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1 / 1)

四围寂静,尚书府中唯听得到鸟雀蝉鸣。

唐慎看着王溱无奈的神色,他哪里不懂对方的意思。

唐慎从袖中取出下午王溱给的那封信,他将信打开,又看了一遍。接着走到书桌旁,用蜡烛的火焰点燃信纸。只见信纸噼里啪啦地燃烧起来,很快就烧成了灰烬。

唐慎道“师兄的意思,我自然是懂的。只是懂是一回事,我今日来此,又是另一回事。也不瞒着师兄,我一来是好奇,好奇接下来到底会发生什么,师兄会怎么做。二来是……”顿了顿,唐慎接着道“二来是担心师兄。”

王溱定定看着唐慎,片刻后,道“你好奇,也是人之常情,然而景则,莫闻、莫问。这才是以你如今地位,在这官场之中该有的立身之道。至于你的关心……”

王溱笑了,不再说话。

唐慎摸不清他的意思。

王子丰这是想干啥,怎么说到一半还不说了?

以师兄弟二人如今的关系,唐慎刚才说的话真的是肺腑之言,一点都没弄虚作假。唐慎从来不是个心机深沉、多疑善猜忌的人,和王子丰相识三载,相伴三载,哪怕是块石头,都能捂热了。唐慎也真的信任起了自己这位师兄。

况且他如今算是半个王党人,他有如今成就,王子丰也有一份功劳。王子丰要害他,等于自断臂膀,得不偿失。

聪慧如王子丰能干这事?

唐慎想了想,道“师兄说的,未尝不对。我也知道,虽说我如今是四品中书舍人,可真到了那时候,不过是个小官。但莫闻、莫问,这句话师兄一年前曾经对我说过,然而那时我做到了莫问莫闻,陛下却不允许我继续不闻不问下去。于是我被逼去了刺州,才有了后来的事。”

“你去刺州一事,其实也因为我。”

唐慎一愣“因为师兄?”

王溱道“咱们这位陛下,极其善于权衡之术。”王溱第一次和唐慎谈论这种朝堂问题,唐慎立即聚精会神,认真地听他说下去,“有些事是明面上有的,百官都知道,你也应当知晓了。还有些事,你或许也猜测到了。去岁,我、苏温允和宋循,三人分别去北方,是为了调查四年前,南方雪灾的贪墨案。”

唐慎“这事我猜到了。”

王溱“那你对苏温允其人,了解几何?”

唐慎愣住,他仔细思索回忆“苏大人原先是大理寺少卿,官居四品。我担任起居郎时,时常见到他单身进入登仙台,深受帝宠。如今他又官拜三品工部右侍郎,前途无量。”

“和你相比呢?”王溱打趣道。

唐慎顿时哑口无言,憋了半天,才道“师兄莫要揶揄我。”

王溱收住了笑意,声音平静“这便是我们那位圣上的权衡之道。”

唐慎怔住。

“苏温允运气不错,找到了真正的幕后之人,不出意外,他一旦回京,便会得到朝廷的大力加赏,再升官阶。事实也正是如此,他升了三品右侍郎。这个结果是早可以预料的,所以在这个结果出现前,陛下派你去了刺州,因为小师弟,你是我的人。”

唐慎心里琢磨你是我的人?这话怎么听着哪里怪怪的。不过说的也对,在赵辅眼中,在苏温允、乃至百官群臣眼中,他就是半个王党。

见唐慎没否认,王溱悄悄看了他一眼,他接着道“你去了刺州,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即使你没有拿到账本,在你回京后,其实陛下也一定会赏赐于你。”停顿了片刻,王溱忽然道“景则,若无意外,三年之内,我再无晋升可能。”

唐慎一惊“师兄的意思是?”

“王党之中,上有叔祖,官居一品,是当朝右相,仅次于左相纪翁集。而我,位居二品,执掌一部大权,又深受皇恩。所以想要权衡苏温允一派,不能从我与叔祖下手,只能从王党的其余人身上。当时盛京,最好的人选,莫过于你。”

一夜之间,听君一席话,唐慎真是大开眼界。

一年过去了,他从没想过,当初赵辅派他去刺州,竟然是为了让他制约苏温允,让苏温允不能一家独大!

王溱“苏温允,出身北直隶苏家。苏家在北直隶,可谓第一名门,本朝太|祖时期,苏家功勋累累,近百年下来,也出了不少人才。以我来制衡苏温允,再以苏温允来制衡我,哪怕我与苏温允皆明白皇帝的意思,也没法打破这个局势。”

这世上最可怕的不是你不知道别人在利用你,而是知道了,却无可奈何。

赵辅是皇帝,他如此做,哪怕妖孽如王溱、苏温允都无能为力,只能保持现状。况且这个现状并非对他们没有好处,否则以二人不过而立的年龄,不可能如此迅速地走到如今地位。

可以说,赵辅在利用他们,他们又何尝不是在利用赵辅?

