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站。
天渐渐亮了。
一夜过去,漫天的飞雪终是停了下来。
江小树坐在床榻前,面无表情。
昨夜,那缅国的妖女说已怀了自家夫君的孩子。
本有心想要问几句的,但顾燕京给自己捅了一刀,现在躺在榻上静养,想问的话,便没好在这个时间问出口了。
顾燕京睁开眼来的时候就见她坐在自己跟前,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格外的出神。
昨晚的事情,他自然是记得的。
“江小树。”他唤了她一声。
江小树回过神来,看他。
“您醒了,好些了吗?还疼不疼?”
“不碍事。”他欲起身,江小树也就上前扶他坐了起来。
“沈大人说,还没找到韩闵。”
“这件事情就交给沈大人吧。”她的事情,他不想插手,亦不想管。
江小树嗯了一声,忽又道:“韩闵说她怀了您的孩子。”之前可是一点风声都没有透露给她过,她怎么也想不起来,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她的话你也信?”
江小树立刻咧嘴:“不信,一个字都不信,我天天把你喂得饱饱的。”
顾燕京在她脑袋上拍了一下:“外面的雪停了吗?”
“停了,过两日我们就可以启程了。”
“将军,沈大人来了。”沈长弓在外面禀报。
“让他稍等。”江小树回了一声,转身和顾燕京交代一句:“我去去就来。”
出了门,来到楼下,沈战迎了上来。
看了一眼戎装加身的江小树,这眉宇之间既有男儿的英气又有女子的娇美,万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们沈氏一族也能出这样的将才。
“千寻。”他换了个亲切的称呼,又道:“老爷子知道错怪了将军,心里甚是不安,今特让我来给将军赔个礼,还望将军赏脸,能再去见见老爷子。”
江小树想了想。
沈大爷爷吗,本来她就没想过与他们家有什么瓜葛,爷爷在世的时候,两家的关系都不好。不过,牵扯到她家房屋一事,就算不太想与他们家有什么牵扯,她还是要过去一趟,把事情都给解决的。
“好。”江小树应了,只是喊了沈长弓,让他跟上。考虑到之前发生的事情,沈长弓不放心,毕竟刁民的思维都是常人无法想像的,便又喊了几个人一块过去了。
几个人跟了沈战直接去了沈府,沈府死了几口人,这几日也正在吊唁,院里的雪现在也被清理得干干净净,陆续有人进进出出。
沈战领了江小树去了沈老爷子的屋里,他这些年来体弱多病,常年卧在床上,现在又一下子死了这么多亲人,他这病情似乎又加重了。
沈战进来禀报说千寻来了,躺在床上的沈老爷子一边咳嗽着一边起身,沈战忙上前扶他起来。
“千寻啊,在哪儿呢?过来些,过来些。”他声音听起来虚弱了许多,好似随时都会死去一般。
江小树走了过去,唤他一声:“大爷爷,我在这儿呢。”
沈老爷子咳嗽着,一边吩咐:“你们都下去吧,让我和千寻说会话。”
沈战退下,沈长弓瞧了瞧,一个快要死的老人家而已,也就跟着退了下去。
“千寻啊,来,坐这儿。”沈老爷子示意她坐过来,江小树也就在他床边坐了下来,就听他道:“你是不是很想把这个房子要回去啊?”
江小树也不和她绕圈子,直言:“大爷爷,要多少银子您只管开。”
沈老爷子叹口气,道:“我这一把老骨头了,要这么多银子作甚么?”
“千寻啊,我怎么听说这凶手也是你们的人,是一个什么姨娘来着?”
“是。”对于这件事情,她无力解释。
因为争风吃醋,所以上演了这么一出人命案。
沈家这些人,虽不是她亲手所杀,到底也是因她而起,愧疚,她是有的。
沈老爷子靠在那里,微微喘了口气,似乎说上几句话,都会让他随时断气一样。
过了一会,他又道:“你不说我也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又问:“你是不是也挺想要回你爷爷生前留下来的医书的啊?”
江小树问他:“还在吗?”
“在,都在。”像是想起了许多的往事,他慢声道:“这可是咱们沈氏独门医书,当年也只有你爷爷学会了咱们沈氏独门医书的精髓,医病救人,广施善行,从而名扬天下。”但这样的医书,却是传嫡不传庶,传男不传女。
“在哪儿?”
