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六十二章(1 / 1)

李余的公主府内有一处湖泊,水是从城中河那凿了水渠特地引进来的。

类似的水渠不少,毕竟李余这块住的都是皇室宗亲,谁家不弄个池潭湖泊,谁家办雅集能没有流觞曲水,所以各家都有这么一条水渠,自城中河引进府内,然后再通过水渠流出府外,导回河中。

李余最近没事干,就在自己府里钓鱼。

钓不上来就找帮手,每次拿起鱼竿一坐就是一整天,最后又只留下一条送去厨房煮了,剩下的尽数放回湖中。

桂兰为了增加李余钓上鱼的几率,特地从外头买了活鱼回来,放进湖里哄李余开心,李余钓过几次后嫌鱼多没意思,让人开了阻鱼游走的水下栅栏,把鱼放出去不少。

除了钓鱼,李余偶尔还会出门踏青,或去城中各处的寺庙道观上香。

因她如今的信仰值足够高,一举一动都很引人注目,导致她去过的地方,总能在第二天引来一大批想要蹭“仙气”的信众。

如此过了小半个月,城中有关皇室的流言逐渐开始往最初的方向扭转。

说李余是妖孽,还说天花本就是她带来的。

但碍于李余确确实实拿出了克制天花的法子,遏制了疫病的传播,这类诋毁李余的流言只在私下里出现,并没有人敢冒着引发众怒的风险,在明面上议论李余的不是。

直到月底,李余邀请了各家千金到城外一座温泉庄子上玩,去到那的第二天晚上就下了一场暴雨,有不少姑娘亲眼目睹一道骇人的惊雷劈开夜空,落在了安庆公主居住的那间屋子顶端。

然而惊雷落下后,房屋安然无恙,连本该有的天火也不见踪影,仿佛李余就是那话本中修为强大的妖孽,能轻而易举抵抗天劫一般。

桂兰自然不会让不利于李余的传言传扬出去,奈何来的姑娘太多,又都是带了丫鬟嬷嬷来的,任凭她如何敲打约束亦或警告,还是让那晚的异象传了出去。

之后便如河岸决堤,所有同李余有关的不利言论席卷了整个京城。

有不少在城中河里捞鱼的百姓说自己曾抓到过腹中藏有布条的鱼,布条上面竟用红色丝线绣着“李女为妖”的字样。

还有一度迷信李余,每逢李余出门都要打听李余行踪,第二天跑到李余去过的地方蹭仙气的人说,他们曾在李余踏青的几个地点附近,发现爬满了虫蚁的石头,那些虫蚁在石头上聚集,形成了一个“祸”字。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如果说鱼腹中书和祸字都还只是引人生疑,那落在温泉庄子的天雷就成了引爆舆论的□□。

以上所有皆是李余一手策划,她个人能力有限,也知道皇帝定能查出端倪。

可那又如何呢。

皇帝长得再像她爸,也终究不是本人,皇帝就是皇帝,比起儿女,他还有更加重要的东西需要守护。

不然轩王和李文谦也不会因那些不利于她的流言而如此紧张。

而且这还不是李余准备的全部。

《母仪天下》这本书后半段讲得都是林之宴如何篡位,不像开头那样局限于东平侯府,视野一下子就放大到了朝堂与天下,所以李余知道后续发生的所有天灾**,只要她把那些事一一扣到自己头上,即便皇帝现在舍不得,日后也必会在民愤民怨的驱使下除掉她,以安天下。

李余这次是真的豁出去了。

为了防止皇帝阻止她,将她囚禁,她还在前往寺庙道观的时候准备了很多后手,确保能把脏水都泼到自己头上。

这天下午,闷热的天气让李余根本不想出门,可她还有一家道观没去,所以还是换了衣服,准备出府。

然而不等下人备好马车,皇帝就来了。

皇帝此番不是微服出宫,仪仗排场非常齐全,弄得早有准备的李余都跟着紧张起来。

皇帝黑着脸入府,才刚坐下,就对李余冷呵一声:“跪下!”

