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青云轻轻抬步走到他身后,忽而也被他低沉寥寂的声音感染了。
这偌大的王府,本该是钟鸣鼎食、簪缨之家,这里原本有瑞亲王,有钟灵郡主,还有南行章……如今,也只剩王妃和南行止这对孤儿寡母了。
她正欲出言安慰几句,南行止忽而转身,微微垂眸,深深地凝睇着她。
“不过还好,你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离开我的。”他嘴边勾出一抹浅笑,“过不了多久,等你和我有了儿女,王府又热闹起来了。”
满腔的柔情戛然而止,成青云既无奈,乜了南行止一眼,“胡言乱语……”
“怎么是胡言乱语?”南行止不以为然,“你和我成婚了,难道不该有儿女吗?”他似是很憧憬,轻声道:“等儿女们都大了,我们就可以暂时放下肩上的东西,带着你回蜀郡去看看。”他顿了顿,又笑道:“或者,我干脆让皇上将蜀郡给我管理,我到蜀郡去做王爷,我们带着儿女一起定居在成都,如何?”
成青云心头悸动起伏,平静却跌宕。她微微湿了眼眶,低下头,说道:“皇上会让你离开京城吗?”
“会又如何,不会又如何?”南行止漫然而慎重,轻声道:“我走了,他要是有本事就抓我回来,没有,就任我和你逍遥自在。”
成青云揉了揉眼睛,转身背对着他。她以前从来不敢想象会和他在一起。在一起后,又没想过将来。如今他口中所描绘的将来,那个南方的成都,那个她成长的锦官城,分明就是那样的近,也那样的遥远。
他轻轻地握住她的肩膀,手心里的温度熨帖而安抚,“我知道你担心成都的弟妹和庶母,你放心,我会保护好他们。”
她轻轻点了点头,微微眯了眯眼,“我的弟妹,是我的血亲。若是庶母……”她如鲠在喉,“如果她有更好的选择,就随她去吧。”
“好,”南行止慎重地说道。
他转头看了看门外阑珊的夜色,说道:“夜深了,随我回去休息吧。”
成青云抬步与他离开正厅,上了游廊。
廊下灯火弥漫,光影掩映成趣。王府中的下人与护卫不敢上前打扰两人,远远地便回避。
“皇上看起来很生气,他不会是生了贵妃娘娘的气吧?”成青云担忧地问道。
南行止沉吟片刻,轻声道:“我若是知道了自己的女人心里还有别的男人,肯定也会生气的。”
成青云脚步一顿,有些诧异,“我没看出来……”她摇头,“后宫里有那么多女人……”
南行止回头看着她,神色有些复杂。
“是啊,后宫里还有许多女人。”他淡笑,“我姐姐,为了王府入了宫,在宫里十分不容易。”他蹙眉,郑重地看着她,说道:“青云,我保证,我这一生,都只有你一个人。”
成青云愣住,呆呆地看着他,有些痴傻。
她抿唇,“不是我一个人,你还想要几个人?”她颤声,外强中干又涩然地看着他,“你要是敢有其他的人,我就……”
“不说这个,”南行止打断了她,“不过,我允许你心里有别人,比如我们的儿女。”
若不是顾忌着这是王府,成青云很想狠狠地给他一拳。
刚刚走近南行止的院落,便闻见一阵淡淡的药味。
成青云蹙了蹙眉,突然想起自己还得吃药,心头就有些沉甸甸的。
入了正厅,绿黛将煎好的药端了上来。
“来,把药喝了吧,”南行止端起碗来,递给她,顺便将一盒蜜饯打开。
喝完药,成青云将一颗红枣蜜饯放嘴里,轻轻地含着。
南行止伸手,扣住她的后脑,慢慢地摸到了她后脑上的包块。
“好像是消散很多了,夏侯静的药的确有效。明日让他再过来给你看看。”他说道。
“卫则风给我买的药也有效。”成青云说道,“我没想到,在我倒霉的时候,他倒是没急着和我撇清关系。”
南行止淡笑,“卫则风这个人,看上去混不吝,但为人还算不错的,好歹是名门良将之后。”,
成青云忽然想起在狱中时见到的王启云,便说道:“世子,你可还记得王启云送给你的字画。”
南行止眯了眯眼,“自然记得,只是到如今,我都还没解开字画中的谜团。”
“我询问过王启云字画的情况。他告诉我,那是他的老师贺长吉临摹的一副先皇所写的字画。”成青云言简意赅地讲述贺长吉临死前所说的话,蹙眉说道:“他所临摹的,是揭品。王启云说,贺长吉用了很长的时间,才将字画复原的。”
“揭品?”南行止瞳孔豁然缩了缩,深黑而幽邃。
“我也不太懂什么揭品……”成青云摇头,“王启云说,这是一种字画的装裱技术。”
南行止说道:“这是一门绝技,我原本以为,这种技艺,就要失传了。没想到,贺太傅竟然会把揭品还原。”
成青云听得云里雾里,“什么意思?”