“在……在……”
江小树瞧他一副快要死的架式,渐渐的话都说不清楚了,连忙靠近一些,想听他说些什么,不料,腹下忽然受到袭击,她蹭的就弹开了,尽快如此,那把锋利的匕首还是刺进了她的身上了,使得她脸上一白。
本来快要死的老人忽然强撑着从床上爬了起来,阴森森的道:“你生来就是个灾星,你克死了你爹娘,又克死了你爷爷,现在你一回来,又克死了我的儿子我的孙子,你是不该回来的。”拿起床上的枕头,朝江小树用力砸了过去。
轰的一声,枕头落在地上,江小树避了一下。
“将军。”沈长弓已冲了过来,一瞧她受了伤,顿时一怒,拨了身上的刀,就要出手。
“不要伤他,算了。”江小树用力喝住,道:“我们走。”
“这,这是怎么了?”外面等着的沈大人乍一瞧见江小树被抱出来了,吓了一跳。
沈长弓冷声道句:“去问你家老爷子。”一个老家伙,竟然敢伤朝廷命官,真是该死。
沈战慌忙进去,就见沈老爷子躺在床上大口喘气,他有些气急,上前质问:“您说您想干什么啊?她可是凤阳将军,您伤了她,对咱们家有什么好处啊?”
“再说,凶手又不是她。”
“不屑子。”沈老爷子喘着气直骂。
他向来看重的孩子们,全都因她而死。
不杀他,他难解心头之恨呐。
沈大人看着他,继续气道:“我怎么就不屑了?你您吩咐我干的事情,我哪一样没依您?但这一次,我是不会再依您了,以后您也没必要再见千寻了。”顿了一下,又道:“丧事过后,您和沈权就跟我搬回去住吧,这房子还是物归原主的好,当初若不是您强迫王管家低价卖给您,今天就不会发生这样的惨案,真要追究起来,您也是有责任的。”
噗……
沈老爷子气得吐血,一口老血喷了出来,沈战一瞧,慌忙闭了嘴,忙冲外面喊:“来人,快来人。”
外面侍候的赶紧冲了进来,沈老爷子躺在床上大口喘着气,又吐了几口血。
是的,当初这房子就是他强迫王管家卖给他的。
在沈家,他虽是长子,但却没有长子应得的荣耀,因他并非正妻所生,可因为担着长子的名分,却比常人更苦更累,为沈家一生做牛做马,却依旧什么也得不到。
反观老二,这千寻的爷爷,因为是正妻所生,他的待遇是他这一生都无法触及的。
自幼,他就得到家族的祖传,一生专研医术,从年少之时,就开始云游四方,美名扬天下,受人尊敬。
他只要动动手,救个人,就可以驳得一个好名声。他无论做什么,都是应该的,都不会有人赞扬他半句。
驿站。
江小树被自己的人送了回来,包扎了一下伤口。
好在伤口并不深,处理完伤后,她和自家夫君大人一样,躺在了床上。
两个人各自躺卧在床的一头,互相看着,大眼瞪小眼。
过了一会,顾燕京叹口气,教育:“你说你,一会不在你身边陪着,你就要弄出一堆事情来。”之前一个人出去,进了大牢。
这次一个人出去,让人捅了一刀。
江小树哭丧了脸:“夫君大人说得是,以后夫君大人还是要寸步不离的跟着我才好,没了您的保护,下次再出去,指不定连小命都没了。”
顾燕京忍着把她踹下床的冲动,还有心情贫嘴。
江小树叹了口气,小脸皱成一团,问他:“你说我回一趟家,办点事,怎么这么难啊?”怎么说也是凤阳将军啊,不是应该很好办事的吗?这些人不是应该赶紧乖乖的把她想要的东西双手奉上吗?
