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的建福门之外,陆陆续续地热闹起来。
成青云在马车上极目而望,隔了一段距离,也不知到底是到了多少人。但她一眼便认出南行止的仪仗,还有平王南澈的仪仗。
再靠近,马车停下,她下了车,便看清了站在一旁的青岚。
他一身深色朝服,端然而立,似绝壁青松,遗世独立。他原本是位列三品的高官,原本让朝中文武趋之若鹜、逢迎讨好,如今却被隔绝孤立,甚至要忍受他人猜忌与忌讳的目光。
成青云淡然自若地走了过去,面色不露任何情绪。
她想,成青岚隐忍蛰伏京城数年,恐怕不屑于理会这些卑微轻贱的猜忌和揣度。
哪怕如今他们的身份已经泄露,那又如何?
她一走进,在建福门外等候的人,纷纷看向她,目光仓促却探究,匆匆地看了一眼之后,又快速地将目光移开。
南行止向她轻轻点头,她便走到他身边。
“记住,置之死地而后生。”他温和而鼓励地在她耳畔说道。
“是,”她慎重而认真地点头,“我记住了。”
幕后的人,来势汹汹。而她与青岚今日,务必会被推到风口浪尖上……
寂静中,宫内传来悠长的磬响,沉重高大的建福门“嘎吱”一声,被人缓缓地推开。
众人不再逗留,熙熙攘攘地拥挤着,往宫门含元殿而去。
南行止与南澈等人走在前方,众人不敢僭越,成青云与成青岚脚步稍缓,并肩而行。她稍稍抬眼,天幕不高,云层淡淡,晨曦的金芒沿着云层氤氲的边缘晕染,起伏翻滚,如火盆里蜿蜒的火星,还未燃烧。
进入含元殿,成青云还未站定,手心里便出了汗。乌泱泱列阵而站的官员,气氛压迫而窒息。
磬响过后,皇帝龙行虎步,稳健地走上丹陛,坐上龙椅,俯视丹陛之下的纭纭重臣。
成青云随满朝文武一同下跪,山呼。
平身后,皇帝开始将朝政之事一一摆出来。
忽而队列之中,有人执笏而出,重重叩拜在地。
“皇上,微臣有事起奏!”那人说道。
成青云循声看去,见前方不怎么靠前的地方,那人埋首跪着,她认得那人,是中书舍人李元昌。
成青云与刑部之外的人交集不多,对此人也没什么特殊的印象。只是听口音,觉得他像是巴蜀之人。
皇帝垂眼,沉默地看着下跪的李元昌,眼神压迫,气息沉定,很是慑人。
李元昌不敢抬头,手中的笏牌也颤巍巍的,似拿不稳。
“讲,”皇帝冷声道。
李元昌这才慢慢地直起身,一咬牙,说道:“启禀陛下,微沉今日甘愿冒天下之大不韪,揭露朝中两位功劳赫赫之人!愿皇上暂听臣肺腑之言,言罢若陛下怪罪,臣听之任之,甘愿受罚!”
成青云的心猛地一沉,却紧绷着脸,不露出任何情绪。
李元昌话音一落,朝堂中立即有起伏细微的议论声响起,片刻后,又快速安静下来,众人神色各异地看向李元昌,沉默不语。
皇帝脸色暗沉,微微眯了眯眼,才说道:“若朕不允许你说,倒像是朕闭目塞听昏庸了。”
李元昌稍稍迟疑,似摸不准皇帝的心思,眼珠转了转,看前方的人群中看了看,定了定,又直视皇帝,说道:“皇上,臣所要弹劾之人,其一便是刑部司郎中,成青云!”
豁然间似有沉重的压力向她猛然袭击过来,成青云站得笔直,面色不改,只快速看了看站在前方的南行止与成青岚。
皇帝沉吟片刻,问道:“哦?成青云为刑部司郎中,这段时间,弹劾她的人也不少,不过就是说她在挹秀楼中杀了人,可如今此案已经了结,你难道想再提?”他顿了顿,沉沉地看了眼李元昌,厉声道:“你若是再说不出些有用的话来,便是无理取闹,故意扰乱朝堂。”
李元昌脸色一白,恳切地说道:“皇上,微臣并非弹劾挹秀楼一案,而是另有隐情。”他转头,轻蔑地看了成青云一眼,说道:“自古以来,能立于朝堂之上之人,都只有须眉男人,从未听说过女人可在朝堂之上为官的。这不但是对皇上的羞辱,更是对满朝文武的羞辱,若是传扬出去,只怕让天下人耻笑,或者,将来留下青史,让后人耻笑!”
众人一静,似懂非懂,捉摸不透,心底有了想法,却骇然不敢相信,纷纷面面相觑,惊讶愕然。
皇帝静默,端坐于龙椅之上,沉默的气势不怒自威。十二道旒掩饰着他眼底的情绪,须臾之后,他才沉沉地问道:“李舍人,你所言何意?”
