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被女房东拒绝的理由是什么?”德·绍立厄公爵夫人问。
“因为那天我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我自称修士,却衣着雅致新颖、色泽鲜明。
如果没记错的话,我穿的是漆皮靴、戴的是黄手套,衬衫钮扣极其精美,黑底蓝花绸背心的饰孔里挂着一条漂亮的表链。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修士,骗子还差不多。
然后,德·拉尚特里夫人从口袋里掏出一只银哨子吹了一下。女仆走了进来。”
“她要撵你走了?”
“事实上,她让女仆带着我去看房间,我当时并不知道她为什么愿意给我这个骗子一个机会,脑袋被峰回路转的剧情折磨的失去了理智,呆傻的跟着女仆去看房间。
我走出去,听见女仆在抽屉里拿钥匙发出的哗啦声,看见她点上一只巨大的黄铜带柄烛台上的蜡烛。
女仆默默地在前头带路。而我重新登上楼梯到楼上去的时候,不禁怀疑起现实生活来——我清醒地做着梦,看到了闲时读过的那些小说中的神秘世界。
任何巴黎人,要是像我那样突然离开现代化的街区、豪华的住宅、精美的家具、五光十色的饭店、热闹的剧院和车水马龙的巴黎市中心,都会有我这种巨大的失落感。
女仆手中的烛台微微照亮了古老的螺旋状楼梯,楼梯上布满积着尘灰的蜘蛛织的帷幔。她穿着一条棕色粗呢的大褶短裙,上衣从前后看去都是方形的,走起路来全身上下的衣服都一起动,颇为滑稽。
到了作为三楼的第四层,女仆停下脚步,打开一把古老的锁,推开一扇漆成有轮纹的桃花心木颜色、然而一看就是很粗劣的盗版产品。
‘就是这儿。’
她说着,在我前面走了进去。”
“那房间什么样啊,有没有骷髅啊幽灵啊女妖啊之类的,或者某位夫人出浴的油画?”
迎着公爵夫人闪亮的眼神,教士摇了摇头:“那房间很烂,让我怀疑住过这套房间的人是个吝啬鬼,是个穷愁潦倒的画家,还是个不以世人为意的犬儒主义者,或出世的修士?
闻到房间里贫困的气息,看到烟熏火燎的墙纸上斑斑点点的油渍,发黑的天花板,镶有积满尘垢的小块玻璃的窗户,变成褐色的地板砖,和仿佛涂了一层粘乎乎的透明淡色的护壁板,不由人心中产生回到万恶的旧时代的错觉。
那雕花涂色的石砌壁炉里降下一股阴冷潮湿的空气,壁炉上方的镜子尽是些十七世纪的东西的老古董。这个套间呈直角形状,那围着后院的房子本身也是直角形的,可惜预见,这个房间在夏天因为无风会很闷热,而到了冬天,老式壁炉比起带给我热量,更容易给我带来中毒的危险。
这哪里是什么隐修士大住所,这明明是苦修士的试炼。
‘谁在这里住过?’我问。
‘德·拉尚特里夫人的叔公、前最高法院推事布瓦弗勒隆先生’。”
偷听的唐璜记下了这个人名,能在京城最高法院做到推事,必然不是什么无名之辈,要么是上流社会的一员,要么是上流社会的附庸。
而那位女房东住在西岱岛,要说和“救济会”没什么关系才是一件坏事。
“我回来的时候,”教士接着说道:“那四位木然僵坐、沉默寡言有如僧侣的男子,和德·拉尚特里夫人,显然是听见我回来而中断谈话的。
他们人人脸上都显得冷静而审慎,与这间客厅、这座房子和这个街区十分协调。德·拉尚特里夫人说她在了解她的房客,或者更确切些说,在了解她的寄膳宿客人的意见以前,不打算做任何变动。
如果她的房客能适应这里的习惯,我就应当成为她的寄膳宿客人。而这些习惯与巴黎的习俗大不相同:
1.在修女路生活像外省一样,平时到十点左右就应当回家;
2.不能大声吵闹;
3.谢绝妇女儿童,以免干扰既成习俗。”
“可是那位女房东也是妇女吧,”公爵夫人困惑的问道:“她这是在否定自己或者玩双重标准吗?”
“她是房东,这些规矩是给房客定的,而且她的确没把自己当女人。在后来的相处里,我逐渐了解了这位太太的刚毅,她是那种女中豪杰,看到之后更想发展出兄弟情谊的人。
回到我的故事,女房东和她的四个房客一致认为我不是住到这里……尽管如此,当我离开的时候,那四位老人和德·拉尚特里夫人还是都站起身来。
随着一声哨响,看门人闻声提着盏灯过来把我送到街上,然后重新关上那扇巨大的、牢门般沉重的暗黄色大门,门上阿拉伯式铁花饰的年代已难以考证。
我登上一辆双轮轻便马车,驶向热闹、明亮、温暖的闹市区,刚才的见闻犹如一场梦境,而当他漫步于意大利人大街时,这一切在我印象中已如回忆遥远的往事了。我不由想道明天我还能看见那些人吗?
第二天,我在陈设时髦考究、刻意追求舒适的房间里醒来,回想在“隐修院”看房子的种种情景,发现了自己所见所闻的意义。
那四位陌生人的衣着、仪表和沉默还在影响着我,他们和那位教士大概都是寄膳宿的房客。
我觉得,德·拉尚特里夫人的庄重神情是由于她暗中尊严地忍受着巨大的痛苦,和我同病相怜。
那么,她能够坚强的活下去并找到支撑起生活的新事物,而我,一个男人却浑浑噩噩的活着,心灵空虚,不知道生活的意义,这让我十分羞愧。
所以,我花了一整天的时间来下定决心,和过去软弱、迷茫的我说再见,和过去奢侈享受的生活说再见,真正的成为一名修士,在隐修院里找到生命的意义。”
公爵夫人被触动了,泪水从眼眶里涌出,当她低头擦拭眼泪的时候,唐璜注意到戈德弗鲁瓦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很显然,这位教士和不像外表和气质上那么老实,他更像后世里那种传销的中层头目,被上级洗脑之后,以自己的经历混杂谎言,巧舌如簧的演绎出来,以求得传销目标的共情心态。
现在,公爵夫人被这个传销者的故事迷住了,她精神状态和故事里的戈德弗鲁瓦一样糟糕、迷茫、空虚,因而对故事感触颇深,希冀自己也能像教士一样做出改变,找到人生的意义。
“说说看,先生,”德·绍立厄夫人拍拍教士的手背,“说说你在那里过的日子是什么样。”
“我首先去了相熟的银行家那里,他建议我别卖掉年金,把它留在他这儿。然后把债务的明细清单交给他,他会给我的债权人确定不同的偿还日期,刨除要还的钱,我每月可以拿到大约一百五十法郎。还清债务大概要用两年功夫,并且意外的得知我的女房东也是他的客户,那位女士有160万法郎。”
好嘛,如果雪华绮晶在这里,又要酸了。唐璜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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