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颗糖(1 / 1)

男人说着这话的时候,唇边带笑,镜头对着那张脸笔直拉近,他视线仿佛透过去看着谁似的。

漆黑的眼,深邃又沉静,眼尾微垂,长睫鸦羽一般。

这番话话音一落,下面的媒体都愣了一下,身边的队友全体发出古怪声音,主持人也露出一个迷之微笑,没忍住问他:“我其实也想问一下,SEER作为一个AD选手,为什么会打辅助位呢,因为一般让女朋友来打辅助好像才是比较常见的那种,经典情侣携手召唤师峡谷模式?”

江御景舔了下唇珠,没什么起伏淡淡道:“她喜欢玩AD,因为是她,所以我打什么都无所谓。”

喻言在后来看到这段赛后采访的时候,脸上挂着止不住的笑。

视频里的男人就坐在她旁边玩手机,看见她笑的像个二傻子,也忍不住弯唇,修长食指伸出,戳在她嘴角脸侧小酒窝上。

喻言看也没看他,笑嘻嘻地拍掉男人手,举着手机按了播放键又看了一遍。

江御景好笑:“你看好几遍了。”

喻言小脑袋一歪,靠在他肩膀上,“哎呀”了一声,手指着视频里坐在沙发最边侧的某人:“这个男的是谁啊,长得好像有点帅,我要泡他,然后把他娶回家。”

江御景手里捏着手机打字,没抬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喻言没反应过来,“啊?”了一下。

咔嗒一声,江御景手机锁了屏,食指一根伸出来推着她脑袋把人推起,侧过身来:“媒妁之言我就不要了,想娶回家,你是不是得先去我家提亲?”

“……”

是不是哪里搞反了?

全国总决赛打完,MAK一号种子队晋级世界赛,剩余两个名额一个是积分最高的BM战队,另一个经世界总决赛中国赛区预选赛角逐而出。

第二天,江御景带着喻言去看外公。

老人恢复的很好,只还不太能走路,被护理人员推着。

喻言起了大早做了一只无糖蛋糕带去,老人一看见她就笑,眼神平和慈祥。

喻言算是在老人清醒过来以后第一次正式来见他,也是见到的江御景第一个家长,难免还是有点紧张,提着蛋糕盒子规规矩矩地鞠了个躬:“外公好。”

老人眼角笑出深陷的沟壑,讲话还不太清楚,模糊缓慢:“医院的小姑娘,以后他敢对你不好,你跟外公说……我打他。”

江御景无奈按住喻言发顶:“她都快骑在我脑袋上了。”

喻言笑眯眯地,把手里的无糖蛋糕递给他让他去切,人坐在老人旁边不急不缓的陪他聊天。

两个人呆到差不多中午,又陪着吃完了饭,才准备走。

疗养院的环境很好,绿植茂盛,空气中有浓郁的植物清香,从门口出来到黑色铁门,青石板路面干净的一丝不苟。

喻言高跟鞋踩在上面,发出咔嗒咔嗒的清脆声响,她跟在江御景身边,眨眨眼,扯住他的一根手指。

他步子放慢了点。

喻言捏着他指尖摇了摇:“我们下次带外公出去转转呀?”

江御景脚步微顿,长睫低垂着看她,眸光微动。

半晌,他回握住细白的小手,紧紧圈在掌中,抬到唇边轻吻:“好。”

下午,江御景带喻言回了家。

男人打职业以来,三年多,这是他第一次回家。

喻言觉得这人真的混蛋,还有恃无恐那种。

车子停在小区门口,两人下车,江御景手里提着东西,喻言拉着他跟着往里走,越想越觉得这男人实在任性得很,步子一顿:“景景,你会不会被阿姨一套降龙十八掌拍出来。”

江御景嗤笑了声,也故意挑起了眉来说:“不是没有可能。”

喻言大惊失色:“那我不就被你连累了吗?要么你在车上等着吧,我自己去。”

他点点头,也没说什么,手里的东西往她手里一塞:“十二幢401。”

“……”

这么干脆的吗?

喻言当然是肯定没胆子自己去的,最终还是讨好带着撒娇的把东西又重新塞了回去,捧着男人胳膊拉着他走,直到站到他家门口,喻言开始深呼吸:“景景,好几年没回家了,你紧张吗?”