李余乖乖地跪下了。

之后皇帝半晌都没出声,李余纳闷,抬头看了眼,发现皇帝这次是真的气得不轻,竟被她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李余也不着急,默默等着,终于等到皇帝开口,说:“鱼腹中的帛书,野外爬满了虫蚁的石头,还有温泉庄子那道惊雷……给朕说说,你都是怎么办到的。”

皇帝声音极冷,李余尝试装傻:“父皇在说什么?我怎么都听不懂。”

皇帝猛地一拍桌子,怒道:“听不懂?!那鱼腹帛书用的是云缕纱罗!云州上来的贡品,整个京城除了宫里,只有你有!那些虫蚁爬过的石头你都碰过,那温泉庄子上的铁杵也是你叫人装上去的,事到如今你还敢在朕面前装不知道?!”

“安庆,是不是朕太纵着你了,才让你这般不知死活?!”

李余愣住,过了会才低声骂道:“那布看着普普通通,居然这么有来历吗?早知道我就去裁桂兰的旧衣服来用了。”

“李余!!”皇帝气得连封号都不叫了,直接叫李余的闺名。

李余打了个颤,举双手投降,并承认:“是我。”

鱼腹中书的灵感来源于中学语文书上的《陈涉世家》,那些帛书都是她悄悄绣了,借着钓鱼塞进鱼肚子里的。

虫蚁就更简单了,古代有个东西叫石蜜,其实就是甘蔗榨汁熬煮后凝固成的糖,融掉后兑点水,拿瓶子装着带到野外,找块顺眼的石头写上“祸”字就行,野外虫多,不怕没蚂蚁。

至于温泉庄子上的天雷,那就要多谢《母仪天下》这本书了。

按照书中的时间线,这个时候的皇帝已经被泠贵人拉着同归于尽,李文谦登基,林之宴摄政。

林之宴虽是皇帝的外甥,但毕竟不姓李,由他把持朝政,一些皇室宗亲心里难免不服。正好这个时候,城外一座隶属于皇室的温泉庄子被雷劈中引起火灾,那些皇室宗亲就开始编排,说这是祖宗不满外姓之人插手他们李家的江山,才会降下天罚。

李余本想利用这场火灾,后来又觉得打理温泉庄子的宫人无辜,就叫人弄出了避雷针,安放在她住的那间屋子顶上,还叫了许多人来见证,生怕惊雷劈不死她的一幕传不出去。

李余本以为她的承认会让皇帝怒火升级,因为她的价值在那摆着,皇帝不会希望她这般自寻死路。

可她没想到,皇帝的怒火非但没上去,反而像是被戳破了的气球,一下子就漏了,甚至还湿润了眼眶,缓了一会儿才咬牙道:“你怎可这般鲁莽!”

李余隐隐察觉到哪里不对,困惑道:“鲁莽?”

皇帝不问她为什么要作死,直接就说她鲁莽?怎么听着皇帝好像知道她想干嘛一样?

皇帝骂她:“你这不叫鲁莽叫什么!办法千千万,老五早就想好了应对之策,偏你非要选择自污!谁教你的!?”

李余傻眼,发现这个剧情走向和她想的实在是差太多了。

什么对策?什么自污?

她怎么一句都听不懂?

李余一头雾水,却被皇帝误以为是自己骂太狠,把李余给骂懵了。

皇帝既恼怒又不忍,最后丢下一句警告,叫她莫要再添乱之后,就离开了公主府。

李余被桂兰从地上扶起来,桂兰像是知道皇帝在说什么一般,对着李余劝道:“此事,确实是殿下您鲁莽了。”

李余木然地看向桂兰,试图寻求一个答案。

桂兰说:“皇上虽不喜那些道士曾经给他写的命格批言,但却依旧将那些道士留在了宫里,可见皇上不怕,也不信那些,殿下是关心则乱了。”

李余:“……”

