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让您破费了,班扬女士。”
总是笑口常开的中年男人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发出爽朗的笑声:“按我们那边的规矩,也该我来请客才是。”
听到自己被称为“班扬”而非是“利昂娜”,有着亚麻色长卷发、以及碧蓝色双眼的女士矜持的点了点头。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遮掩的很好的喜悦与满足。
被称呼自己的姓氏,可以让她得到满足吗?
安南注视着一切细节,在心底沉默的盘算着。
他身上那股与任何人都能友好相处的、并不作为的恬淡与随和,是从名为“吉兰达伊奥”的先知巫师……或者说,那座得到生命的活化雕塑身上学来的。
它就是安南【最后之作】这一咒缚的原型。
而如今,安南通过林依依的双眼、看到了地下世界另一个人——那个名为尼乌塞尔的男人,脸上那干净而无邪、单纯而又开朗的笑容,并将其很快吸取、学会。
石像无疑是僵硬、甚至坚硬的。
但是“吉兰达伊奥”不同。
那并非是演技,而是活化的大理石魔像所具有的、模仿人类的本性。如同猎豹会追猎、苍鹰会飞翔一样。
于是安南就又有了一副新的表情可以使用了。
脸上同样挂着笑容的利昂娜女士,也感觉自己对这位只是见过一面的陌生人很有好感。
——自然,不可能是因为对方的外地客商打扮。
班扬家并不缺钱。
只是因为那单纯开朗的笑容。
利昂娜当然知道,一位商人不可能有着能够露出这种笑容的灵魂。这一定是他的伪装,或是演技。
但那又如何呢?
她又不是要与对方结婚,更不是要和他做什么重要的生意,对方本性如何与她无关。如果只是酒肉朋友的程度,那么挑选让自己相处起来最愉快的,才是正道。
如何挑选自己的朋友——利昂娜精于此道。
或者说,班扬家精于此道。
“在我们凛冬,可不会有让客人来请客的规矩。”
利昂娜笑着,给吉兰达伊奥倒上了一杯淡白色的浊酒,随后也给自己满上。
她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随后愉快的咂了咂嘴,将酒杯倒转过来向吉兰达伊奥示意。
吉兰达伊奥脸上和蔼开朗的笑容,始终没有消退。
他只是笑眯眯的喝下一杯酒,面不改色的将饮尽的酒杯放回桌上。
“比起请客,”吉兰达伊奥感叹道,“与陌生人第一次聊天就在喝酒这件事倒是更让我惊讶。”
“那是当然。”
利昂娜轻笑着,再度将酒杯满上:“诺亚人喜欢在哪与陌生人见面?茶馆?剧院?”
“剧院也有,但通常是自己家的庄园。严格来说,其实也不会有太多陌生人……诺亚贵族们在社交季,每周都要开两次到三次宴会。
“大家不是在自己家开宴会,就是在去别人家宴会的路上。在宴会上的时候,就已经相熟、不算陌生人了。”
吉兰达伊奥将酒一饮而尽,随口答道。
利昂娜也是面不改色的将酒饮尽,轻笑着添上酒:“吉兰达伊奥阁下的酒量倒是不错。我还以为只有凛冬人爱喝酒。”
“我们诺亚人的酒量,其实也没有那么差。尤其是在宴会上练出来了嘛。”
吉兰达伊奥笑眯眯的说道。
——想灌我?
抱歉,虽然可能有点浪费酒……但我只是一个石头人。
真正的铁石心肠之人。
利昂娜听到吉兰达伊奥的意思,却是有些意外的挑了挑眉头:“哦?”
他这言下之意,就是“自己经常参加宴会”。
于是她顺着话题发问道:“莫非……您是哪家的次子?”
凛冬公国这边,通常由长子继承爵位和领地,其他的继承人都会在成年之后领取一份资金、靠着他们在还是少年时经营的人脉,以及一份初始资金来经营自己的事业。
他们管这种没有继承爵位、转而从商从政的继承人,无论位序统称为“次子”。
吉兰达伊奥却只是笑笑。
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礼貌的反问道:
“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也正想问……
“班扬——是我所知的那个班扬吗?”
当然,这是客气的问法。
他当然没听过“班扬”是哪家。
至少肯定不是什么大贵族,否则安南肯定从书上见过。
利昂娜闻言,嘴角上扬。
但不等她回答,安南便听到了另外一个有些熟悉、却又有些陌生的声音响起:
“班扬啊……疯狂的猎犬们,如今也有了让自己骄傲的名姓了吗。”
男人嗤笑一声,掀开了挡风的厚重皮帘,走进了客流量稀少的私人酒馆中。
裹着一身卷满了寒霜的冷风,坐在了安南身边。
利昂娜原本听到对方的话,眉头一立、面色顿时转冷。
但等她看清了来人的面貌,却是怔了一下,立刻站了起来,恭敬的向来人致敬。
“……德米特里殿下。”
正是安南的兄长,德米特里·凛冬。
但与安南在两次噩梦中,所见到的这位兄长有些细微的不同。
曾经在梦中的德米特里……是位很有格调、衣着打扮一丝不苟的男人。他的身材匀称、脊背挺拔,纯黑色的长发垂到腰际,头上没有一根乱发,身上没有一处污渍,就连指甲缝里都没有脏东西。
但如今的德米特里,却让安南感觉……比起梦中老了不止十岁。
他习惯性紧皱着的眉头,如今已经有了三道深深的皱纹。紧锁着的眉头处皱起的皮肤,看起来就像是鬼头般的图腾。
他披着一件厚重的霜兽皮大衣,双臂没有穿入袖子中,下面的衬衫紧挽着袖口、一直挽到肘部,嘴上叼着一根非常粗的雪茄。
他的双手依然干净,但白皙而有力的手背上,却已经能看到凸起的青筋。
“许久未见了,利昂娜女士。”
德米特里叼着雪茄,沉声说道。
利昂娜面色却是微微一白。
在凛冬,标准的打招呼的方式,应该是以兄弟姐妹、或是以叔伯侄甥称呼。因为老祖母的存在,凛冬人互相会将对方视为家人——至少在礼节上是这样的。
如果没有这样称呼,就意味着“关系还不到”。
但班扬家与凛冬家却并不是这样的关系。
……德米特里殿下好像生气了。
利昂娜顿时一句话都不敢说。
他坐在安南右侧的位置,与利昂娜正好呈斜对角。
德米特里双肘倚在扶手上,双手十指交叉、虚虚置于自己腹前。
他轻轻喷出一口薄雾,雪茄的烟气在周围慢慢散开。
“大约有两年没见了吧。
“但你还是把‘班扬’这个词挂在嘴边。”
他轻咬着雪茄尾,声音依然是那样低沉而带有磁性:“看来时光也不能改变什么,不是吗?”
比起五六年前,或许是因为吸烟过多,德米特里的嗓音已经变得有些沙哑。
德米特里没有继续难为利昂娜。
他只是稍作警告,语气便和缓了下来,看向自己身边的安南——或者说,“吉兰达伊奥”。
“这位是……?”
“吉兰达伊奥,”黑发黑眼的中年人笑着,坐在椅子上微微躬身,向德米特里礼貌问好,“全名是吉兰达伊奥·大卫·布奥纳罗……德米特里殿下。”
听到这个名字,德米特里的瞳孔微微一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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