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初日光炎炎溶溶,疏漏地照进大理寺,有风从门窗之中吹拂而入,扬起成青云衣袂。
她慢慢移开目光,微微垂下眼,收敛了倔强强硬的气势,变得端静。
此时并不适合与蒋洵当堂正面对峙,她需要冷静的判断,还有公正的态度。她尽快恢复冷静,重新整理被蒋洵打断的思绪。
崔玄镜与蒋洵说话,缓和气氛,很快将案情又带了回来。他轻咳一声,看向成青云,问道“成员外郎,照你所说,那致幻药和蒙汗药是楼三娘带进蒋府的,为何凶手却不是楼三娘?”
成青云慢慢转身正视他,稍稍犹豫之后,说“一来,楼三娘没有那么多合适的时机会蒋老夫人下手。二来……”她微微迟疑,须臾后说道“二来,楼三娘了药物给凶手,说到底,她不过是个帮凶,而不是真正对蒋老夫人下手的人。”
“既然如此,真正的凶手是谁?”崔玄镜问。
堂上的人立即看向成青云,一道道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成青云转身端详着一直静默端坐的蒋夫人,一字一顿说道“凶手,正是——蒋夫人!”
正堂之上,顿时一静,片刻后,议论惊愕之声沸沸扬扬,翁然炸开。众人惊骇又愕然,连同蒋洵与蒋子逸也呆怔住,
却唯独蒋夫人,始终置身事外,安然若素。
成青云见过无数凶手,在被揭穿的时候,有的歇斯底里地否认、狡辩,或者是绝望痛苦,或者是悔恨懊丧……却还从未见过如蒋夫人这般冷静的。
成青云狐疑地审视着她,目光凝肃探究,片刻之后,终究发现,蒋夫人似乎根本不受任何影响,她如同木头人一样,神色木讷,表情冷硬。
蒋洵目光陡然一滞,惊怒地望着成青云,又看向蒋夫人。他憔悴的脸色铁青紫黑,压得极低的唇角僵直下垂。
“不……不会,”蒋子逸豁然起身,忐忑又愤怒地看着成青云,他那张平时轻浮玩世的脸此时布上了未知茫然的惊恐,“我娘……我娘不会是杀人凶手,你……一定是你,是你冤枉了她!”
“案情是否出错,还需审理确认,”成青云的眼神在蒋子逸身上稍稍一凝,随即,她看着蒋夫人,看着这个此时犹如冰封了一般的女人,问道“蒋夫人,无论你如何镇静或者掩饰,我依旧会解开真相。”
蒋夫人淡如烟般的眉毛一蹙,空茫的眼睛呆滞地抬起来,看着成青云。
“我娘虽然去陪伴过祖母,但是祖母入睡之后,她就回房了休息了。之后她再也没有出过房,这些都是你知道的。”蒋子逸说道。
“是,”成青云轻轻地点头,她没想到蒋子逸竟会维护蒋夫人。或许就算这么些年,他与蒋夫人母子之间的关系冷漠疏离,但毕竟是有血缘亲情的母子。她定了定神,说道“我想,蒋夫人之后到底有没有出过房门,有没有到过蒋老
夫人的房间,只有蒋夫人自己心里清楚吧?”
蒋子逸正欲说什么,他身侧的蒋夫人忽然笑了笑,打断了他的话,她说“成员外郎说得极是。”她平静温和地看着成青云,轻声说道“我那晚,入睡之后,便再也没有离开过,我的贴身侍女可以为我作证。”她直视着成青云,“
成大人也是知晓的,当晚,我因担心贴身侍女睡在卧房外会着凉,所以让她在我的卧房之中守夜。她一整晚都睡在我的床边,我若是有什么动静,她一定会知道的。”
“人熟睡之后,若是睡得沉,就算有动静也很有可能不会被惊醒。”成青云摇头,否定了她的话,“何况,蒋夫人还有蒙汗药呢?”
蒋夫人静住,平放在双膝之上的手瞬间收拢握紧。
蒋洵蹙眉闭眼,沉缓地吸了一口气,一言不发。
正堂之上,再次响起细碎起伏的议论声。崔玄镜与其他两位长官也不再发问,只静看着成青云抽似剥茧,一步一步解开谜底和真相。
南泽长大了嘴,一脸的恍然,片刻后喃喃低语“原来如此……”
“这些不过都是推测,成员外郎有什么证据证明我用了蒙汗药?”蒋夫人眼神倏然微微锋利,含着冰冷的笑意看向成青云。
“楼三娘在蒋老夫人寿辰之后,便与蒋夫人来往甚是密切,楼三娘手中有蒙汗药,她若是想要借你的手杀害蒋老夫人,便水到渠成了,不是吗?”成青云气息沉稳,语调清亮地反问。
蒋夫人双手十指绞在一起,抿紧了唇,依旧冷硬地笑着“即便是如此,有谁亲眼看见她把蒙汗药给我了?蒋府之中那么多人,谁就能证明楼三娘会把蒙汗药给我?”
