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棠丝是引人注目的人物,那双无邪的、水汪汪的蓝眼睛,停留在一个走路人身上时,会使他不由自主的一震,发出“awsl”或者“我好了”的声音。
头发金黄的女子,乳白的皮肤往往免不了被褐色的斑点打点折扣,可是她白净得连一颗雀斑都没有。高个子,丰满而不肥,灵活的身段,和母亲的一样仪态万方。从前有些土坦克滥用仙女二字,自视甚高看不起异性,而她真可当之无愧。街上见到她的人,谁都要叫一声:“呦!美丽的姑娘!”
而于洛小姐却是天真烂漫的,回家对母亲说:“那些人怎么啦,妈妈,你和我在一块的时候,他们叫我美丽的姑娘。可实际上,你不是比我更好看吗?”
的确,于洛夫人虽然已经四十八岁了,喜欢夕阳晚照的熟女鉴赏家们,还是觉得她比女儿更可爱,因为像妇女们所说的,她的风韵还一点儿没有减色:这是少有的现象,尤其在纵情声色、每日昼伏夜出的巴黎。
于洛夫人从女儿身上又想到丈夫,眼见他一天一天的慢慢的堕落,也许要被人家从政府部门里撵走。想到她的偶像快要倒下,隐隐约约的意会到唐璜预言的苦难,可怜的女人越想越受不住,竟象入定一般失去了知觉。
贝姨一边和奥棠丝谈话,一边不时张望,观察这个家的女主人什么时候能够回到客厅,可是于洛夫人打开窗门的时节,她的外甥女于洛小姐偏偏问长问短,纠缠不清,使她根本不曾注意。
贝姨的真名叫做李斯贝特·斐歇尔,比于洛太太小五岁,却是斐歇尔兄弟中老大的女儿;她不象堂姐生得那样美美,所以对阿黛莉娜(于洛夫人的闺名)一向是出奇的妒忌。而妒忌便是这个怪人的基本性格,。
贝姨是个油画和文学作品里描绘的那种经典的的乡下姑娘,瘦削的身材,乌油油的黑头发,大块的浓眉眉毛结在一块变成一字眉,粗大的长胳膊看上去能够一拳打倒一个瘦弱的男人,又肥又厚的脚可以与马拉松运动员相媲美,长长的、宛如丰臣秀吉同款长相的脸上有几个痔疮留下的痕迹,这便是郁郁不得志的老处女的速写。
法国外省有许多兄弟不分居的大家庭,贝姨也一样,于是丑姑娘做了漂亮姑娘的牺牲品,苦涩的果子作了美艳的鲜花的祭礼。
李斯贝特在田里做活,堂姐却在家娇生惯养,因此她有一天趁着没有人在场,被嫉妒吞噬了理智的她想摘下阿黛莉娜的鼻子,它经常被周围的邻居夸奖,每每这时候贝姨都要被拉出来做陪衬。
奇袭堂姐的结果使得她为此挨了打,但她照样撕破得宠姐姐的衣衫,弄坏她的领围,算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自从堂姐攀了那门意想不到的亲事之后,李斯贝特认了命。心地善良又温柔的阿黛莉娜以德报怨,在巴黎记起了李斯贝特,结婚之后上把她接到了京城,预备替她找个丈夫,免得在乡下受苦。
可是这个黑眼睛黑眉毛、一字不识的乡下姑娘,不能如阿黛莉娜的心意,一下子就攀上亲,于洛男爵只能先想办法让她能用劳动吃饱饭,于是送她到供奉内廷的刺绣工场,到有名的邦斯兄弟那里去学吃饭的手艺。
家庭的不幸,先天颜值的碾压,叫又丑又穷的贝姨屈服了。名利场里无形的厮杀,使巴黎成为又是地狱又是天堂,当贝姨认识到这一点后,她承认自己的渺小。
体验到堂姐的种种优越条件之后,她终于放弃了竞争与媲美的念头,萤火虫永远做不到与太阳争辉,可是妒火依然深深的埋在心底,像瘟疫的病菌,时刻准备着卷土重来。
她常常想,阿黛莉娜和她是一个血统,她们的父亲是亲兄弟,可是堂姐住着高堂大厦,而她只配住着阁楼。
凭什么?
凭什么!