不过,唐慎渐渐品出了不对“师兄出身琅琊王氏,苏温允出身北直隶苏家。二者都是名门之后,那寒门呢?”

以赵辅多疑的性格,不可能完全信任名门贵族,他也一定会用寒门来制衡名门。

当朝四位相公中,右相王诠和右丞徐毖都出身名门,左相纪翁集和左丞陈凌海都出身寒门,这就是赵辅有意制衡的最好证据否则哪有正正好二对二,分配的如此清楚。真当排排坐分果果呢?

王溱淡然道“李景德不是在么。”

唐慎一怔,一时间没想起这是谁的名字。

而这时,王溱已经继续说道“以纸代币一事,与寻常事大为不同。此事若要争斗起来,朝堂风云变幻,只在三品以上官员之中。所以小师弟……此事,与尔无关。”

唐慎离开尚书府时,王溱难得竟然没有出门相送。

回过头望着尚书府禁闭的大门,唐慎露出复杂的神色。

“这一次,王子丰是真要和我暂时分道,再无牵扯瓜葛了。”

以纸代币这件事,牵扯甚广,哪怕是王溱都不敢保证自己能全身而退。他不想将唐慎牵连进来,甚至唐慎知道,王子丰没说出来的那句话是,哪怕唐慎牵连进来了,也并无大用,甚至有倾颓的危险。

唐慎对货币、政策这些事,本就不甚精通。他今年不过十八岁,才进入官场三年,就算想精通,也需要一些时日。

长长地叹了口气,唐慎心想“如果是个和平年代,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去工部,为国家修路造桥!”不过话说回来,现在就是和平年代,可就算是和平年代,他也没法随心所欲,当个只需要技术的技术宅。

然而王溱不知道的是,他几乎是将唐慎赶走的,唐慎却没想真正脱手这件事。他暗自下定决心,悄然观察事情动向。

没过几日,苏温允又回了刺州,继续督修刺州官道。

临行前,他竟然特意在勤政殿的宫道上等着唐慎。苏大人一身深红官袍,哪怕经受了半年的风吹日晒,也是皮肤白皙,俊秀明艳。他见到唐慎,微微一笑“唐大人,可真是巧了,怎的又遇见了?”

惹不起还躲不起么?唐慎恭敬地作揖行礼“见过工部右侍郎大人。”

苏温允眯起眼睛,凝视了唐慎一会儿。忽然他笑了,伸手指向天空“唐大人,你瞧瞧这艳阳天,你觉得明日会下雨么?”

唐慎心道你都说了是艳阳天,还说明天会下雨?

嘴上他却道“下官不知。”

“我却觉得,盛京快下一场大雨了。唐大人可要准备好雨具,切莫淋湿了身子。淋湿了倒无碍,就怕到时候染上风寒,大病一场。等我从刺州回来,再见不到唐大人一面,就真令人遗憾了。”

唐慎“……”

你咒谁死呢?

唐慎这次懒得再搭理对方,反正苏温允哪哪都看他不顺眼,他没必要理睬,不差得罪这一回。再说了他可是王党,你苏温允有本事就先把王子丰弄死,再来折腾他。

苏温允也没再捉弄他,这位工部右侍郎大人嗤笑一声,转身离开。次日,就离京再去了刺州。

第二日其实还是个艳阳天,没如苏温允说的一样,下一场大雨。

然而开平二十九年,六月十四。

早朝时,右相王诠上前一步,道“自开平十九年起,南直隶、湖西诸省,年年税赋难收。臣有赋改二十三条,愿呈交陛下。”

赵辅双眼中亮光一闪,他做出惊讶的神情,道“哦,那朕倒是要看上一看。”

大太监季福听了这话,立刻走下高殿,将王诠手中的奏折拿了上来,双手呈递给皇帝。赵辅翻开折子,目光游离地在上头扫视着。紫宸殿中,鸦雀无声,只听到赵辅翻折子的纸页声。

当朝左相纪翁集垂目看地,不知在想些什么。

左丞陈凌海目光狐疑地在王诠和纪翁集的身上扫视,默不作声。

右丞徐毖则自然许多,这位三朝老臣淡定地高举玉笏,平视着赵辅的脚的位置,和平常上朝没什么两样,好像王诠只是呈上了一张向赵辅问好的折子。

赵辅看完后,也没表露出异样,他将折子放在季福手捧的托盘里,道“此事再议。”

王诠“是。”

不过多时,早朝散了,百官离宫。

然而左相纪翁集和右相王诠被皇帝单独叫走,去了垂拱殿,不知要说些什么。

唐慎混在四品官员的队伍中,看着这两位当朝权臣离去的背影,目光平静,心中却百感交集。若是他此刻还是起居郎,今日是他在宫中当差,那他或许就可以知道今天赵辅在垂拱殿里,要对两位相公说什么秘密!

然而,他不是!

百官之中,户部右侍郎秦嗣离开皇宫时,伸出手,惊讶道“咦,这是下雨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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