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个好主意。”艾斯图尼评价说。
一行人来到教堂边侧的马厩时,便纷纷把马栓系在木桩上,然后走出爬满藤蔓的苍青色大石墙,菲利克斯立在院子外的草从里,才看到圣德约教堂的石墙根,是爬过整个圆丘的顶部的,到了那面的山坡,就逐步往下低矮着,墙壁边靠着车厢、绳子堆还有农具等物什。
那面柔和的坡地上,有群黑白花的奶牛,正晃动着尾巴,吃着鲜嫩的草。
“朗格多克省的牛。”医学生茹雷很快就认出它们的身份。
这种高地牛,在他的家乡也是常见的,体格健壮,只要吃了好草,那奶就像泉水般源源不竭,能和瑞士牛相媲美。
而被山风刮起额前金色头发的布格连,则有些尴尬,他打小在波尔多的城市长大,喝过牛奶,可却丝毫不懂奶牛。
“客人们,这是堂区村庄的第一笔财富,是我用自己的俸禄,和堂区人们的捐赠买来的,现在数目有十七头。”艾斯图尼眯着眼睛,很有自信地说,“这座山,就叫他教堂山吧,连带着附近,直到塞纳河边一处处的山丘,没有什么树木,倒都是大片的草地,是好草啊,养牛养羊都很适宜。”说完,艾斯图尼指着两位上前来向自己打招呼的年轻孩子,“这是我的牛倌,他俩也将是堂区友好公社的模范。”
“最先富起来的人吗?”菲利克斯明白。
“是的,他俩所在的佃户家庭,压根就不信养牛会带来财富,可我估摸着,等到奶制品在鲁昂城大卖后,这两个小家伙立即能得到三十个里弗尔的酬劳。”
“是真的吗,神甫先生。”这两个脸上满是雀斑和稚气的少年,还带着不敢相信的表情。
“是的是的,你们把牛照顾好,得像对待自己钱袋子那般上心,两年后你俩就能找个好老婆的。”神甫咬着烟斗,咧嘴笑起来,然后用力拍拍对方已变得宽厚的肩膀,他的语气很有说服力。
而菲利克斯却转动着手杖,惬意地分开脚,立在不断被风拂动的草地里,他喜欢听这样的声音。
这个大圆丘,连带着周围起伏的低矮山丘,全都是碧绿的草,鲜少树木,故而教堂通往圣德约镇土路两边的高大白杨显得格外醒目,像是一列列神庙的石柱般。在山丘的草野上,野草莓、菊花、小灌木一丛丛纠集起来,又形成道道天然的垣篱,将其分割成大块大块,太阳烧红了原本碧绿的天空,北面海洋吹来的云雾,慢悠悠地浮动过来,阳光和云使得山丘不断变换着色调,这里是明媚的,那里则是低沉的,但转瞬间又对调过来,真的气象万千。
大圆丘的一边是塞纳河,另外边则是王室大道,通往鲁昂城的。神甫艾斯图尼说得没错,只要能修一条堂区公路,通往彼处,这里的交通就大大便捷,而下步也即是堂区的“友好公社”再成功的话,现在圣德约的人口,将会虹吸式地聚集到这里来,堂区就能取代老镇,“新圣德约”便会崛起。
他们穿过牛栏,顺着大圆丘的西北侧继续走,大约半个法里(一法里约合四公里)后,在处稍微高些、陡峭些的山丘下,堂区佃户所聚居的村落便到了。
让菲利克斯感到惊讶的是,村落明显分为双群,一群在山下平野当中,神甫艾斯图尼的家宅也在这里,周围有榆树,村路也压着石板,房屋规制参差不齐;而又有群则在山腰乃至山顶,几乎全都是低矮破旧的茅屋。
“这是堂区佃户之前居住的,我费了极大的劲儿,才把五十户当中的二十二户劝到下面来,但还有超过一半不接受我的好意。”
“神甫,那我们还是先开始义诊吧。”茹雷和布格连提议说。
艾斯图尼点点头。
等到真的进入到佃户村落里,茹雷和布格连两位医学生的脸色越来越凝重,他们知道情况是不良的。
尤其是山顶上的佃户茅屋里,不,简直很难将其称作为一个屋子,门是块破烂板子,用麻绳栓住,风一吹就会咯咯作响,而窗户更像是个用废木料撑住的破洞,内里挂着块褪色的麻布充作窗帘,当菲利克斯推开门后,一股难闻的气味扑面而来,这种气味混杂的,是贫穷、肮脏、疫病,让人难以忍受——即使他和妹妹艾蕾,还有父亲勒内便生活在不远外的镇子上,但何曾真的到这里来,看到最底层的佃户到底存活于什么样的状态呢?高丹家的花园,连富兰克林都赞不绝口,而鲁昂城中,梅小姐家的伦敦式方楼的奢华更不必说了。
可这佃户家,“地板”便是被踩平夯实的泥地,光线极其昏暗,床榻是七拼八凑起来的木架子(菲利克斯只能这样看),上面铺着干草,窗台上点着的是蘸了牛油脂的土蜡烛,就在那个缺口陶碗里,幽暗的光半死不活地晃动着,家徒四壁,是的,好歹还有四面墙壁,床的那面钉着个钉子,就挂着件脏兮兮的外套,灯光照及处,可以看到黑色的爬虫在蠕动着,到处都是。
菲利克斯和布格连被震动得说不出话来。
床边跪着个老妇人,榻上则躺着个老年男子,确切地说已是块濒死的烂肉了,只能看到还可称其为“脸”的东西,似乎在张着嘴,嘶喘着。
布格连捧着药箱呆在原地,还是三年级医学生茹雷老道些,很快就开始询问病人的状态起来......
“留些药物就行,他估计活不过这个秋季。”等到人们走出茅屋时,神甫艾斯图尼用和他一贯性格不相吻合的冷酷,对老病人下了决断。
布格连望着神甫,神情有点复杂。
“这和你们没关系,医生再尽努力,上帝还是要把该死的人给带走。”
说着,艾斯图尼领着他们,往上迈过大约十个法寻的坡道,又来到户茅舍,一个孩子坐在那里,动也不动。
“今天还疼吗?”艾斯图尼询问说。
“不疼了,神甫。”那孩子仰起面来,这是个很清秀的男孩,但脸色却苍白得让人心痛。
“你不该坐在这里,要是被傍晚的凉风吹着了,可就不得了,快回去躺好。”
“让我在这里坐会儿吧,神甫。”孩子清澈的眼睛里,映着美丽的霞光,“我母亲去砍柴,也该回来了。”
“不行。”艾斯图尼斩钉截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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