老一辈们的恩怨,她是不懂的。
顾燕京瞧着她,她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小脸阴郁了。
这老头子居然骂她是克星,说她克死了爹娘和爷爷。
她当然知道爹娘和爷爷的死与她没有关系,但让人这样骂,心里还是很不舒服的。
京城。
京城漫天的飞雪终是停了下来,太阳一出,雪一融化,反而更冷了。
苏长离坐在屋里慢慢品了杯茶,妻儿环绕,孩子们的欢声笑语,终是让人眉头舒展开些。
“三爷。”外头传来了唤他的声音,他也就站了起来,出去了。
苏习习扭身看她,挣着小身子要往外走,今笙一把抱了她往自己膝盖上一摁,训她:“你说说你,整天跟个小尾巴似的,你就不能跟我老老实实的在屋里待一会?”只要三爷人在,她多半是要追着三爷跑的,完全无视她这个当娘的。
苏习习抗议的咿咿呀语,似乎在与她辩解,但奈何人小,胳膊扭不过大腿。
华歌站在院中,迎着走出来的三爷,两人一块走远了些,去了游廊那边。
“三爷,照您的吩咐,药已配好。”他递出一样物件。
苏长离接了,看了一眼,唤了一句:“万青。”
“三爷。”万青匆匆走来。
“给她服下。”
“是。”三爷接过药瓶,这药,是为了给李氏服用,让华歌特意为她配制出来的,无色无味,也绝查不出任何毒素在其中。
李氏的身上背负了这么多条的人命,三爷虽不想要她的命,但又怎么可能会许她安然无恙的活着。
这些日子,李氏院中的婢女都撤了下去,只留下一个老妈子照顾她。
院中没了人,便越发的冷清起来了。
整整七天啊!苏二爷整七天,没出府,和李萌在一处。
这些日子,他让李萌睡他的主屋,吃喝一处。
李氏心里刀割,甚想去闹一闹,最终被李嬷嬷给劝下来了。
眼见天放晴了,李氏站在门口,望着渐渐要融化的雪,唤了一声:“李意。”
“属下在。”李意匆匆走了过来。
这院中的人虽然都撤走了,但李意是一直在暗中保护她的。
“让你的事,你办得怎么样了?”
李意脸色沉了沉,本来这件事并不难办,只是她现在的处境比较困难,想要安排一些人进府来保护她的安危,并不容易啊!
“夫人,三爷的人盯得甚紧,奴才无法安插人进来。”
“没用的东西,这点事都干不好。”李氏骂了一声,扭身回屋。
其实,这些天来,除了她的奴才们被撤走之外,她的生活还是很平静的,没有一丝的波澜,三房那边也没有人再来为难于她。
回屋,她坐了下来,想了想,慢慢又放心下来。
三房如果想要为难她,早就动手了,不会迟迟等到现在。
“李嬷嬷。”
“夫人,老奴在。”李嬷嬷赶紧近前来。
“这些天,盛儿可有哭闹?”
“夫人放心,盛少爷是二爷的嫡长子,二爷就算气您,也万不会亏待了盛少爷的。”
“我不是怕他亏待盛儿,我是怕那个小贱人,亏待我儿。”
“夫人您放心,只要她娘还活着一天,她就不敢乱来的。”
李氏想了想,点头,又道:“我怎么觉得这胸口这般闷得慌呢?”
“夫人,您不要多想,什么事都没有的,过几天二爷心情好了,会把盛少还给您的。”
李氏点头,这样的想法,会让她心情好上许多。
每一天的时间,都在这样的盼望里渡过,若是没有这点念想,这日子要怎么过。
到了晚上,若大个院宇,忽然就只剩她和一个老奴了,就连睡觉,都觉得不安,在床上辗转了许久,想着二爷这几天是日日和她恨恶的庶妹在一处快活,她一个人独自躺在床上,却是彻夜难眠的。
屋里的烛火忽明忽暗,她躺在床上发了一会呆,这些的事情想得她心绞痛。
忽然,似有人站在她的面前,她看了看,以为看花了眼,等看清楚是真的有个人站在她面前时,她本能的一坐而起,张口欲喊,却不知什么东西忽然就入了她的口。
“你是谁?你给我吃了什么?”李氏大惊,甚想把东西从嘴巴里吐出来。
“像你这样的人,让你活着才能够大快人心吧。”
李氏瞪着他,他戴了帷帽,一身的黑衣,以至令他看不清楚他的模样。
猛然,她一跃而起,同时抓了自己身边的剑,刺了出去。
近些日子以来,她的床边是经常放了一把剑的。
总感觉自己并不安全,毕竟院子里的人都撤走了,没有一个人守护她,让她有种随时都有可能会被暗害的恐惧。
果然,她的猜测没有错。
她一剑刺出,那人摇身而避,道句:“运功只会加快毒性的发作。”言罢,那人身影一闪,离去。
李氏提剑欲追,又隐隐觉得手腕有些发麻。
真中毒了?