江御景甩给她一个‘你就这点出息’的眼神,直接抬手按了门铃。

喻言这边心理准备还没做好,下意识轻出了一声,后退两步侧着脑袋站到他身后去,两秒钟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重新站回到江御景身侧,咬了一下腮帮软肉,唇角翘起,弯出完美弧度。

门开了。

门里的女人穿着一套素色的棉麻料子衣服,黑发盘起,眉眼温润,周身气场柔和,是一个一眼看上去,就让人觉得温柔似水的人。

女人看着门外的人,愣了至少十秒钟,眼睛开始有点泛红。

喻言动容,嗓子哽了哽,正要后撤两步给他们一点交流感情的空间,步子还没挪,她就看见,江妈妈手臂缓缓向侧面探过去,从玄关墙边摸出了把扫把,反着拿,对着外面的江御景,扫把尖都快怼到他鼻子上了:“你滚进来,来,我不打你。”

喻言:“……”

最后还是看见江御景身边的她,江妈妈表情瞬间从凶神恶煞切换到如沐春风,狠狠地瞪了江御景一眼,才笑容满面的拉着喻言手把人拉进来。

喻言脸上保持着笑容,鞠躬问好,换了鞋子进屋。

江御景摸了摸被戳到的鼻尖,手里提着一大堆东西孤零零地进了门,顺便还把丢在他脚下的扫把捡起来,进屋放在门边立好。

江御景家错层,墙上挂着水墨画和书法,客厅低凹,沙发上坐着个男人,正在看电视品茶,看见人进来,捧着小紫砂壶,慢悠悠温声道:“回来了?”

这家的两夫妻至少外表看起来都有点学术派的味道,带着点清润的书香气,这么一想,不同意江御景去打职业好像就更能理解了点。

江妈妈听着,更不乐意了,拉着喻言的手让她坐,一边扭头看向丈夫:“回来了?搞了半天你知道他要回来呀?”

江爸爸捏起小茶杯品了口:“前两天给我发过信息。”

江妈妈冷哼一声:“还知道回来,你干脆一辈子待在外面,还回什么家?”

江御景没说话,抬起头来,里面房间的门开了,一颗小小的脑袋和半个小身子从门后露了出来,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滴溜溜地看看他,又看看喻言,而后犹犹豫豫地走出来了。

是个看起来大概六七岁的小姑娘,双马尾的大辫子上绑着蝴蝶结,穿着件粉蓝色的小裙子,小步小步的蹭到客厅门口,手扒在墙边看着他们,最后视线长久地落在喻言身上。

喻言有点懵逼。

江御景坐在她旁边,简单介绍:“我妹妹。”

喻言恍然,侧着脑袋和藏在墙边怯生生的小人儿对视。

两个小姑娘,四只漆黑大眼,喻言眨眨眼,长睫扑扇,纤细的手臂缓慢冲着她伸出去,试探性开口:“抱抱?”

小女孩也眨巴着大眼,顿了两秒,然后光着小脚丫蹬蹬蹬跑出来,直接扎进喻言怀里,软绵绵带着婴儿肥的小胳膊抱着她的腰,声音带着稚气:“我喜欢你。”

喻言笑了:“我也喜欢你。”

小人儿继续道:“不喜欢哥哥。”

江御景:“……”

她抱着喻言的小胳膊松了松,肉嘟嘟的脸蛋扬起来,由下至上看着喻言:“你是哥哥的女朋友吗?你把他甩了喜欢我吧,你可以睡他的房间,也可以跟我睡,他不好,他都不回家。”

江御景:?

晚上两个人留在家里吃饭,饭后,江妈妈拉着喻言的手和她聊天,念叨着江御景一顿神骂以后,开始讲起他从小到大的一些事情。

“他小时候脾气大,一点小孩子的样子都没有,像个小大人。那个眉啊——”江妈妈伸出手来,拉了下眉心,“就是这样的,每天都不高兴的皱着,表情凶得很。后来他上小学,他们老师找我,说他欺负同学。”

江妈妈笑了一声,继续道:“我就把他叫过来,说你不能欺负同学啊,他就跟我说,‘我没欺负他,我看着他,他突然就开始哭了。’”

喻言怀里抱着小姑娘,想象了一下小江御景那副能吓哭小朋友的表情,没忍住笑出声。

“从小也没让我们操过心,人家别的男孩儿十五六岁开始叛逆期,青春期,他全都没有的,本来成绩那么好,结果谁知道,高考那年,不知道怎么了,就突然跟我和他爸说要去打职业。”江妈妈叹了口气,“马上就要高考了,我们哪能同意,僵持了好长一段时间,那时候果果才三岁,结果这个小混蛋说了什么?说反正我们也有自己的孩子了,不需要他了。”

“我当时气的呀,又气又哭,边哭边骂他,他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也不说话,就在旁边给我递纸巾,你说气不气死人?说两句软话能怎么着?”