李元昌愤然抬起头,咬牙说道:“皇上,微臣要弹劾刑部司成青云,假冒男人,欺君罔上,扰乱朝纲,若不严惩,只怕有牝鸡司晨之危!请皇上立刻将成青云革职查办,以正视听,否则是怕乱了朝廷纲常,令天下人齿冷。堂堂男儿,却与女子为伍,传扬出去,只怕令人耻笑!”
话音一落,含元殿轰然一声,似油锅炸开了一般。
一道道目光,快速投向成青云,尖锐锋利得就像刀子。众人不可置信,更觉得惊骇!
自古以来,女人当官,闻所未闻,更没听说过女人在朝堂上为官将近一年,却没有露出破绽的。
有的人开始打量成青云,敏锐的目光苛刻又探究,甚至是好奇和嘲讽。
成青云的心瞬间停滞了,茫然中,她自持镇静,不动声色。
有人质疑,“李舍人,你弹劾什么不好,偏偏弹劾人家堂堂男儿是女人。我看成大人仪表堂堂,清姿俊朗,哪里有女儿之态?李大人恐怕是无中生有吧?”
众人议论纷纷,不敢置信。
成青云与南行止等人不为所动。成青云微微抬眼,见成青岚豁然转头,快速地看向她,神色担忧冷沉。
“也对……”有人半信半疑地附和,“既然说成大人是女子,可有证据?”
皇帝此时出声,厉声问道:“李舍人,你与成青云并不交好,也非交恶。既然你说她是女子,可有证据?你又是如何得知她的身份的?”
李元昌笔直地跪着,言辞恳切地说道:“皇上,微臣本是蜀中人,故而有亲友也在蜀郡之中。前些时日,微臣的故友来京中投奔微臣,闲聊时,无意间说起成大人。成都的人,谁人不知成大人曾做过捕头?那故友,又偶然提及曾得知成大人的庶母曾为其女儿求亲。但成家只有两个儿子,哪儿来的女儿?微臣便觉得蹊跷,于是让人到成都打探,这一打探,便找到了成大人的庶母,那庶母告知微臣,成青云,其实是女儿身,常年来,一直扮作男儿,欺骗他人!”
成青云脸色一白,将唇抿紧。
翁然一声,殿宇之内嘈杂声惊然炸开,如海潮冲击,将成青云涌袭得无法思考。
成青岚脸色铁青,双眼微微一眯。
此时若是能反驳辩解,但凡任何一人都会,可成青云知道,李元昌一定是早已抓到了她的把柄,肯定也留有后招,只怕是他现在就等着她反抗辩驳,如此,他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拿出对付她的办法了。
“皇上,”李元昌并不甘心,即使成青云不理会,他也必须将这出戏演完。他重重地磕头,“若是皇上与众位大人不信,可让人检验成青云……是否为女儿身,一查便知!”
南澈突然蹙眉,冷声道:“成青云如今可是朝廷命官,有品有级,随意让人搜查,只怕失了朝堂体统。”
皇帝脸色沉了沉,一时间沉默不语。
“皇上,微臣恳请皇上传人证!”李元昌不死心,坚持地说道。
“皇上,”此时又有人站出来,说道:“此事若是不查明,只怕令人心不安,就算成大人真为男人,也会受他们猜忌冷落,还请皇上明察,以证成大人清白。”
成青云闻言抬了抬眼,朝这人看去,顿时蹙眉。
她与此人根本不熟,但此人隶属中书省,与萧氏一党来往过密。
他一开口,许多人便纷纷站出来,要求传唤人证。
殿宇之上议论纷纷,嘈杂之声此起彼伏。间或有恳切却强硬地声音从纷杂的人声中传出,要求传唤人证!
成青云无声苦笑,微微闭了闭眼,便听见皇帝说道:“传。”
杂乱翁然的人声顿时肃静,无数的视线纷纷看向殿外。早有人安排下去传唤人证,一道道传唤声似层层浪潮一般跌宕下去,成青云不由得深吸一口气。
“成青云,”皇帝的目光扫视全场,沉肃的眼神立刻让殿宇之内鸦雀无声。
成青云心头一凛,稳步走出去,跪拜叩首:“皇上万岁。”
皇帝蹙眉,“朕也觉得李舍人的话有些荒谬,不如且看人证。”
成青云颔首,“是。”
她虽跪得笔直,但心头却没底,小片刻过去之后,殿外终于传来走动声。
成青云缓缓地转头,看向光影朦胧迷离的殿外,无数道人影幢幢模糊,不紧不慢地踏入含元殿来。
视线虽模糊,她却一眼就认出那道陌生却熟悉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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