命格批言,三清殿……李余想起来了。

当初造谣她不成后,流言的矛头指向了皇帝,说天花是皇帝为君失格降下的天罚,甚至还翻出了皇帝做皇子时,宫中道士给他写的命格批言。

批言说皇帝命中带煞,必将殃及国运。

先帝信道,甚至在宫里起了一座名为三清殿的道教建筑给他请来的道士们居住。

那些道士说皇帝命格不详,先帝深信不疑,对皇帝格外冷淡,让皇帝过得比曾经的李文谦还凄惨。

这段经历让皇帝有了自微末起便相互扶持,一路走到如今的海公公,也让皇帝变成了一位非常坚定的无神论者。

因此泠贵人当初用绿火吓淑妃,哪怕没有伤及淑妃性命,却还是因搬弄鬼神之说,导致皇帝厌恶非常,将她打入冷宫。也因此皇帝说什么都不信李余是借尸还魂的妖孽,只信太医所言,觉得她是学者症候群患者。

李余忘了这些,皇帝没有,所以皇帝以为,李余可劲儿作死,是为了让他摆脱见鬼的批言,免得动摇君权。

也是,谁会相信她这么做就是想死呢。

李余扶额,算了,误会就误会吧,等她后续作下去,皇帝再怎么不愿她死,也保不住她。

毕竟君权再大,也不能无视民意。

待民怨沸腾,所有人都觉得只有她死才能换天下太平,皇帝只能选择把她献祭掉。

李余想一个人静一静,思考接下来的布局,便回了主院,并让桂兰连同一众伺候的下人都退了出去。

李余一边思考,一边在屋里打转,突然一个转身,她看到了站在窗户边的闻鹫。

李余吓了一跳。

“你什么时候来的?”李余问。

闻鹫背光而站,神色看不清晰:“听闻圣驾亲临,我担心你,就偷偷过来了。”

李余:“是、是吗。”

也就是说,方才发生的事情,闻鹫都看到且听到了。

那藏在李余心底的忐忑愈发强烈,感觉就像是作业没做,被老师叫去了办公室一样,发凉的双手无意识地握到了一块。

李余心里还存着一丝侥幸,希望闻鹫能和皇帝还有桂兰一样,误会她这么做是出于孝心,想要转移流言对皇帝的伤害。

结果闻鹫直接打破了她的妄想:“陛下误以为你这么做,是为了他。”

李余下意识想要撒谎,可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在闻鹫面前表现得这么心虚,闻鹫又不是不知道她想死,于是她强忍着趋利避害的本能,对着闻鹫干巴巴道:“对啊,就……好尴尬啊,哈哈哈哈。”

李余一阵干笑。

她承认皇帝误会了她的用意,也就是说,李余承认她费尽周折不是为了皇帝,而是为了去死。

闻鹫静了片刻,忽然问道:“你就真的,这么不想活吗?”

李余望着闻鹫,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心虚了。

那晚闻鹫抱她,她不仅没有躲开,还主动亲了闻鹫,她知道自己是被男色所惑,一时之间没把持住,但在闻鹫看来,她的举动,可能让闻鹫误会了什么。

一边撩人,一边又想着拍拍屁股走人,这确实是……有些过分了。

李余发现答案发现得太晚,闻鹫又站在她面前等着她的回答,她没有太多的时间去思考,去确认自己眼下的想法,仅凭着一直以来坚持想要回家的信念,应了声:“嗯。”

这一声出口后,李余突然就定下了心,她仿佛寻到了主心骨,接着对闻鹫道:“所以你以后别再……”

“我不会再拦着你了。”闻鹫打断李余的话,声音淡淡,听不出任何情绪。

李余愣住,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因而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她像是潜意识里知道自己失语的原因和眼前这个男人有关,于是她转过身,背对着闻鹫,深呼吸后果然找回自己的声音:“那、那挺好,谢谢啊。”

闻鹫没有回她,就在她以为闻鹫已经走了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闻鹫的声音:“去年除夕,你问我是不是喜欢你。”

不等李余回想起那晚的具体情况,并作出回应,闻鹫便接着他自己的话,说:“是。”

李余像是被人往头上重重地锤了一下,脑袋嗡地一声就空了。

她呆愣了一会儿,像是CPU过热导致反应卡顿的机械,等她反应过来,猛地转头看向闻鹫时,窗前已然空空荡荡,只剩午后暖金色的阳光,静静地落在窗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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