“李嬷嬷,李嬷嬷。”她必须要请个大夫过来给她看一看。
为了照顾她,李嬷嬷睡在隔壁,闻声匆忙过来:“夫人,夫人。”
“快,快去传大夫,我病了,我病了。”
“是。”李嬷嬷拨腿就往外跑,但过了一会,李嬷嬷又跑回来了,着急的回话:“夫人,那些看门的奴才,不给奴婢开门。”大半夜的,府上早就闭了门,一个奴才想要外出,自然是不能的,何况是失了势的李氏身边的奴才……
没有人给她外出的特权。
李氏正不安的坐在床上,闻言神色变了几变,拨腿就往外走。
刚才那个人,不知道给她吃了什么东西,她必须出去找个大夫确认一下。
李氏提了剑就往外走,前去威胁看门的给开门,夜巡护卫也因这边的动静赶了过来,等弄懂了什么事情后,已有人前去通报二爷了。
大半夜的,人都睡下了,苏长渊被喊了过来。
远远的,就听见这边已传来了刀剑之声。
李氏是会些功夫的,这些人不许她出去,她提剑就要伤人,巡视的护卫虽不敢伤她,但为了自保,还是要应付着的。
苏长渊走了过来,瞧了一眼,吩咐下去:“干什么呢?”
一看苏长渊来了,李氏忽然就冲了过去喊:“二爷,二爷我被人下毒了,一定是三……”
“把她给我押回去严加看守。”苏长渊已厉声吩咐下。
下面的人便不再客气,上前擒拿住她,押了回去。
众所周知,现在的李氏不过是个下堂妇,她再不是以前的二爷夫人。
本来在府里就没有什么好人缘,自然也不会有人对她同情半分。
李氏挣扎着喊:“二爷,二爷救我……”只不过,她的声音很快就被堵住,消失在夜色之中。
自此,李氏彻底被关了起来。
苏长渊转身回去,床上的李萌已跟着起来了,见他回来快步迎了过来。
“二爷,没事吧?”
“没事,睡吧。”他径直走向床榻,再次躺了下来。
李萌朝他依了依,悄悄把手搭在他腰上,跟着一块合了眼。
她知道,是关于李玉钗的事情,只是不知道究竟又发生了何事了。
次日。
一早醒来,苏长渊已不在府上了。
听下面的人说,二爷已经出门了。
广陵驿站。
这几日,沈家的丧事办过了。
这一日,沈战再次过来,带来了她想要的书藉,和她讲:“这些书搁在那边都快生霉了,你看看,还能用吗?”
江小树抖了抖上面的灰尘,看来是真的没有人碰过的。
“这些都是我爷爷一生的心血,沈氏独门医术如此就此失传了怪可惜的,等回去后,让擎苍学学,没准他将来还真能和我爷爷一样医病救人呢。”
顾燕京回她一句:“你怎么不学?”
“我不是过了学习的年纪了嘛。”
一旁的沈战不由道:“千寻啊,我怎么听说这沈家的独门医术是传男不传女,传嫡不传庶的?”不外传的啊,她传给自己的儿子,算是外传吗?
“沈伯伯,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只要有能耐学,都可以学的,多一个人学会了这上面的医术,就多一个治病救人的大夫,这不是挺好么。”
沈战只能干笑,道:“说得也是啊!”反正他对这些是不感兴趣的,她若喜欢,拿去便是,谁让她现在是凤阳将军呢。
江小树把书上的灰尘抖落干净,又拿块干净的布小心的包裹好了,道:“沈伯伯,我们明天就启程回京,哪天你若是到了京城,就去找我,我接你。”虽然她也不是甚喜欢这沈家的人,但说几句好听的场面话也是可以的,她也不是那么小气之人。
沈战连应:“好,好,一定,一定。”他这个人向来务实,识事务者为俊杰嘛。
至于她们沈家的房屋,江小树最终是没有收回来的。
既然沈大爷喜欢,就给他住吧。
一把老骨头了,等他哪天死了,她再收回来不迟。
此至,第二日,歇息了几天后,江小树一行人再次返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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