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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1 / 1)

十二月二十四日

五彩灯在圣诞树上闪烁,鹿铃开始发响。

当祝福洒满大地,当乐声环绕世界。

雪停了。

化雪时际,天更冷。

但即便路滑,天冷,街上的来往的车一点也没见少,来来往往的,一波接着一波,生活的节奏没有丝毫减缓,人们看上去比往日里精神许多。

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有些人忘了,有些人还记得。

在这繁闹热情的世界里,有一个角落,深沉不喧,静寂不闹。

屋里开着暖气,许邵东穿着一件薄毛衣,坐在画布前涂画,小屋里黑漆漆的,并没有开灯,松节油味传遍了画室每一个角落,并不好闻。

整个屋里,只听得到笔刷与画布的摩擦声。

许邵东失明以后,画画完全是凭感觉,一副50*60的画正常情况下几笔就刷完,不像之前,一张画有时画上几周,有时画上几月。刚开始看,像是胡乱的涂,也只有画到最后才知道他画了些什么,然而于画其中,内行外行看到的东西又不尽相同,待完成,还是很惊艳,一是于画,二是于作画人。

这一次,他画的是沙漠。

平缓的沙坡,平静而又绵长,深沉的躺在落日的余晖下,远看去,大片单调的橙黄,近看来,红绿紫黄蓝橙棕,补色用量恰当,并未细调,几丝纯色随着画笔的纹理一刷而下,不刻意,不张扬,不突兀,不单调。

灼热而沉寂。

静穆而热烈。

许邵东怔怔的坐在画架前,手里握着大笔,一动也不动,不知在想些什么,因为要控制颜色用量,他的手上全是颜料,连指甲缝里都沾满了,颜色混在一起,又深又脏。

凝神许久,他把笔放到松节油里洗了洗,擦干净,最后插到笔筒里。

他擦干净手,拉开窗帘,打开了窗,让风吹了进来。

画布上的颜料并不厚,但至少也需要四五天才能完全干。

四五天,就快到新年了。

又是一年啊。

他靠着窗,点上根烟,画室浓浓的材料味夹杂着香烟的味道,有种难言的刺激感。

就让它这么吹着吧。

他长长的呼出一口烟,踱步去了客厅。

咣当,门关上。

隔绝了所有刺激的味道。

黑漆漆的屋里橙黄的火焰一明一灭,缭绕着绵延的并不清晰的长烟,自在的上升,自由的消散。

烟火见了根,被掐灭在烟灰缸里,他进了卫生间,用肥皂把手给洗了,寒冬腊月里,尽管屋里没风,冰冷的水也真是凉透了,他搓了不小会,确定手完全不滑才用毛巾擦干。

收拾好一切,他就去睡了。

深夜。

下雪了,

风静了,

梦来了。

咚咚咚咚——

人醒了。

不远不近的敲门声,穿透两道墙传入他的耳朵里,许邵东睁开眼,没有动弹。

咚咚咚咚——

又响了。

怔了一下,他更加确定,那并不是幻觉,也不是来自对门。

他猛地坐起身,踩上拖鞋,小跑着去开门。

有一瞬间,他万分确定,门外的人是程潇。

无关乎她敲门的声音,无关乎深夜的突临,就只是直觉。

有时候,这种直觉很奇怪,但也很奇妙。

但恰恰好,它是正确的。

门打开的那一刹那,世界是安静的。

熟悉的味道,熟悉的呼吸,熟悉的沉寂。

楼梯的暗光依旧暧昧,柔和的铺在她的身上,他闻到了心上人身上混杂着的寒气,很凛冽,很醒神。

程潇一只手搭在行李箱上,踩着黑色高跟鞋,笔直的站在门外,她微微抬着眼,淡淡的看着眼睛睁得有些大的男人,她低头,看到了他穿倒了的拖鞋,无意的笑出声来。

听到这短促的笑声,他微张了张嘴唇,眨了下眼睛。

她向他走近一步,伸出手抱住他,头轻轻的靠在他的颈间,不停的奔波,她的身上凉透了。

许邵东低了低头,用脸蹭着她的头发,雪化进她的长发里,冰冰凉凉,那股清冷的味道和着她的体香,格外的好闻。

“你回来了。”

程潇搂住他的腰。

“我回来了。”

他吻了吻她的头发,温热的气息,把她晕暖了,也把空气晕暖了。

“好暖和。”

许邵东把她抱得更紧了紧。

“不请我进去吗?”

他笑了笑,放开她,往后退两步,把门拉开到最大,“进来吧。”

她把行李箱拖了进来,放到墙边,确定它不碍事以后,换上拖鞋才往里头走。

许邵东关上门,跟在她身后,程潇猛地转身,他撞在她的身上,程潇抬手环住他的脖子。

高跟鞋一脱,就得微微仰视,她半侧着脸直勾勾的看着他,刚要说话,他的脸印了下来,吻住她的嘴唇。

浅浅的吻。

非常简单,非常甜蜜,非常温暖。

程潇脱去外套,和他坐到沙发上,她躺在沙发上,头枕在他的腿上,淡淡的看着久别的男人。

“吃饭了吗?”他的手指缓缓的滑过她的脸,语气很轻和。

“在飞机上吃了点。”她淡淡的回他。

“怎么那么快回来了?”

她把他的手给抓住,“不好吗?”

他笑,“好。”

“来,让一下。”他把她的头捧起来点,够到茶几上的烟盒,腰部肌肉随着他的动作紧绷起来,程潇重新枕到他的腿上。

他的嘴角勾了下,然后掏出根烟,点着了。

程潇的注意力转移到他的手间,轻薄的青烟在头顶飘飘扬扬,缭绕在他的脸间,她眯着烟注视着烟雾里他不怎么清晰的轮廓,心里头就暗想着,男人抽烟怎么就这么好看呢。

正欣赏着,他说话了。

“来一口?”