喻言任由怀里的小朋友扯着她手指玩,安静听着,垂着睫,没说话。

江御景之前这个什么都不肯说出来性子,她太了解了。

会讲出那种过分的话,一个是因为年纪小性子还特,再加上他心里的不安,安全感的缺乏,养父母有了自己的孩子,他就更加患得患失。

好半天,她才低低叹了口气,抬起头来:“阿姨,江御景很厉害的。”

“他刚拿到了全国总冠军,代表中国赛区参加世界赛。”喻言笑了,“您儿子是未来的世界冠军。”

书房里,江父手里提着他那个宝贝的紫砂壶,把江御景人叫进去了。

江御景跟着进去,四下扫了一圈。

整个书房还跟他走之前一样,大书桌正后方墙面上,挂着一幅巨大的毛笔字,四个大字,浓纤折中,笔锋遒劲,却带着一点稚嫩拙劣。

——明心见性。

江御景看着那幅字,好久没说话。

这张字是他十四岁那年写的。

少年当时年纪小,性格又暴,没什么耐心,跟着江父写了一段时间的字,不想写了。

最后还是被哄着又练了半个月,终于出了张能看得过眼的。

江父领着他装裱,把书房正后方墙面上一首词撤了,将他的字挂上去。

那个时候他教他,人活着要清楚,要明本心,见真性。

心行处灭,言语道断。

江御景当时年纪小,不懂。

甚至直到现在,他都觉得自己还是不明白。

江父性子就不慌不忙,站在他旁边,也跟着看那张纸,缓慢开口:“哪天再写一幅,看看这么多年不练,有没有退步。”

江御景应了一声。

两个人又不说话了。

良久,江父才又缓慢开口:“你那个比赛,爸爸妈妈都看不懂。”

江御景长睫轻颤了下,手指微不可查动了动。

“但是也每场都看了,你妈从微博上搞了张比赛的时间表保存在手机里,有你们队的比赛她比谁都积极,虽然不明白,但是你输了赢了还是看得出来,你妈前两天还翻着微博跟我说你拿了冠军,要去打世界赛了。”

他转过头来,看着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好像就这么不知不觉已经比他还要高上一些了的男人:“你很棒,儿子。”

“我们为你骄傲。”

九月二十九号,全球总决赛小组赛将在美国洛杉矶举行,众人准备出发的前一天,喻言带江御景回去见了个家长。

喻嘉恩刚好也在家,连带着喻勉,三个男人在书房里呆了一下午,期间喻言进去看了一眼,这三个人,在开黑。

喻言:“……”

想想也不是无迹可寻,毕竟她爸为啥平白无故的就去赞助了个战队呢,都是有原因的。

喻言陪在厨房和喻妈妈聊天,添油加醋的说了一下男朋友拿到全国总冠军马上就要去打世界赛的事儿,一边帮着家里阿姨弄弄晚饭。

到最后,还是喻妈妈实在忍不下去,大着嗓门把三个人吼出来吃晚饭。

饭桌上,喻勉一脸澎湃激昂,还没从召唤师峡谷里抽身,捏着筷子兴奋道:“姐夫,刚刚那把韦鲁斯真的厉害,我信你总决赛的时候不是瞎蒙的了!”

江御景:“……”

喻嘉恩坐在主位,淡定道:“这就姐夫了,我为什么会有个你这么没立场的儿子?”

喻勉毫不留情说:“爸,你刚刚在中路快死了女婿女婿的叫的时候不是这么说的。”

喻言“噗”的一声笑出来:“爸,我们还没准备结婚呢。”

话音刚落,江御景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

喻勉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

喻嘉恩不满意了:“怎么着啊?你准备对人家始乱终弃啊?”

江御景点点头,平淡道:“就很无情。”

喻嘉恩又不乐意了:“你这孩子敢说我女儿无情?你想提前退休啊?”

江御景:“……”

一顿饭吃的还算和谐,喻妈妈也没多说什么,饭后两人走,出门上车,江御景唇角始终翘着。

喻言觉得好笑:“你为什么这么开心啊?”

