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利克斯很沉着地把路易十六和玛丽.安托瓦内特的条件复述了遍,接着他表态,当务之急,是将圣迹区的天花疫情给平息下去,不然巴黎半座城市都得遭到毁灭。
“尤其是您,看相貌还没有得过天花,这次也是高危行列之中。”菲利克斯将手摊开,“三个孩子,最好是十岁左右的,还没得天花的,先注射牛痘的痘液,而后让马拉和茹雷医生从已得天花病人的创伤里取得毒液,同样注入到孩子体内,若是孩子不起天花,那即证明是有效的。只要有效的话,我们便‘手臂传手臂’,把牛痘痘液不断传下去,直到圣迹区的人们都获得疫苗为止。对了,为此我愿意给每个孩子支付十五个金路易。”
“这个价钱倒是不差。”马拉补充道。
“菲利克斯,你冒着风险,又花费这么多钱,图什么?”台阶上的特鲁朵叼起了烟管。
“只要验证牛痘有效,能抗住天花这种疫病,你单单认为得救的是圣迹区?不,得救的是整个法兰西,乃至世界面貌都会得到改变。我除去先前所介绍的身份外,还有个身份,那便是家乡鲁昂圣德约镇的公社社长,明年我会率先在那里推广牛痘疫苗。”
“这个倒有说服力,好叻,就这么说定!”特鲁朵爽直地答应下来。
“对,先前你们是不是扣押了位王室医生?”菲利克斯忽然发问说。
“那个......他对自己身份含糊不清,我们发现他时,他就倒在圣母桥两道路障街垒间,彼端是王家的走狗禁卫军,抓住他后,他先说自己是位包税人,然后又改口说叫布伦尼耶医生。”特鲁朵耸着肩膀。
“现在这位布伦尼耶医生身在何处?”
“我们让他按照承诺,前去为天花病人治疗,可他却发疯似的胡乱喊叫,坚持说自己感染了,他大概四十岁,还没得过天花,这个年龄要是真得上,那便是必死的结局哩!”女鼓手皮埃蕾塔说着,就指着冒着浓烟的烧砖窑,“这位医生自我封闭起来,呆在那里的账务室,他害怕极了,不断咳嗽。”
“他是我的一位朋友。”菲利克斯平淡地提及,“请允许我探望这位布伦尼耶医生。”
特鲁朵顿时警觉起来,问你会不会想暗中把他给救走?
“不,在牛痘实验成功前,他绝不会离开圣迹区的,就当作你方的人质好吧。”菲利克斯表示绝无此意。
不一会儿,菲利克斯踏着道罕见的用碎砖头铺就的小路,在女鼓手皮埃蕾塔的伴同下,往烧砖窑而去,窑子的四面都是荒芜的砂土,没有树木,也没有房屋,像是密集街区边角块小小沙漠里的寺塔。
皮埃蕾塔大约二十岁出头年纪,脸儿圆圆的,鼻梁不高,眼睛下有圈雀斑,头发密密的,肉乎乎的胸脯丰满到衣衫都遮挡不住,她很活泼,是那种天生对男子不设防的类型,不长的距离内,她已经缠着菲利克斯问了许多问题,当知道菲利克斯还是位剧作家时,她瞪大双眼,就问戏剧院是什么样子的,听说那里人都用望远镜看戏,太好玩咯,我看过望远镜,特鲁朵有个单筒的,那是她丈夫遗产,她喜欢站在小教堂山坡形的屋脊上,用它看整个圣迹区,我也看过,就是镜片有点花啦。
“那我下次来,给你带个小望远镜......对了。”菲利克斯说着,又从衬衫里掏出两张精美的戏票来,说《费城小姐》和《玛戈号上的苦役犯》还没有结束呢,还有加演的场次,看看你有没有运气,在疫苗成功前赶上,这是我赠送给你的票。
皮埃蕾塔得到票后,高兴地跳起来,那对白兔似的......就在菲利克斯眼里跃动着,让菲利克斯有点头晕,他挤挤眼睛,别过脸去,等皮埃蕾塔继续平稳迈步走路后,他就问你是无套裤汉们的鼓手呢。
皮埃蕾塔不好意思地笑笑,说我只是会瞎打鼓,又没受过什么像样的教育,要是有音乐学院能收我便好啦,可是“高丹少爷啦,哪座学院会收我这样的织布工呢,我连农民都不如。”
这时走到院墙边,几名把守的无套裤汉对皮埃蕾塔招手。
“你不要进去了,里面全是尸体,很危险。”菲利克斯体贴地对女鼓手说。
于是皮埃蕾塔就呆在烧砖窑的大门外,她喜上眉梢,把戏票举高,看了又看,还对几位无套裤汉炫耀起来。
靠着墙壁那边的所谓砖窑账务室,是个独立的石头房间,窗户用废报纸和木板全部钉死,门板上有个小孔,菲利克斯站在那里,看了看窑厂的排房,太惨了,里面躺着几具因天花而倒毙的尸体,还未来得及焚化,若是按照惯例,该有亲人哭丧的,但疫情越来越严重,连个哭的人都没,只有几名用毛巾捂脸的烧窑工,进进出出,浓烟不断升腾,宛若死寂的炼狱景象。
隔着账务室的门,菲利克斯听到里面颤抖的低泣声。
“法迪.赫尔维修斯先生。”菲利克斯蹲坐下来,敲了敲门板。
哭泣声立刻消失。
接着门板像是被只野兽,猛烈地撞击、抓挠,但是却没骂声,菲利克斯耐着性子,等到声音平息下来,便又喊了声。
“放我出去,你这样做对得起劳馥拉嘛......”
菲利克斯便挑明说:“这分明是你的不对赫尔维修斯先生,我们先前在奥尔良圆亭做出过誓言的,我不再和尊夫人及令嫒有联系,然后你将彩票承包商职务外带三十万里弗尔托管基金给我,从此后井水不犯河水。”
“我已经给你职务和基金了。”
“但你私下又去警察总署,要诬陷我,要逮捕我去蹲巴士底狱呢。”菲利克斯不满地说。
赫尔维修斯沉默了,很显然他后悔莫及,万万没想到,杜蒙警督不知在啥时候,成了这小子豢养的苍蝇和恶犬了?
“嘿,你这样可不仗义,我很生气。”
赫尔维修斯坐在那里,将脑袋无力地靠在门板上,这个肮脏黑暗的小房间中,闷热潮湿,只有张破桌子和两把椅子,墙壁上挂着几本朽坏的账簿,透着孔眼有点点微弱的光,他这两天是生不如死,但他又不敢出去,因为整个圣迹区都在流行天花,他甚至不知道有没感染上,要真的感染上,那可就......
“先生,你有没有恶心、呕吐,有没有虚弱发烧呢?”菲利克斯的声音传来。
赫尔维修斯不回答。
“可能再过三天,你的手掌、腋下和脖子,会出现点红色的疹子,虽然很细微,但要是到那时候,便代表致命的毒素已发作,上帝都救不了你。”
赫尔维修斯突然有点呕吐和燥热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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