最大的阻碍不是别的,其实是这个。
闻煜突然“啧”了一声,打开手机:“我叫车了。”
傅予寒:“?”
“选不出来我帮你选。”闻煜说,“去我家。”
“……”傅予寒无言以对,“你都用这种方法‘消灭’情敌的么,那喜欢杨帆的女生据我所知还挺多。”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闻煜说。
他低头看着手机,眼角眉梢挂着一丝不在意。
傅予寒突然有点奇怪——就算是他,也是为了女生暗地里酸过的,羡慕她们能光明正大地喜欢那个人,更能光明正大地追求他。
不像他,永远只能在别人不知道的地方悄悄注视。
但闻煜这个样子,就好像他完全没有为杨帆异性缘好而苦恼过似的。
车来得很快,闻煜等在路边,看着那辆黑色的荣威在面前停下,拉开车门,回头:“上车。”
“……”好像也找不到反驳的理由,傅予寒合上速写本,抱着本子和包钻进了后座。
闻煜跟着钻了上来,关上车门。
车内开着空调,比室外凉爽,傅予寒的心情莫名好了一些,他扭头看了眼闻煜:“喂。”
闻煜给了他一个眼神。
“不管怎么说……谢谢你。”
“没事,”闻煜把头转向了窗外,右手肘撑在车门上,支着下巴,“我也是为了我自己。”
他左手搁在腿上,傅予寒低头一看,发现他还攥着那个坏掉的模型和一堆碎片。
这堆东西并不好拿,傅予寒犹豫道:“这个要不先放我包里?”
“不,”闻煜没回头,“给我了就是我的。”
上了车,他好像突然变得不爱说话,傅予寒虽然谢他收留他,却也不想无限制地热脸贴冷屁股,撇了撇嘴收回视线。
一路无话。
中途杨帆拨了个电话回来问傅予寒有什么事,傅予寒想了想,只说自己已经解决了。
如果跟他说借宿,就得解释不回家的原因,那样话就变长了……再说闻煜还在旁边。即便那个人一副不想搭理他的样子,好歹有耳朵。
傅予寒不太想把家里的破事再给谁讲一遍。
他三姨家离三中有点距离,车到小区门口停下时,傅予寒忽然想起件奇怪的小事。
他逛到的那条小路外面有一条种满了梧桐和银杏的大路,那条路以街边酒吧众多闻名全市。刚开始傅予寒下意识地以为闻煜是跟人去酒吧了,但……虽说他没去过酒吧,却也知道这世界上根本没有哪家酒吧是傍晚开门**点就赶客的。
行程有点神秘。
“看我干什么?”闻煜突然回过头。
“……没事。”傅予寒别开视线,“你家哪幢?”
“在里面。”
晚上十点过,小区里很安静,闻煜将他引向深处,走进某间单元楼。
“你吃晚饭了么?”走进电梯,闻煜冷不丁开口问。
傅予寒掀起眼皮:“吃了。”虽然只有两个馅饼。
“我没吃。”闻煜皱眉揉了下肚子,“一会儿陪我吃个饭吧。”
“……啊?”
这大晚上的吃什么,外卖烧烤吗?
很快傅予寒就发现自己误解了,因为进门后,闻煜从冰箱里找出了一堆冷掉的饭菜分次塞进了微波炉。
那些菜看着没人动过,像是有人特意做好的。
不知道是不是喝过酒兴致会高,闻煜热饭的时候居然有心情给傅予寒解释了一下:“每天晚上阿姨会来给我做饭,如果我像今天这样不在,她做好了会放进冰箱里。”
“……亲阿姨?”
“保姆。”
“哦,难怪。”傅予寒松了神色,“我就说你怎么还被阿姨揍。”
闻煜低头笑了几声:“因为付过钱啊。”
“少爷。”傅予寒把头靠在厨房旁边的墙上,一脸吊儿郎当。
闻煜从善如流:“诶。”
“……”
傅予寒确定他是喝多了。
微波炉热饭很快,傅予寒不爱闲着,主动帮他把菜盘端到客厅里去。
虽然是一个人住,这间屋子居然还挺大,客厅连着两间房间,一间开着,一间紧闭。
等菜都摆好,闻煜把那个坏掉的解体匠机RX-13拿了起来,走向那间紧闭的屋子:“你先吃吧。”
傅予寒意外地看见他摸出了一把钥匙才把房间打开。
不仅在家还锁房间门,甚至他走进去的时候还把门缝开得很小,像是不打算给傅予寒看里面有什么。
傅予寒……傅予寒并不想看。
桌上的饭菜比闻煜的秘密诱人,对他而言。
闻煜过了一会儿才回来,走到傅予寒对面端正地坐下。
傅予寒没回头,但是听见他出门的时候重新锁上了那间屋子,RX-13没了,大概是留在了里面。
模型收藏室?
算了,和他无关。
“你这阿姨请得还挺厉害。”傅予寒舀起一勺子豆腐,先放在眼底下看了看,“刀工能赶得上店里的厨子了。”
“是么。”闻煜闷头吃饭,“我没注意过。”
“啧,”傅予寒摇摇头,“那你可真是暴殄天物……反正比以前我家那——”
话音戛然而止,闻煜抬眼:“什么?”
“没什么。”傅予寒说。
旧事重提没意思,反正他现在也吃不到那个阿姨做的饭菜了。
两人面对面吃着饭,桌上一时无言。那两个馅饼解救了傅予寒,这会儿他吃不太下,没吃多少就放下了筷子。
直到这时,他才有空观察闻煜的动作——脊背笔挺,左手捧碗,右手机械重复动作,筷子落到碗里时绝对不会发出一点声响。
非常端正,端正得不像个正常人。
就好像闻煜身上被人牵了无形的线,在进行某种神秘的表演一样。
傅予寒撑着头,无意中看见了他背后窗外的月亮。
临近中秋了,月亮很圆也很亮。说不出这幅画面从那一点上触动了他,他鬼使神差地开了口:“你这样吃饭不累么?”
闻煜一愣,又垂下眼:“习惯了。”
“以前好像问过你差不多的问题。”傅予寒撑着脑袋,“‘这样端着不累么’,你也跟我说还好。”
“因为是真不累。”闻煜说,“你觉得走路累么?可是没有人一开始就会走路。”
一个动作重复成千上百次,成为习惯,就不会累。
傅予寒听得懂他的意思:“但就是这样才会觉得你累啊,我看你都累。”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觉得你特别有意思。”闻煜抬头冲他笑笑,“自己都沦落到坐在路边发呆了,居然还有心思同情别人。”
“……”
靠。
傅予寒不理他了。
这儿到底是闻煜的家,傅予寒不能乱走,只能四处打量。
房子里装饰得非常简单,除了必要的装修外就没有其他多余的摆件,精致得像个刚从家装公司展销手册上复制粘贴下来的样板房。
相对卧室的面积,客厅显得很大。
房门敞开的那间房里没开灯,但乍一看也就是墙壁、地板、房间、床,整洁利落。
傅予寒自己的卧室根据他妈妈的喜好装修成了温馨风格,再加上他那堆小时候就有的小玩具小摆件,看上去极富生活气息。杨帆曾经去过那里一次,笑他房间风格和本人完全不一致。
闻煜跟他正好相反。
平时他是个看上去很和善的人,只对傅予寒态度不好,但房间布置得拒人千里之外。
傅予寒恍惚间有种错觉,好像这间房子才是他该住的地方,而闻煜应该搬到他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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