江御景发动车子,抿了下唇角,一副佯装平静的样子:“阿姨刚刚让我多吃点。”

“……”

然后你就偷偷开心了一晚上啊?你怎么这么好哄啊你。

时间还早,两个人没急着回去,想着男朋友明天就要走了,干脆出去逛了一圈。

外滩夜景很漂亮,喻言扯着江御景的手,随着步子一晃一晃的。

身侧是旧上海的万国建筑,隔着黄浦江对面陆家嘴璀璨灯火铺满漫天流彩,巨大的LED屏幕变换,犹如烟花绽放。

小姑娘一路一直在讲话,江御景安静听着,应两声,偶尔笑着吐槽她两句,两个人就这么从外滩的一头走到另一头。

喻言突然停住脚步,转过身来看着他,不说话了。

江御景也垂下眼来。

涌动人潮中,她脖颈高扬,手臂伸出,蓦地勾上他脖子,唇瓣凑上去。

朦胧夜色中,如织人潮里,她就这么彷若无人般亲他。

她动作来的太突然,江御景愣了半秒才反应过来,托着她后脑垂下头,和她接吻。

这是一个毫无任何欲念的吻,她纤细手臂勾着他脖颈,薄唇柔软贴合舔舐,小巧的舌尖从他唇珠嘴角滑进口腔,触到男人口腔内软肉,勾起对方回应。

旁边有人吹口哨的声音响起,喻言后退了一点点,稍微撤离,脚跟落地,勾着他脖子的手没放,只仰头看着他:“洛杉矶一点都不好玩。”

江御景眸色有点暗,微微垂着睫:“我不是去玩的。”

喻言仿佛没听见,继续说:“漂亮妹子也没多少。”

这次,他听懂了,只挑了挑眉,没再说话了。

喻言鼓了下腮帮子:“而且身材太丰满了,性格也太奔放,不适合你这种类型的。”

江御景弯起唇角,问她:“我是什么类型?”

她秒答:“你是除了我以外没人能忍受得了的类型,随便换了拿个妹子一个礼拜你就要被甩了。”

江御景低垂着眉角笑出声来,“哦”了一声。

喻言皱起眉来:“你笑什么呀?我在跟你说很正经的事情呢。”

他点点头:“行,你说。”

她咬着嘴巴里的软肉说:“你到那边去要乖乖的,不许跟别的女生说话,外国妹子再美胸再大也不准看,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不准不睡觉,就算没时间打电话发信息什么的,每天也都要想我。”

喻言念叨了一大堆,看着男人只渐渐扩大弧度的唇角,手臂收回来,不满地戳了戳他胸膛:“我们要分开一个多月了,我们在一起才几个月,就要分开一个月了,你怎么一点舍不得的表现都没有呀?”

江御景没说话。

黄浦江上游船挂着彩灯,两边建筑群光影斑驳,映在她脸上有明黄的奇异色调染上她毛绒绒的卷翘睫毛。

男人垂着眼睫,就那么仔仔细细看着面前的小姑娘。

上身缓慢弓低,修长的手指下移,缓慢勾起她柔软的手,指间捏着的东西,从她手指指尖开始,一寸一寸向指根推下去。

喻言垂下眼去看。

纤细的银色戒指穿进她指间,上面有一颗颗小小的钻石在光线下折射温暖光影。

他捏着她的手不肯放,指尖先是落在她手腕链子上挂着的那个小巧的锁上,而后修长手指一翻,十指相扣,和她紧紧交叠在一起,头微扬,亲上她饱满光洁的额头,

“说好了的,赢了换成戒指。”

喻言突然鼻尖开始泛酸,视线有点朦,眼眶有潮意翻涌着上来。

她抽抽鼻子:“我还小呢,你怎么就想骗我和你领驾照了。”

江御景低低笑了一声,长臂伸出将她揽进怀里,轻拍着她背,声音低柔:“那不领,先把你双重保险锁住了,不然我不放心。”

江御景本来以为,他的生命中不会出现这么一个人,她的一举一动全部深刻烙印在他脑海中,让他从见到她的第一面起就开始铭记,让他舌尖缱绻着,想要吐出喜欢和爱这样的字眼。

然后,她出现了。

何其有幸。

从最开始的印象里,她毫不留情的行事作风和张扬跋扈一张小脸,到后来,她软糯着嗓子喊他名字,抱着他胳膊撒娇。

这个此时此刻,站在他面前,缩在他怀里的小姑娘。

是有着最明媚的笑容,和最温暖的眼神的人。

是他想要拥入怀中尽全力呵护,悉心照料一生的人。

是他的小女孩,他的女朋友。

他的妻。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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