成青云稍稍怔住,如今楼三娘行踪不明,的确是除了楼三娘和蒋夫人本人,谁也不曾亲眼看见楼三娘将蒙汗药给蒋夫人。她呼吸倏然间有些慌乱,脸色微微泛白。面对正堂之上充满质疑和审视的眼神,她微微地咬着唇。
到底还有什么证据?她看向蒋夫人,深吸一口气,努力让气息平静下来,说道“有一个办法,可以查出人是否吸入过洋金花,蒋夫人,你可敢让你的贴身侍女到正堂之上,让太医以银针试其谷和穴?”
蒋夫人沉默。
南行止看向崔玄镜,说道“崔少卿,或许可以一试,若是那侍女吸食过洋金花,银针刺入起谷和穴之后,针便会泛出青黑色。此方法,可确保案情真实可靠。”他顿了顿,说道“洋金花所制成的蒙汗药药粉,出现在蒋老夫人卧房
的香炉之中,按理说,蒋夫人的侍女是不会中此毒的。若是她体内有洋金花毒素残留的话,就能证明,有人对她用过蒙汗药。而她中蒙汗药的时间,也就是蒋夫人将她守夜的那晚。”
南行止漫不经心地说着,忽然又说道“若是我没记错的话,这几日秋伏天,就算是入了夜,天气也是闷热的,侍女在卧房外守夜,根本不大可能着凉。瑞亲王府之上,入了夜,一些侍女小厮,也会到院中乘凉吹风。”他目光沉而黑,如锥般直视着蒋夫人,轻声问道“蒋夫人,那么闷热的天气,你却担心侍女会着凉,还好心地让她进入卧房,这未免,也太过刻意,太匪夷所思了吧?”
蒋夫人脸色一白,目光微微闪烁,正欲辩解,南行止却丝毫不给她辩驳的机会,间不容发地继续说道“况且,这几日天气一直闷热,我倒是很好奇,若是蒋夫人真的担心那侍女着凉,要么就该每日都让她在卧房守夜,要么就该为她
添置些衣裳……请问,蒋夫人这几日,可有因担心她着凉而再次让她陪你睡卧房?”
蒋夫人哑口无言,胸口起伏加快,片刻后,才低声说道“她不过就是一个侍女,我好心让她入卧房一晚,是她的福分……”
“既然如此,”南行止看向崔玄镜,丝毫不给人商量的余地,说道“让人立刻将蒋夫人的侍女带上正堂来。”
那侍女本是蒋夫人的贴身侍女,如今自然是跟随着蒋夫人到了大理寺中,不过被人留在了正堂外。她很快就被人带了上来,不知所措又惊恐不安,犹如一只被拎起来的小猫,软软地跪倒在地上。
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大理寺的人已经安排了大夫前来,抓住她的手,用银针扎入了她的谷和穴。
众人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只白皙的手上纤细的银针……
蒋夫人如同一尊木雕,一动不动。
片刻之后,大夫将那侍女谷和穴之上的银针拔出,对着光细细的查看。
南泽忍不住起身,走到大夫身侧,与他一起查看,生怕这德高望重的大夫老花眼看不清楚。
“哎呀,青了!”南泽兴奋不已,似发现了稀奇玩意儿般指着那枚银针的针尖,“行之,快看,这银针果然是变得青黑色了!”
大夫立即用干净的纱布托好银针,交给衙役递给崔玄镜。崔玄镜看过之后,交给南行止,南行止用手绢裹住,托起银针,问蒋夫人,“蒋夫人,你可还有话说?”
这事实,无疑给了蒋夫人最直接的打击,她所有的解释和辩解,蓦然间都显得苍白无力。她怔怔地看着南行止手中的银针,似失去了所有辩驳的力气。
“蒋夫人,”成青云微不可见地舒了一口气,不安忐忑的心总算平静下来,她说道“如此,也就能证明,你在蒋老夫人去世当晚,对自己的侍女用过蒙汗药了。”她看着南行止将银针收好,继续说道“你趁着侍女睡熟,将蒙汗药
熏点燃,确定侍女被熏晕之后,将烧尽的粉末收好,再进入蒋老夫人的房间,顺手,就将粉末倒入了香炉之中。洋金花所致的蒙汗药,有一定的毒性,若是随意倾倒,便会露出痕迹破绽,最安全的办法,就是将药粉混入檀香之中,可
惜蒋老夫人的檀香并没有被倾倒干净,依旧留下了痕迹,这才让我发现香炉之中的粉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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