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璜手腕翻转,手掌摊开,肌肤温润的折射着吊灯的橘色光亮,五片纸牌从光亮里诞生,四张“死”,一张“生”,它们绕着唐璜的手如蝴蝶般振翅翩飞。
“所以,你不过是任务链里的第一环,引导被选中的人替你用物理手段消除烦恼只是任务的一部分,而另一部分,就是测定我是否符合导演标准,如果是,你就会引导我去见你的主人,或者第二环的任务发布者。
不过,我的时间很宝贵,就让我们放下那无聊的斗智斗勇,直接跳关到结局吧。我的做法很简单,带我去见任务链最终的一环,不然我们就可以玩概率明确的保底抽卡游戏了,遗憾的是,只有单抽没有十连,你也只有一次单抽的机会,但你生还的概率高达百分之二十,毫无疑问我是个良心游戏策划呢。”
藏比内拉吞了口口水,哪怕是个M,在被虐待的时候也经历过生死瞬间,但当夜幕诡异的以唐璜坐的椅子为中心,向着四面八方展开,门窗、地板与光明一同被黑暗侵蚀的时候,凝视着夜幕里的群星,然后,每颗群星变成了一颗颗人头,那是巴黎市民的一般容貌,无疑应列为世界上集恐怖之大成的景象之一。
群星里的人头有的苍白羸弱,有的面黄肌瘦,有的颜色黑紫,看上去丑陋不堪。,密密麻麻塞满了整个星空。人的面孔歪歪斜斜,扭曲变形,每一个毛孔都流露出狡诈和贪欲的脓毒,在透明的假面下纤毫毕现——软弱的假面,强权的假面,贫穷的假面,快乐的假面,虚伪的假面。
藏比内拉不可避免的被那片恐惧吸引,就像光逃脱不了黑洞的引力。唐璜所显示的巴黎众生里,其僵尸般的面容只有两种分别:青年面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老年涂脂抹粉,竭力要显得年轻。
看到这仿佛从墓中出土的市民,不大注意思考这些事情的藏比内拉,突然对这个都城产生一股厌恶情绪,她在初到巴黎的时候有类似的感觉。可是,这都城乃是一个荒淫享乐的大工厂,过不了多久,就连她自己也不能自拔,陷在这里心甘情愿地去学坏了,发出“真香”的声音。
“我…答应你,现在就领你去见我的主人。”
五分钟后,唐璜在阉伶的带领下来到一间密室,藏比内拉的主人蒙特沃里伯爵悠闲的待在那里喝茶,阉伶所属的西格玛剧团垂首待在一边,台上风光无限的戏子们在台下宛如佣人,真不知道他们的狂热粉丝们看到会作何感想。
“我猜就是你,”唐璜拉开椅子坐下,“藏比内拉的行动如此大胆,背后必然有人在支持他,而最有可能支持他的就是你。”
“说的不错,维里埃先生,是我想找你谈谈。”
“谈什么?”
“在此之前,咖啡还是红茶?”
“有矿泉水吗?”
“加点什么?”
“薄荷就好。”
蒙特沃里伯爵给了藏比内拉一个眼神,后者点点头出去了。那时候的矿泉水是真的矿泉水,需要费老远的劲从山沟里采集,装满橡木桶用蜡密封之后再运回巴黎,放到地窖里和冰存在一起,要喝的时候就放到地表解冻之后再装入杯中,用于勾兑酒水或者加入柠檬、薄荷甚至是肉桂、豆蔻调制成饮料。
“关于我们要谈的时间,维里埃先生,你觉得我们法国人最古老的、传承最完整的艺术是什么?”
唐璜想了想,答道:“乱搞男女关系?”
“……不愧是宫廷法师阁下,观点总是那么犀利、与众不同,是个我完全没有想到的回答,”蒙特沃里伯爵挑了挑眉毛,“我个人认为,是聚在一起吹牛皮,相比欧洲其他民族,法国人更喜欢在公开场合与陌生人高谈阔论,嘴炮治国。”
“这倒是。”唐璜附和道,他是对巴黎人民的大嘴巴生有体会。
“你知道,我业余时间是个艺术家,总会胡思乱想。刚才先生展示的由巴黎众生组成的星空让我胸膛里涌出吹牛皮的念头。
在我的理解里,巴黎乃至于法国,这是一个没有习俗、没有信仰、没有任何情感的国度。然而,各种情感、各种信仰和各种习俗又从这里开始,在这里终结。那么,主宰这个国度的是谁呢?”
