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四方木木地睁了一会儿眼睛,再闭上,再睁开。
那个人还在。
她深吸了一口气,胸口起伏,像是憋了很大一口气似的,整个人轻微地颤抖起来。
反手一巴掌就拍掉了捏着自己脸的那双手,身体坐直揪住对方的衣领。
“你……”
一开口就哽住了,手中的衣领被抓得皱成一团,还紧紧地勒住了衣领里头包裹着的白脖子。
太多的情绪一起冲上她的大脑,喜悦、惊愕、激动、后怕……什么样的都有,酸甜苦辣咸搅拌在一起,冲得人眼睛发红。
岑薄很顺从,没有反抗,任由她抓到满意自己放手。
肖四方屈起膝盖,手肘抵着膝盖,双手在脸上重重地搓了一下。
“你又骗我。”
岑薄微微坐直身体,笑问:“我怎么骗你了,跟你说过不会有事,这不就没事了吗?”
肖四方抬起头,通红的眼睛瞪着他:“说好新技术开始试验的时候我要在场的,可我并没有接到任何的通知。你早就交代过吧,成功了你就自己来找我,失败了就让我永远以为你还被冻在生命研究院,对吗?”
“嗯。”岑薄爽快承认了,但下一句又开始倒打一耙,“我以前提醒过你,不要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你总是不长记性,那得怪你自己。”
肖四方静静地沉默了一会,也出人意料地点了点头,“是得怪我自己,以后我一定好好向你学习。”
孩子果然长大了,已经能还手了。
岑薄面无异色,立即改口:“建议还是择优学习。”
陈医生:“……”
肖四方定定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整个人倾了过去,大力拥抱了他,将比她宽阔很多很多的肩膀拥进怀里。
十一年光阴,足够她成长为真正坚强不屈的大人了。
“无论如何,能够再次见到你,我都非常非常的高兴。”
岑薄拍拍她的后背,在她耳边回应:“我也非常非常高兴再次见到你。”
这一个久别重逢的拥抱本身并无绮念,所以沉浸在喜悦里的肖四方并没有发现他说这句话时刻意凑到她耳边的暧昧。
岑薄也不指望她发现,小丫头长了归长大了,心思却还是一如既往的纯粹,这会儿又还没缓过劲儿来,反应迟钝一些很正常。
正好方便他不着痕迹地处理掉一些无关人等。
自然眯起的眼眸直直看向跟个棍子似的杵在一旁的陈医生,带着强烈驱逐意味的神色终于打破了第三人心中的侥幸,让他落荒而逃。
“好了。”肖四方放开他,利索地爬下床套上鞋子,把人脑袋上快要掉下去的帽子往下一扣重新戴严实了,拉着他往外走,“让我冷静冷静,等会儿有很多话要问你。”
口中说着要冷静,可她现在看起来也没有不冷静的样子。
岑薄没有出声,依旧顺从地让她拉着。
两人穿过茫然的群众们,即将走出大门的时候,那天听到录音的小护士终于回神跳起来跟了出去。
百米冲刺成功拦下了两人。
“等、等等!”
肖四方下意识把人往身后挡了挡,说:“我不会立刻回战场的,你放心吧。”
小护士憋红了脸,羞愧道:“倒也不是因为这个,我是想说,想说……”
她心一横,手指一指比肖四方高半个头的男人,一鼓作气:“他是不是姓岑!”
疑问句式问成肯定句,很显然她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1223防线的救护室有很多个,基本都以独立空间站的方式存在,唯独这一个和疗养区一起建在战线后方的小行星上。
行星表面坑坑洼洼,没有大气层没有水没有除坚硬的岩石结构之外的任何东西,四周是一览无余的荒凉,温度极低。
小护士的心却十分火热,浓浓的热情从她的眼神里烧出来,火星四溅地扑倒两人面前。
肖四方听到背后响起一声笑,语调悠悠:“鄙姓岑,劳您挂念了。”
他摘了帽子,露出一张令这幽暗四周生出光辉的脸,正是小护士时不时会惦记感叹的那张脸!
小护士激动地快要昏倒,原地转了一圈才冷静下来,仰着一张迷妹脸请求道:“可以跟您合影吗,保证不会外传的。”
一想到自己即将拥有与多年偶像的合影,她兴奋地觉得自己能一口气绕这颗行星跑三圈!
但让她意想不到的是,偶像居然想都不想就拒绝了。
“不可以。”
小护士一口气断在咽喉里,整个人灰暗下来也不忘为偶像找借口也为自己找台阶:“哦哦,理解理解,素昧平生您不信任我也是很正常的……”
“也不是信任不信任的问题。”
岑薄看起来和她之前在任何一个视频上看到的模样并无不同,温和有礼,又因为站得太高而难免让人感到疏离。
“只是不想拍而已。”
他眉眼飞扬,看起来是因为心情太好所以说了真话的样子。
小护士愣住了,傻乎乎地看着他。
这个任性的人根本不知道他的真面目完完全全暴露后会让多少人伤心,当然,就算知道了他也不会在意。
肖四方看不下去了,匆匆道了个别就拖着人走了。
一口气走出数百米,等救护室门口没人了,他们才停下来。
一路无话。
疗养区近在眼前,很简陋的两排简易房,用巨大的钉子牢牢打在地面上,每一扇门都像一只往外张望的眼睛,黑黢黢的,偶尔有高高挂起的路灯光照进去,就反起令人心慌的暗芒。
虽然有疗养区这么一个充满安抚与温情的名字,但它的本质就是个落脚点。只有受伤了才会有人回到这里,挑一间空着的房间铺上自己的铺盖住上几天,等伤好了立刻返回前线,不耽误一点时间。
这里环境恶劣,没有人气,没有归属感,也就救护室里热闹些,而这热闹里也是带着苦味的,苦中作乐。
若是有选择,谁都不想在这种鬼地方待上一分钟。
肖四方带着他在自己凿出来的一把石椅上坐下。
不对,不能简单的概括为石椅,因为它着实不像椅子。它只是两米多高凸起石块中间挖出了一块长方体的窟窿,人在这个长方体最下边儿的面坐下,背部能靠在最后方那一面上。
终于有了单独在一起的空间,两人反而都沉默下来,一种难以言喻的气氛将两人团团裹住。
好像这十一年发挥作用,让他们冷下来,也生疏起来了。
旁边的路灯照在这里就显得昏暗了,靠在“椅背”上的肖四方只剩一个鼻尖还被光线包围着,大半张脸都沉进了黑暗之中。
岑薄的眼珠变了一个颜色,很顺利地将人清清楚楚地看清了。
她交握着双手,整个人都在发抖。
远远没有刚才表现的那么淡定,十一年对岑薄来说是眼睛一闭一睁连梦都没有的一个夜晚,但在肖四方这里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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