烟到了嘴边,程潇盯着半截烟,缓慢的燃烧着,一缕青烟自在而上,烟香缭绕在鼻尖,刺激到每根欲望的神经,太诱人了。

她舔了舔牙,别过头去,推开他的手。

许邵东笑了下,略有些奇怪,“怎么?”

程潇回过头看他,轻飘飘的眨了眨眼,淡淡的说了声,“戒了。”

他又笑了,“戒了?”

“嗯。”

“真的?”

她无奈,“真的。”

许邵东夹起烟抽了口,一大口烟吐在她的脸上,笑的有些贱,“戒了好。”

程潇眯了眯眼,看着他合不拢嘴的脸,从他手里抢过烟,摁灭在烟灰缸里。

还未待他说话,程潇说:“你也别抽了。”

许邵东笑了,手指插/进她的头发里,温柔的按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在非洲经历了什么人格洗礼?”

她闭上眼,舒坦的享受着他宽大的手掌,声音极小,轻柔的说:“吸烟有害健康。”

他笑出了声,低下头靠着她,温暖的鼻尖磨蹭着她的脸,“我们程总监终于醒悟了。”

程潇笑着拧了下他的腰,拿着他的手,翻来覆去细细的看着,说:“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手。”

“父母给的。”

她移开目光,落在他的脸上,从这个角度看,正好看到他的下巴,鼻孔,还有不长不短的睫毛,说:“许邵东,以前你是不是很招女人?”

“现在不招吗?”他笑着反问。

“……”

“不然哪来的你。”

“……”

许邵东低低的微笑,弓下腰要亲她,程潇一侧脸,躲开了。

“怎么?还禁欲了?”他在她的耳边轻语。

程潇转回头,把许邵东推开,说:“不问我为什么那么早回来?”

“想我了?”

程潇笑了,没理这茬,说:“个人原因,我请假了。”

他贱贱的扬了扬嘴角,“什么个人原因?想我?”

程潇无奈的别过脸去,她望了眼挂钟,目光迷离,小声地嘟囔:“想你。”

许邵东大大的拉出个笑容,程潇移开眼去看他。

狗耳朵。

听到了呀。

“还走吗?”

“不走了。”

他嘴角拉动,微微一笑,“挺好的。”

她瞅着他的脸,说:“哪好?”

他的手触碰到她的脸,揪了一下她的脸颊,低沉的声音带点儿笑意,“哪都好。”

程潇笑笑,没再说话。

她再次看了眼墙上的挂钟。

过了几秒,程潇坐起来,边走边说:“等我一下。”

她从包里翻出一个小盒子,棕色的小木盒子,不算精致,倒带了点古朴的味道,她回到他身边,蹲到他面前,“许邵东,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你回来的日子。”

“你正经点。”

“十二月二十四,平安夜。”

“…”

程潇无奈,把他的手拿了过来。

“什么?”

“别动。”

打开盒子,拿出两枚戒指,把其中一枚套在他手上。

许邵东不是傻子,套上的那一秒他就知道那是什么,他弯了弯手指,低着眼,眉心看上去像是轻拧着,“戒指?”

程潇看着他略显凝重的脸,淡淡的说:“许邵东,生日快乐。”

客厅的摆钟响了。

在这寂静的深夜里,每一声,都敲进了心脏。

整整十二下。

那十二秒,全世界放佛只剩下钟摆的声音。

钟声止,世界又恢复沉寂。

就像置身荒芜的苍野,静谧到人心慌。

忘了。

今天是自己的生日啊。

好些年不过,也难怪会忘了。

低沉的声音打破许久的宁静,“程潇。”

看着他的反应,程潇又说了声,“祝你生日快乐。”

他半张着嘴,不知道说什么。

“上次你带我去墓园,我看到了你的生日。”

他依旧不语。

“十一月十四日,阴历,就是今天。”

她看着他,“你不说些什么吗?”

他眨了下眼,缓缓的一声,“圣诞节快乐。”

“…”

程潇无语了。

她无奈的看了他两眼,说:“这是胡杨树枝打成的戒指,我想用它们做结婚戒指,相比市场上那些对戒,我觉得它们更适合我们。”

许邵东收回手,抚摸着它,没有粗糙的文理,没有岁月的苍痕,它光滑,精致,它简单,不凡。

你说的对啊。

“喜欢吗?”

她在等,等他的反应。

“程潇,我……”

“我们说好的结婚。”程潇用一种极其严肃的口气说道,“你不会是忘了吧?”

他的语气稍稍有点急促,宽大的手掌轻轻握住了她的胳膊,“不是,不是的,我没忘。”

她淡淡的看着他,本就有点儿不深不浅的眉心纹,眉头拧起来显得深了许多,程潇笑了下,手抬起来按住他的眉心,轻轻的揉了两下,拧住的眉心平缓了许多。

“谢谢你。”他的指头在戒指上滑动,“我很喜欢。”

程潇凝视着他的脸,目光严肃而又平和,凉薄而又深情,她看着他,看着看着,就淡淡的笑了起来。

在荒芜的沙漠里,

我看到两棵古老的胡杨,

它们相互依靠,

并不寂寞,并不悲哀,

被风亲吻,被沙呵护,

我摘一根它的枝,

带着它们,跨越万里,

来到你的身边,

我说,

你像极了它。

程潇拉住他的手,把另一枚戒指塞到他的手心。

“许邵东,帮我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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