“是金钱和享乐。”唐璜回答。
“是的,金钱和享乐,以这两个词为指路灯,走遍这个庞大的围城,这个污泥浊水遍地流淌的蜂巢,使这个围城蜂巢动荡不安、波澜起伏、饱受磨难的,正是金钱和享乐这两个词所代表的思想。
在它们的支配下,法国被粗略的分成五等,就像埃及金字塔一样越向上体积越小,数量最庞大的底层承受着上层的重量。”
“我可不知道蒙特沃里先生还有启蒙主义者的思考模式,而且他们也只把社会分为三个阶层,按照三级会议那种模式。”
藏比内拉端着加了薄荷叶的矿泉水进来又退出去,动作轻盈几乎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动作既潇洒又轻柔,还透着股优雅的气质,让唐璜生出一种把杜洛瓦叫过来对她说“看看别人家的佣人,你这个对主人不敬的痴女贴身女仆!”。
唯一的遗憾是,藏比内拉是个阉人。
“你要是喜欢我可以把他送给你。”
蒙特沃里误解了唐璜的眼神,露出“原来你也好这口的表情”,唐璜摆了摆手,表示“这谁顶得住”。
“好吧,回到正题,我们来谈谈社会阶层的问题,这是俱乐部的启蒙分子们、王党们、奥尔良派们以及一切吃饱了撑的没事干的人最关心的问题。
毫无疑问,位于这个社会最底层的就是体力劳动者,这些头脑简单四肢也未必发达的人靠手脚,靠唇舌,靠腰腹的力量来活命,以及追求更多。。
这一类人大概是首先要节省自己生命的组成物质,尽管如此他也无法独立养活家庭,所以将自己的老婆缚在机器上,将自己的孩子也用上,整个家庭钉在同一个齿轮上,周而复始,令人生厌的重复着同样的轨迹。
工匠们不知道属于哪一条经纬线,然而每每他们印刷的线,就会使整个下层人民动荡起来。他们用自己的双手制造国家所需要的万物,在他们擦汗的时候,工头向这些流血流汗、意志坚强、专心致志、饱受困苦的人们走过来了,或者以城市莫名其妙的需要的名义,或者以人称之为投机的魔鬼声音,向他们许诺一份极高的工钱。
于是,这些被哄骗的四足动物便熬起夜来吃苦受累,饿着肚皮四处奔波。金钱引诱着他们,为了赚钱,每一个人都搞得精疲力尽。
每个星期一发工资的日子,他们便成了一日的土财主。在消费主义的洗脑宣传和上面的带头示范下,他们毫不考虑此后的日子,贪婪地追求享受,以为自己的身体没有疾病,不会衰老,靠自己的臂膀再去赚钱。
于是他们到酒馆中将金钱随意挥霍净尽。这些下等酒馆,除了廉价和引人放纵没有任何优点,简直构成了城市脏污的围墙。这是维纳斯女神的腰带,松松垮垮,面对刚刚束好又重新解开,吞噬人的欲望与精力。
劳动者周期性的财富,就和丢在赌场上一样丢在酒馆里。这些人原是干活时稳稳当当,享乐时也如狼似虎的。一周之内有六天半,巴黎的下级酒馆灯火通明十分活跃,与“休息”这个单词无缘。
他们从事各种活动,有的使人变性蛇精,有的使人变成肥宅,有的使人变成竹竿,有的让千百个同胞因此受益。之后,他们的享乐与休息就是庸俗的大吃大喝,直到搞得人意志消沉面如死灰,酩酊大醉面色苍白,或消化不良面黄肌瘦。这种荒唐的生活只持续半日,然而却夺走了未来时日的面包,一周的菜汤,妻子的裙袍,褴褛的婴儿襁褓。
这些人本来从灵魂的角度来说也是美丽人,因为每一个人都有其相对的优秀之处。但是,他们自童年时代起,便加入了卖力气的队伍,处于榔头、铁剪、织机的统治之下,很快就变得肮脏丑陋了。”
第三十章萨拉金(5)
唐璜喝了口加了薄荷的矿泉水,蒙特沃里伯爵屁股自然坐在地主阶级这一边,而地主现在还依靠地里的产出生活,自然是希望更多的劳动力去田地里工作,为他们创造更多的财富,用以填入名为“奢侈”的机器里充当燃料。
他们希望这团火烧的更旺一些,然而现实是,随着生产力的发展以及海峡对岸英国人的鼓舞,商人们已经不再满足于被养肥开宰的肥羊,他们想要获得与金钱匹配的权力,甚至想要成为国家统治机关里的一员,获得放牧众生的权力。
现在来看,这个理想还有点遥远,法国大革命并非必然而是一个个偶然要素的叠加,而大资本家在混乱的局势以堪称奇迹的方式翻盘,哪怕他们压的赌注拿破仑被流放,回来的波旁王室也无法清算他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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