南行止轻声一叹,“明日再说吧,你先去休息。”
成青云蹙眉,她最不喜事情听到一半就没了下文。她拉住他的手臂,轻轻地摇晃,“不许这这样,说话只说一半,成心让我好奇。”
南行止也蹙眉,“只是让你好好休息而已,不要太累了。”
“你不说清楚,吊着我的胃口,我一样也休息不好的。”成青云咬牙。
南行止只好带着她去了书房。从书架上取出一本民间技艺的书来,递给她。
“这是一本讲解各种技艺的书,我曾经看过。以前看时,本以为有些技艺早已失传了,却不想,如今还能见到这门技艺。”他带着她躺在美人榻上,将小案上的灯盏挪近了些。
成青云快速找到了讲述装裱技艺的一页,书页泛黄,还有些残缺,但图文结合,详细明了。
“所谓揭品,就是将一副完好的字画,揭为几层。我以往在皇宫中见过揭品,最多能揭为三层。”南行止在她耳畔轻声地说道。
清浅低润的声音比手里泛黄的书页更有吸引力。
成青云看完之后,转头看着南行止,若有所思,“所以说,贺长吉看到的先皇的字画,其实是揭品……”顿了顿,犹觉得很不可思议,“王启云送来的字画,是揭品吗?”
南行止摇头,笃定地说道:“不是。照他所说,贺长吉花了很长的时间,临摹好先皇的揭品后,把揭品还原了。”
成青云沉默,一时间思绪如飞,“先皇在临终前,留下一幅字画,又把字画揭为三层。之后,又将制作揭品的装裱匠人杀了……”
“所以,那幅字画,或许隐藏着我们不知的秘密。”南行止轻声说道。
“可是先皇所制的三幅揭品,到底在什么地方呢?”成青云蹙眉,幽幽地望着小案上的灯盏。
“你说呢?”南行止意味深长地问道。
成青云突然一怔,立刻直起身,瞪大了双眼,“你是说……”
“不错,”南行止轻轻颔首。
“走!”成青云拉着他的手,“去看看!现在就去看看!”
南行止叹息,“你不困吗?”他估算了时间,“现在已经快过戌时了吧?”
“我现在精神很好。”成青云一双眼睛明湛精神,迟疑了一会儿之后,又放开了他。
“怎么,不去了吗?”南行止问道。
“明天再去看吧,”成青云说道,“的确很晚了,世子休息吧。”
南行止无声笑了笑,“走吧,青云,先去休息,我明日一早,就陪你去看。”
成青云不再言他。也的确知道,王府经过这一番风雨之后,他需要一些时间休憩。
各自回了房间,成青云在床上辗转了小片刻,便安稳地睡去了。
一夜无风、无雨,也无梦。
次日,清晨的钟声悠扬传过京城,成青云起身,听见窗外啾啾鸣叫的鸟雀声,扑着淡淡雾色的窗棂上,掠过清影,染上淡淡熹光。
她仍在罪中,刑部和大理寺对于她杀害小二阿威一案还未定夺,故而她依旧不去上朝。
南行止也可睡到天明时分。
洗漱完毕之后,她推门而出,见南行止恰好从庭院外回来,身上染着淡淡的水雾。
“世子起得这样早吗?”成青云问。
“方才去了母妃那里,”南行止神色淡淡的,抬步入了正厅,说道:“还未上早膳吗?”
成青云摇头,疑惑地看着他。
“昨夜王府发生的事情,总要让母妃知道。”他吩咐绿黛上早膳,说道:“今日一大早,母妃就让人来叫我过去了。”
“王妃怎么说?”成青云试探着问。
“母妃并没有说什么。”南行止轻声说道。
绿黛领着几个侍女进来,摆上饭菜,退了出去。
成青云主动盛了两碗粥,递给南行止一碗。搭配好青菜和面点。
南行止略微凝愁的眉头慢慢地舒展开来,似朗月清风。
“母妃总要知道结果,”他轻声道。
成青云不再询问,两人共用早膳,不过偶尔评点评点菜色。
用完饭之后,南行止携着她到院子里散步。他拿了剑,兴致雅然地要与她练练。
成青云许久没有练武,小时候学的招式,也不过堪堪能自保。除了在龙尾山遇到的杀手之外,也没真正遇到过什么可怕的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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