每年逢到节日,特别是元旦的时候,穷亲戚总收到男爵夫妇俩的礼物,在于洛将军还能压制他弟弟的时候,于洛男爵待穷亲戚极好,供给她过冬用的木柴,而于洛老将军每星期请她吃一次饭,堂姐家里永远有她的一份刀叉。
大家固然取笑她,却从来不用这个来羞辱她。再说,大家也帮她在巴黎有了一个立足之地,可以自由自在的过活。
可是,贝姨只记得别人取笑她,却忘了别人对她的好。
贝姨不愿意住在堂姐家里,的确,这个姑娘怕一切拘束,和后世的宅女拥有相类似的怕麻烦属性,如果她的颜值再高一点,大家就会叫她干物妹小贝。
要是于洛夫人请贝姨住到她们家里去,贝特觉得寄人篱下就等于戴了枷锁。好几次于洛男爵都想把她结婚的难题解决,结果她先是动了心,接着自卑占据了她的心灵,然后又担心人家嫌她没受教育、没有知识、没有财产把人家回绝。
早期,当贝姨不露一点口风而心里抱着希望,梦想白马王子能够像发掘辛德瑞拉一样发掘她这个女屌丝的时候,她曾经穿胸褡,注意时装,在某一时居然收拾得相当光鲜,让于洛男爵认为她可以嫁人了。
贝姨那时颇象法国旧小说里的火辣辣的黑发姑娘。锐利的眼神,橄榄色的皮肤,芦苇似的身段,大可叫什么退休的少校之流动心。
但她笑着对人说,童话里都是骗人的,我不可能是你的天使。她准备把人生只给自己鉴赏,并且,做工日渐熟练之后,她终于能养活自己了,物质方面不用操心之后,她也觉得生活很充实美满:
从日出到日落做完了一天的工,她总在别人家里吃晚饭,这样,她只消管午餐和房租的开支了,于洛夫人供给她衣着,也给穷亲戚不伤体面的食物,例如糖,酒,咖啡等等,省了贝姨一大笔钱而让她免费享受了小资的生活。
男爵给她提过四次亲(一次是他署里的职员,一次是个少校,一次是个粮食商,一次是个退休的上尉),都给她拒绝了,另外她又拒绝了一个后来发了财的铺绣商。
虽然相亲对象们家境殷实,为人也不错,因为他们的颜值都比较遗憾,所以被贝姨拒绝了,她内心里还是渴望帅哥,渴望小鲜肉,也清楚自己没机会,所以宁愿单身也不愿意委屈自己。
这种固执、任性、不受拘束的脾气和莫名其妙的野性,明明是个乡下姑娘的身段却真把自己当大小姐的脾气,使男爵开玩笑地替她起了一个外号,叫做黑山羊。
但这个外号只能说明贝姨表面上的古怪,说明我们人人都会在别人面前表现的那种变化无常的脾气。仔细观察之下,这个姑娘,的确有乡下人性格中凶狠残忍的一面,直到现在,她始终是想摘掉堂姐鼻子的女人,要不是有了理性,说不定她就会在嫉妒爆表的时候拿把刀把于洛夫人杀了。
贝姨知晓了法律,认识了社会,她才不至于露出乡下人的本性,像野蛮人那样迫不及待的把冲动转化为行动,以为暴力真的能做到为所欲为。
野蛮人跟文明人的区别,也许全在这一点。野蛮人只有情感,文明人除了情感还有理性,所以野蛮人的脑子里可以说没有多少印象存在,他把自己整个交给一时的情感支配,最典型的就是屁股决定脑袋的那些人;
至于文明人,却用理性把情感潜移默化,明白哪些事可以做哪些事不能做,哪些事可以实现,哪些事只是白日做梦。
文明人关心着无数对象,拥有无数的情感,而野蛮人可怜的脑容量一次只能容纳一种情感,世界在他们眼里非善既恶,以自我的标准将一切分割为二元的世界。
即便接受了文明世界的驯化,贝姨的心里仍然残留着野性,她仍然是个野蛮人,与周遭格格不入,时近时远,就像随时可能抛弃主人的家猫。
但谁也想不到,这个野蛮人,这个黑山羊,这个随时会恢复野性的家猫,这个老处女竟然有一天恋爱了。
第四十八章穷亲戚(7)
那天奥棠丝在花园里的傻笑,于洛小姐的爸爸不着调,妈妈又对她过度保护,她的哥哥在律师事务所工作,结婚后又被花粉商人的女儿榨干了精力,她的大伯于洛老将军年事已高,而照顾她的贝姨每天都在巴望着富亲戚家完蛋……在这种背景下,于洛小姐已经到了可以结婚的年龄,却傻的和阿库娅一样。
唐璜应该庆幸自己没招惹上这位少女,不然教育问题儿童帽子戏法(前两个是泰伊番与纽沁根两位银行家小姐)的女大公真的要爆炸了。
这位魅魔女士情绪爆炸,唐璜不知道要做多少特供红茶/咖啡/面包/甜点才能重新让她做到心如止水,顺带还能打个饱嗝。
于洛小姐之所以尬笑,是因为她自认为战胜了贝姨的固执,把追问了三年的心事逼了出来——
一个老姑娘对自己的秘密尽管讳莫如深,却还是不能咬紧牙关,一贯到底,把秘密保守到最后,为什么?
无他,唯人蠢尔!
三年以来,奥棠丝对某些事情特别感到兴趣,哪个少女不怀春,就算是人设阿库娅,雌性激素安排一下也会对异性产生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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